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刮得格外大,枝条花叶凌乱的在空中摇摆,吹得他袍裾烈烈飞扬,他面无表情的又拐了好几个廊庑走到了一处隐蔽的墙外,利落的翻墙而过,却被王妈妈告知人不在。 他蹙眉问:“去了何处?怎么不事先说。” 王妈妈腹诽这如何事先说,“同六姑娘出门去了,说是为三个月后的婚事挑些首饰胭脂。” 六姑娘颜韵华将将同沛国公的嫡次子定了亲,近来孙氏忙得团团转,精品来企鹅裙巴叭伞令绮七午三流整日根本就不在霁月居待着,忙着同媒婆一起和沛国公府往来,又隔三差五的带颜韵华参加京中的大小宴会雅集,为日后的出面埋个准备。 颜韶筠气笑了,孟逸寒的案子还在风头上就敢抛头露面的,其次就是她就这么叫婆子在他寻来时告知一声实在不合适,却完全没有考虑除此之外,她确实没有必须留在原地等他的行径,也根本不知他何时会来。 孟禾鸢确实是临时被孙氏嘱托了陪同六姑娘去逛铺子,原先她推拒了几番,却被扣上了一顶白纱帷帽,微风拂过若隐若现的精巧的下颌。 孙氏推了她一把:“去吧,出去透透气也无妨,这样便不引人注目了。” 孟禾鸢也不好推拒,应了下来。 二人乘了马车去了长安大街的布行,瞧了些时兴的布料,颜韶华对布料制衣向来感兴趣,平日里时常自己绣衣裙、亵衣,她摸着一匹樱色香云纱感叹:“这料子不错,待我成婚时到了春夏,制成褙子舒滑凉爽。” 孟禾鸢则回首瞧见了一匹雾蓝色素绫,垂眸摸了摸,颜韵华随口一问:“那素绫颜色不大适合姐姐,我瞧着那雪青色不错。”,孟禾鸢收回了手,确实不大适合。 “呀,颜姐姐。”,一道轻巧活泼的声响由远及近的落在耳边,二人侧目瞧了去,一个梳着弯月髻,额前齐齐垂了短发的姑娘进了布行,巴掌大的小脸,笑起来又甜又清灵,身后跟着一位高大清俊的公子,窄袖长袍,温润清雅,就是肤色有些黢黑。 颜韵华笑得真心实意:“姜姑娘,姜公子。” 那公子淡淡颔首,远远的站在了门口,守礼的眼睛看着别处。 “巧了,我爹爹刚把我放出来就碰着颜姐姐了,我便赶紧进来了,既然遇着了,闻竹园有踏雪寻诗会,一起去瞧瞧吧。”她不见外的拉着颜韵华说。 颜韵华无奈道:“今儿个不成,我这儿还陪着人呢。” 孟禾鸢赶忙说:“华妹去罢,我没事,这就回了府。” 那姑娘二话不说拉了孟禾鸢就说:“一起去罢,这是哪家的姐姐,我怎的没见过。”说着,极为不见外的撩了孟禾鸢的帷帽,孟禾鸢吓了一跳。 入目便是一张惊慌失措、眉眼秾丽的玉颜,那一双水眸像是含了迷蒙的烟水汽,顾盼生辉,颊上泛了浅浅的红晕,姜淮不经意间的一瞥,像是被抓住了心扉一般,呼吸一滞。 姜鸢蕊也被晃了眼,呆呆的没有说话。 颜韵华心里暗暗责怪这姑娘的莽撞,嘴上说:“这位是承阳侯家的二姑娘,姜鸢蕊,这位是我娘家的表姐姐,不若还是问问她的意见罢。” 孟禾鸢听到那声承阳侯二姑娘,姓姜后,藏在帷帽下的脸庞一白,勉强一笑:“还是算了,我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有些水土不服,改日罢。” 姜鸢蕊也不是强人所难的,理解的点了点头,谁知低沉清冽的嗓音插了一嘴:“寻诗会是单独的带竹帘的亭子,不会有人打扰的,正是因为人生地不熟的,才要多见见,那儿还有时兴的果子茶水,若是想打捶丸也是可以的。” 沉默寡言的姜淮出声了,颜韵华蹙起了眉头,一时腹诽,姜鸢蕊很容易被带偏,当即附和起来,不再询问:“二位姐姐那便去嘛,可好玩儿了。”,小姑娘撒着娇,颜韵华无奈的拉着孟禾鸢低语:“孟姐姐可愿去坐坐?” 孟禾鸢叹气,面对二人的极力邀请再拒绝便不大合适了,勉强道:“那便走罢。” 一路上,姜鸢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时不时的问孟禾鸢几句话,她瞧着对她极为好奇,总想手痒痒的再掀起帷帽瞧一瞧。 孟禾鸢心不在焉的敷衍着,马车驶进一处院子,一桩石碑上写着闻竹园三个字,园内翠竹倚天,层层碎雪覆在青叶上,绿白交加,顺着幽径往里走,亭子相对而设,每一幢亭子确实垂了半掩的竹帘,人的面容若隐若现。 几人一到,登时就有了许多招呼声,巧的是颜韶笙也在此处,忙着和公子哥儿吃酒,没有发现她,孟禾鸢安静的落在后面,静静的瞧着被围着的颜韵华和姜鸢蕊,大多贵女们是不大会有莫须有的好奇心去探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但倒是有不少的公子哥儿探究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后面这道窈窕婀娜的身影上,越是遮掩越让人心里痒痒。 他们被领到了一处亭子里头,孟禾鸢落后一步姜淮也跟着落后,他头也没有侧的低低问:“可否问一句姑娘如何称呼?” 面对外男的唐突询问,孟禾鸢低声:“禾。” 姜淮忍不住侧目:“何姑娘。”,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唇舌间捻了几回,黢黑的耳根处泛着薄红。 几人落座,面前摆着炉火,上头烤着龙眼、梨子,还煮着一壶花茶,袅袅清香飘了出来。 诗会诗会也就是寻个景、物对对诗,你一句我一句都,不遑多让,大多都是姜鸢蕊和颜韵华出声,孟禾鸢仍旧蒙着帷帽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有些恍惚,两三个月前她也是这般,堂堂正正的坐在前头。 诗会愈发热火朝天,孟禾鸢一时无聊又走不开,只得剥着桌子上的板栗吃,板栗的壳子坚硬,她剥得指尖泛红,姜淮忍不住便不动声色的剥了两颗放在了孟禾鸢面前,举止隐晦并没有叫颜韵华和姜鸢蕊瞧见。 却被“正巧”进来颜韶筠瞧了个正着,他视线晦暗的看了过去,姜淮抬头不偏不倚对上了他的视线,不知缘何,这位侍郎大人貌似有些不大友善。 “颜大人。”有些在朝中为官的公子哥儿见了颜韶筠面色一变,拘谨局促的起身拱手,荣国公府的小公爷欣喜起身,他先前托颜韶笙转达了好久,都没有见着颜韶筠,这次总算见着了。 颜韶笙摸不着头脑,先前还拒了这诗会的帖子,评了一句花里胡哨便把帖子扔到了一边儿,怎的又来了,荣小公爷高兴的迎了上去,“颜大人,久闻大名,在下荣奉安。” 颜韶筠很臭的脸色缓和了些,在旁边小厮胆战心惊的目光里同小公爷攀谈了起来。 这边儿姜鸢蕊却对不上了诗句,急得挠头向她兄长求助,姜淮是个武将,哪懂这些,挠了挠耳朵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索性孟禾鸢附耳同她说了一句,姜鸢蕊眸色一亮,张口对了出来。 接连几次,孟禾鸢都在姜鸢蕊亮亮的求助的目光里心软帮了她,这么一来便被旁人发觉了后头带帷帽的姑娘的不一般。 素来同姜鸢蕊不对付的珑安县主半掀了竹帘不悦道:“喂,作弊作的明目张胆,你也好意思啊。” 姜鸢蕊脸皮子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珑安县主看着后头的孟禾鸢:“那儿,带着帷帽的,你是何人,如此不知礼数,是哪家的姑娘。” 她不大高兴的瞧着那一道身影,本着今日想拿彩头的想法,珑安县主不满有人抢了她的风头,生了些为难的心思。 颜韵华为难的瞧了孟禾鸢一眼,怪她,今日该阻拦姜鸢蕊把孟姐姐带过来。 “县主见谅,恕民女无礼,脸上生了疹子,不宜见风。”轻柔温软的嗓音如和煦的风落在了耳廓处,叫在场众人对这面容生了探究之意。 珑安县主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哪怕刻意压低了声线,她也能听得出来。 在这京城里,珑安县主最嫉妒一位女子,曾经探春宴上行酒令被她始终压了一头,她才华横溢,玉貌仙姿,嫁作人妇后偶尔遥遥见过一次,远不如待字闺中时夺目,病怏怏的气色,眉目带着郁气和灰气,像是明珠蒙尘一般。 她骤然瞪大了眼眸:“你是……孟禾鸢。” 周遭陷入了死寂,一时间人人面色各异,显然对孟这个字眼讳莫如深。 还是被认出来了,孟禾鸢微微叹气。 珑安县主起身指着她嫌恶:“你一个罪臣之女这儿如何是你来的地方。”,周遭响起附和声,叫嚣着滚出去的声音,刺耳无比,颜韵华和姜鸢蕊一时也有些无措。 孟禾鸢仿佛陷入了沼泽边缘,被许多只手推搡着,想把她推入那深不见底,她想张口辩驳,却不是为她自己辩驳,而是为她的父亲,想告诉他们,他父亲不会做那样的事。 颜韶笙急得想起身吼几句,却被荣小公爷制止:“你这时去帮她算什么,谣言杀人。” “那……那就任由他们这般吗?”颜韶笙急赤白脸的低问。 荣小公爷也没什么好的法子,颜韶筠冷冷的目光落在那道纤弱的隐在帷帽后的身影,白纱仿佛是她所有的遮羞布,抵挡着千言万语。 他冷眼旁观着,为她擅自到这样地方而感到不悦,还为那几颗板栗,为她的寡言,为她永远的学不乖。 在外头受了伤才知道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越是失落越是效果好,颜韶筠不是个良善之人,温润谦和只是他装出来的面具,芝兰玉树真君子一笑置之罢了。 “恕民女唐突,先帝赐名在先,闻竹园那块儿碑上也没有写罪臣之女不得入内,不若县主向陛下进言,给这闻竹园添一添可好?”孟禾鸢和煦的笑笑,三言两语便把顶帽子扣在了珑安县主的脑袋上。 珑安县主脸色登时煞白,唇张了半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禾鸢回颜府时姜鸢蕊连连致歉,“孟姐姐,我也不知会搞成这副模样。” 孟禾鸢眸色淡淡:“无妨。”,她确实无法怪罪这位姜姑娘,也怪她自己,总是心软。 姜鸢蕊有那么些没心没肺,松了口气,她看了眼身后的颜府红了脸颊:“我母亲说,出了正月便要同颜府的……公子订亲了。” “是那位嫡长孙,孟姐姐觉得他人如何?”小姑娘期冀的望着她,孟禾鸢却如滞涩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浑浑噩噩的回了屋,关了门,随即敏感的察觉了不对,刚要回头便被掐住了下颌,入目便是怒意如江河泛滥般的含情目。
第35章 孟禾鸢感觉两颊生疼,脖子被迫仰了起来,眉宇微微蹙起,偏生颜韶筠的面色冷如凝霜,半点都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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