江子良本想反驳,可见她今日举止不同寻常,瞅了瞅身旁长刀又将话咽了回去。 “那时我们刚成亲,你与同僚在外吃酒,每次都会将好吃的点心用巾帕包裹起来,带回来给我,我还记着你还曾包过一块香酥饼。” “那饼子太酥了,揣回家中的时候酥皮碎了你一身,连带着晚间就寝都满室饼香味。” “说这些做什么?” 江子良面色冷淡,似是不耐提起旧事。 “说这些是想告知你听,我二人之间并非向来如此,曾有段时间你在我心中……” 柳宜娴淡淡一笑,十分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娇羞。 “江家败落错不全在你,虽你纳妓子为妾,但是她为人下作,当中亦有我看管不利之责。” “你今日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江子良愈发难看的面色,柳宜娴道:“今日母亲寿辰,二嫂嫂与我们说了一件事。说是母亲不想与父亲合葬。” “嗤。” 江子良嗤笑一声,眸中满是对柳家行事出格的鄙夷。 柳宜娴也不在意:“母亲说我前路值得光明坦荡,亦说人不该随俗浮沉,浑浑噩噩。” “江子良,你我二人前头还有数十年好过,你是否想今生都如眼下这般与我相互纠缠,相互折磨到死?” “百年后,再堆做一处共化为一滩污水,白骨相伴?” 江子良唇角一抽,微敛眼皮。 “江子良,休妻吧。” “男儿志在四方,我如今还记得你做得一手锦绣文章,便是我父亲也说你胸有丘壑,文才出众。” “你不该整日流连赌坊,到最终不知曝尸何处,死后凄凉。” “哼,我说今日你为何好酒好肉招待,原是外头有了奸夫姘头,这方打着主意想让我休妻成全?” “你最清楚我在说什么,若你敬酒不吃,莫怪我再做其他。” “你生来怕蛇怕虫,你若不想休妻,我便一生与你纠缠,可你别想再在家中吃一口饭,睡一夜觉。” “不然我不敢保证你每日吃下什么,醒了看见什么。” “你该庆幸今日我还可心平气和与你交谈。” 柳宜娴抬起手轻轻抚在剔骨刀上:“我已与嫂嫂说好,让她帮我照顾几个孩子,咱们夫妻之间该做个了断了。” 今日看着母亲,她便知自己不想再走母亲的老路。 若夫妻已然相看两相厌,不如早早分离。 人生短短几十年,她为何要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蹉跎时间? 她还有好多事想做。 想到几个孩子,柳宜娴温柔一笑。 她想看着几个孩子出人头地,她还是想去苏杭看看可否寻一份活计。 闺中时候她的针黹功夫比家中姐妹都好,说不得可做个有名的绣娘。 大姐姐擅丹青,她也跟着看过不少,这便比其他绣娘都有了优势。 待二嫂嫂的兄长上任,她还可跟孩子们一起去投奔,前路虽难,但却可预见一片光明。 “少年情谊总是有的,江子良,咱们好聚好散。” 将笔墨纸砚放在桌前,柳宜娴轻轻推到江子良手边。 “写吧,休书。” “我会带着珊儿几个,并将他们照顾得很好,你知晓我的,再看重几个孩儿不过,待你没了我们母子这包袱,你也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我还记得往日你惯爱阅读游记,亦向往万分,如今你终于有了机会。” “江子良,光阴莫虚度,你并非只能做个烂赌好色之人,我知你胸有丘壑,你如今只是……” “被餍住了心、眼。” “若我休妻,你要去何处?” 江子良喃喃开口,再抬头时却是眼中泛红,隐有水雾。 “想去苏杭那头看看,寻个活计,也见见世面。” “苏杭……” 江子良抿唇,许久后才道:“你与孩儿都离开,便无人为我做饭,无人为我洗衣,我也……” “再没有家了。” “并非如此。” 柳宜娴淡笑道:“你我二人之前堪比仇敌,又谈何为家呢?我知你怕,怕前路渺茫,怕一脚踏出仍百事无成。” “可你现在已然什么都没有了,再如何,也总比如今好的。” “你若不踏出这一步,我已可预想你我之将来。” “好些的,如我爹娘那般老来老来形如陌路,再说得深了,你滥赌成性以此麻痹心中痛苦,来日还可保命几年都不可知。” “江子良,以后,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江子良抬起头,看着往日胆小懦弱,怕事又愚蠢的妻子缓缓落泪。 到底夫妻多年,虽已没了爱意,但他二人却是这天下最难说清道明的关系。 复杂心绪爬上心间,柳宜娴上前轻轻抚了抚江子良的背。 江子良一顿,未想在不知不觉间,妻子已被他所带来的风雨,吹打成一个更为坚韧豁达的人。 少年夫妻,未能白头偕老实是遗憾,可相互扶持多年,亦不该仇恨收场。 互相放过对方,来日再见,还可问一句近来安好,便不枉费了青春。 思及此,江子良低下头,执起笔在泛黄的纸上写下休书二字……
第37章 自在 看着泛黄纸张被墨迹浸染,柳宜娴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豁然。 “各还本道,一别两宽……” 江子良执起休书,喃喃低语。 最终他归于平淡,将休书递给柳宜娴。 “你说得对,我不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随俗沉浮。” “可今生我大概也做不出什么建树来了。” “去给母亲上柱香,你亏欠母亲良多。” 柳宜娴拿起休书小心折起,又仔细妥帖地将它放进袖子里,这薄薄一张纸,承载了她前半生。此时看着,每一个字无不令人唏嘘。 “脱离我……” 柳宜娴拍了拍衣袖,淡淡摇头:“我所为的从不是脱离你,我想要的是与往日不一样的人生。” “这与你江子良无关,你在与不在,都无关。” 她不怕担一个被休之名,自然也不怕前路艰辛。 她只是不想再随俗沉浮,随波逐流过千人万人垂垂老矣后,日日独自垂泪的人生。 “江子良,眼前还有大把日子,我想看看我可以把它过成一个什么样子。” 柳宜娴随手在空中虚划一圈:“或许前路光明,或许前路晦暗,但我想看看它是否可以是其他样子。” “既你说与我无关,为何不与我一起看看来日。” 柳宜娴摇头:“因为你不曾想过跟我一起看以后的日子啊。” “若你想,我们不会沦落至今日这反目生嫌,猫鼠相憎境地。” “你不想,我便自己去看。” “江子良,你我姻缘一场,我做了十数载江家妇,江子良之妻,江家子之母,可后面的路,我要为我柳宜娴而走。” 柳宜娴三字说出口的时候,柳家二女笑中带泪。 “宜娴,宜娴,我都快忘了我叫柳宜娴,不是柳家二女,不是江家妇,不是江子良之妻。” 天色已经大暗,但柳宜娴心绪难安。 她满心亢奋,又一腔担忧,却独独没有惧怕。 “我去母亲那里将珊儿他们接回,你好生安睡,明日为母亲上一炷香吧,你许久未见过她,该去见见了。” “见过后,放下心中愧疚,好好过日子。不求出人头地,但求对得起自己。” 她说完,步履轻快地向柳家走去。 皎月清辉柔柔散落在地,柳宜娴小心翼翼落脚,轻盈得如同出笼的雏鸟。 柳家大门紧锁,她上前轻轻扣起,直至门内传来熟悉的问询。 “嫂嫂,是我,我是宜娴。” 柳二夫人指使家中婆子将门推开,只见月光下的柳宜娴双眸熠熠生辉,十分夺目。 大步走向前,柳宜娴道:“方才江子良给我写了休书,我打算下月去一趟苏杭,可否劳烦嫂嫂帮我照顾珊儿几个一段时日?” “待我在那边安顿下来,我会回来接珊儿她们的。” 柳二夫人听闻这话,很想问为何江子良突然休妻,她又为何突然决定去苏杭? 可看着柳宜娴发光的眸子,柳二夫人将话默默咽了回去。 “自是可以,你尽管放心,家中有我。” “谢嫂嫂。” “嫂嫂放心,您的恩情宜娴不会忘。” “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姑嫂二人搀扶着往家中走去,柳宜娴道:“三妹妹何时离开的?” “你走后约一个时辰,三妹夫便来接,小夫妻笑盈盈离开的,瞧着感情甚好的模样。” 柳宜娴笑道:“三妹妹自幼便比我聪慧,徐玖寅又待她真心,来日定不会错。” 柳二夫人轻声叹息:“这谁又能看到前头去呢?来日怎么样谁也不知的,可日子就是这般,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总得自己想开。” “若想得开,便过得好,想不开……” 柳宜娴笑着接了一句:“想不开,便只能慢慢想,人活一日,就有一日机会,系得再死的疙瘩,只要人活着,就有机会解开。” “是了呢,正是这个道理。” “我今儿想在府中留宿一日。” “我去给你收拾屋子。” 柳二夫人转头去了客房,柳宜娴则站在柳玥的院前细细查看。她幼年时曾在园中栽下一棵梨树,如今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她浅笑着细细打量,就见不远处自家兄长抱着被子缓缓走出。 “你嫂嫂说你今日要留宿,我拿了被子给你。” 柳宜娴闻言忽然道:“兄长可还记得嫂嫂闺名?” “自然?你怎得问起这了?” 柳二面上还带着不曾睡醒的惺忪,他缓步向前走着,在心中思虑明日该给梁大人长子安排些什么课业,就听柳宜娴道:“你多久不曾唤过嫂嫂闺名了?” “我还记得嫂嫂嫁入柳家那日的情形。” “嫂嫂为人看着爽利泼辣,可实则她心地最为柔软,我知兄长为母亲与父亲合葬一事烦忧,觉着母亲和嫂嫂无理取闹。” “但兄长可曾想过,嫂嫂为何将此事揽在身上?” 柳二蹙眉:“她说她心疼母亲。” 柳宜娴摇头:“是因为嫂嫂在母亲身上洞见了自己的未来。” “兄长无法理解女子之苦,此为寻常,可兄长为人子,为人夫,理当……试着了解。” 她话已至此,再不曾说深。 若兄长心中有母亲,有嫂嫂他自会体贴她们的辛苦之处,若没有,她今日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功。 “嫂嫂。” “盈娘。” 柳二看着自己的夫人,愣愣出声。李盈娘闻言浅浅一笑,看着柳宜娴的目光多了几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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