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下来,箭伤不光更严重,手筋也拉伤了,颜韶筠放下了弓箭,额角的汗细细密密的浮了出来,垂下的手微微的颤着。 孟景洲少见他这般模样,二人在国子监时,十七八岁的颜韶筠比现在更温和些,人畜无害光风霁月,惹得夫子格外喜欢他,不像他,打架逃课,二人关系不好不坏,也就是仅限于蹴鞠组队的亲近程度。 现在动不动就拉着脸,寡言,人前一副样子人后一副样子,还……祸害了他的妹妹,想到这,孟景洲就恨得牙痒痒。 颜韶筠把弓箭放了,对自己的伤口视若无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假惺惺的叫他兄长,径直擦肩而过往放长枪的架子而去,孟景洲眉头拧了起来,抱臂冷冷的看着他。 眼瞧着他又要拿最重的那把,孟景洲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把枪夺了下去,“行了,别作死了,想死滚远些。”,他说话分外不客气,颜韶筠很平静的盯着他,孟景洲被他看得竟有些背后发凉,刚想说什么,颜韶筠便转身走了。 孟景洲莫名其妙的,不多时便把此事抛之脑后了,临下值才想起,打发了个大夫去他住处,好歹他的伤也算是为了救阿鸢受的。 孟禾鸢牵着廷哥儿回了院子,她趴在窗棂处往池子里撒鱼食,红鲤宛若轻纱般灵活穿梭在水下,面色不虞,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稀的同他说话。 廷哥儿在这儿,找到了新的乐趣,哑奴带着他在花园里挖泥巴,捉蝴蝶,还时不时翻个戏法逗他开心。 春缇瞧着孟禾鸢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便提议去同言氏去醉香楼瞧瞧舞曲或者折子戏,闷在家中着实无聊。 孟禾鸢略一思索便点了头,廷哥儿被她也带了去,路经如意茶楼,她探出头去瞧,上头烫金的匾额被拿了下来,孟禾鸢对车夫说:“先停一下。” 她下了车走到门口问往下拿匾额的师傅:“这茶楼是不开了吗?” 师傅抹了把汗:“那可不,听说啊茶楼背后的掌柜是蛮人奸细,太可恨了,赚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 孟禾鸢又问:“那里头的伙计呢?” “遣散了吧,这我也不大清楚,诺,里头有个老先生在。”,师傅一指,孟禾鸢便瞧见了宋先生在收拾东西,连忙进去了,“宋先生。” 宋先生转头一瞧,背着手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瞧我们的笑话不成。”,他头发本就青白交加,如今更是白了一半儿,贺兰珣来往黑水城的次数不少,同宋先生的感情也颇深,为此宋先生还走了一遭牢狱,查问过后没什么事便放回来了。 她没在意宋先生的讥讽,“瑛娘呢?” “自然是回家去了,茶楼都倒闭了,还有什么在这儿的必要。”,如意茶楼开的范围实在太大了,虽说不至于每一处都受影响,但多多少少贺兰珣待过的地方被查封的查封,倒闭的倒闭,剩余的靠着贺兰家旁系的人撑着。 “行了,走罢走罢,人走茶凉了,以后莫再来了。”,宋先生摆摆手,孟禾鸢脱口而出:“若是我愿意把这茶楼盘下来,宋先生可愿继续干?” 宋先生一怔,“你个女娃娃,能成什么事。”,他嘟囔了一句,虽说话还是不好听,但却能看得出是在嘴硬,这茶楼可以说是宋先生一辈子的心血,也是孟禾鸢迈出的第一步,她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便说:“宋先生,我说的是真的,我做这茶楼的东家,您继续干,同样还请您指点着,我也好学着上手。” 瞧着宋先生没说话,孟禾鸢便说:“不急,您且好好考虑,若想清楚了便来永定侯府寻我。” 马车上,春缇忿忿:“那宋老头分明瞧不上姑娘,姑娘还对他这般客气。” “他既瞧不上,待我成了东家他便能瞧得上了。”孟禾鸢说笑道,春缇闻言捂着嘴吃吃的笑起来。 * 北戎营帐 粮草被烧,营帐一片狼藉,周遭的不少营帐也都被牵连,烧的焦黑,呼延迟勃然大怒,处置了不少人,主帐前血流成河,众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贺兰珣伏在中间,绷紧的脊背昭示着内心的不安,呼延迟神色阴鸷,“贺兰大人,听闻那奸细是为寻一女子而潜伏进来的,又闻那女子是你的心爱之人,北戎损失的粮草,贺兰大人该当如何。” 他咬牙切齿的说出这番话,几乎是在施压了,贺兰珣可以想象呼延迟在打什么算盘,以此要挟问太后要些“赔偿”,而太后知晓怕也饶不了他。 贺兰珣冷汗涔涔,他没想到颜韶筠这般不怕死,孤身潜入北戎,还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扎合的尸首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多日,就埋在粮草旁的地里。 “王爷,北戎的损失……臣愿意承担。”贺兰珣垂着头低声道,粮草的损失是一笔巨款,贺兰珣如此一句轻飘飘的愿意承担叫呼延迟起了疑心。 他皮笑肉不笑:“如此,那本王便放心了。” 贺兰珣回了营帐,气得摔了茶盏,他面色阴沉,昔日斯文儒雅不复存在,迸裂的瓷盏恰好砸在了进来的容烟脚边。 容烟神色淡淡,她瞧着贺兰珣气极了的表情,不免心中抽痛,这么多年,一直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连正眼都没瞧过一眼,她一时分不清是因为被那位“奸细”摆了一道而生气,还是孟姑娘不见了更生气。 贺兰珣瞧见她杵在那儿,冷声:“你来做什么。”,这么多年,太后以教养的理由把福哥儿放在了京中,而容烟则被呼延迟作为人质留在了北戎,从未见过她的孩子。 “我想见福哥儿。”她淡淡道,贺兰珣没想到她好好的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蹙了眉头:“你该是知道的,从福哥儿出生便注定了你们母子无法见面,当初你也是知道的,却仍然选择生下他。” 容烟怔怔的看着他,突然有些累,这五年,她一直追逐着他,原以为他总会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为此她不惜与她的福哥儿分别四年,她身为母亲,一眼未瞧过他,等来的却是他为旁的女子不顾一切。 她后悔了,容烟很羡慕那位孟姑娘,并不是因为贺兰珣心在她身上,而是她很清醒,那日那番话她听到了,在得知二人出门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听到了孟姑娘的那番“肺腑之言”,也点醒了她。 被拒绝了,容烟也没什么意外,只是说了句:“我打算回中原了。”便转身出了帐子。 这么多年她都在为他而活,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贺兰珣一怔,不待他反应过来,容烟便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回过神儿来,嗤笑一声,没放在心上,北戎是什么地方,岂是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 廷哥儿近来迷上了去校场,这都赖孟景洲成日逗引他,说什么男子汉就是要报效家国,做英雄,想做英雄就要成为这校场里的兵吏,舞刀弄剑。 小小的人儿还没桌子高便想去拿刀剑枪戟,还眼巴巴的想叫孟禾鸢带她去校场。 孟禾鸢无奈,应了下来,穆凤兰兴致勃勃的自告奋勇带着二人去,有了穆凤兰,她便也不必像上次一样迷了路,哑奴来到中原还没出去过,孟禾鸢把她带在了身边。 校场上,将士们喊声震天,气势磅礴雄浑,廷哥儿瞧着激动的满脸通红,恨不得也舞弄着刀枪上阵。 远处兵器营抬着捆捆长枪,扛着一把把刀剑顶着烈日来往,孟禾鸢虚虚地瞥了一眼,没瞧见那个身影。 来拍马屁的将士有个熟悉的面孔,孟禾鸢对上他的脸时那人明显笑意一僵,复而小心翼翼问穆凤兰:“穆大人,这位是……” 穆凤兰笑眯眯:“这位是孟二姑娘,你们将军的亲妹。” 那将士叫吴通,踌躇地站着,满脸通红和忐忑,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穆凤兰心思粗,没敲出来,只当是少男见着美人怀春了罢,把人赶紧打发了走。 穆凤兰带着廷哥儿去摸弓箭,孟禾鸢站在树下瞧,那吴通左顾右盼一番,小跑了过来,拱手:“二姑娘恕罪,上次属下给您指错了路,还请您责罚。” 他都做好要挨一顿军棍了,毕竟哪个将士能在校场指错路,一听便有猫腻。 孟禾鸢没同他计较,反问:“你可知颜韶筠去了何处?”,吴通不待见颜韶筠,孟禾鸢很放心的问。 吴通挠了挠头:“他啊,好像受伤了,小将军说他提不了重物,把人打发到犬营里头溜军犬了。” 孟禾鸢:“……” 好吧,她大哥公报私仇很有一手。 她上次才在那头吃了亏,是已这次也就随便问问,没任何去瞧的打算。 可某人却闻风而来,又穿回了那身粗布衣裳,手里头牵着……一头圆头圆脑的小黄狗。 小黄狗像是怕生,一个劲儿的往颜韶筠鞋上钻,脑袋埋在鞋面上,露出个毛茸茸的后臀,竟有些像廷哥儿。 她啼笑皆非,忍不住笑了出来。 颜韶筠像是有所察觉,视线直直地看了过来,孟禾鸢当即淡了脸色,转回头去。 谁知他却牵着狗踱步过来,面上是云淡风轻冷漠寡言,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两银钱一般,细看实则有些视线飘忽,微微的不自然。 树荫遮天盖地,颜韶筠佯装蹙眉呵斥小黄狗:“走的这般远做甚。” 孟禾鸢忍不住侧目:“你凶它做甚。” “我何时凶了?”他冷着脸斜着眼,虽然还是否认,语气却温和了些。 孟禾鸢已经气消了,或者说她苦思冥想了好几日也实在找不着生气的缘由,便强行揭过了此事。 哑奴瞧小狗格外有兴趣,忍不住矮下身轻轻的摸着,孟禾鸢不打算接他的话茬,便去寻了穆凤兰。 颜韶筠见他们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不免有些焦躁,连带着手里头的缰绳也扯的紧了些,小黄狗奶唧唧的叫了一声,哑奴急切的撤了一下他的缰绳,颜韶筠才松了手。 颜韶筠也是没法子了,破罐破摔的随意一问:“你可知她为什么生气?” 本来没指望回答,哑奴却比划起了手势,大意为:姑娘觉得公子同那位扎合大人一样,王爷赐给了公子两位美人,为了降低王爷的警惕,公子会顺势而为,同那二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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