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天已大亮,赵临鸢恍惚恍惚,忆起梦境和昨夜,一切似真似假,如梦似幻。 她头痛欲裂,迅速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勉强忆起昨夜是她带着褚萧逃到了这里,勉强相信他们已然平安…… 那么,昨夜的那个人呢? 赵临鸢对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脑中只有褚瑟那一身的伤、一身的血…… 她心下一慌,惊恐地喊出了声:“殿下!” 可下一刻,推门而入的人竟是褚萧。 褚萧的伤势已然好转,在屋外似乎听到赵临鸢叫唤自己,便立刻奔了进来,踉跄着冲到她的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对她说:“鸢儿,别怕,我在!” 赵临鸢:“……” 她心中在想:褚瑟呢? 她将自己的太阳穴揉了好一会,意识逐渐清醒。她清醒地相信着,昨夜褚瑟当真来到了她身边。 可是此刻,是褚萧正担忧地望着她。 赵临鸢缓缓收住了面上的表情,轻轻挣脱开对方握住自己的手,沉静地问道:“太子殿下,身上的伤无碍了吧?” 面对赵临鸢不经意的疏远,褚萧有些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告诉她,自己的伤势已无大碍,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到皇城。 赵临鸢长久地望着他,透过他那双幽黑隐晦的眸子,忽然想到了和亲之前她对褚萧的选择,忽然想到了杜卿恒为她送来的杏花酥,忽然想到了她做的和褚萧有关的那个梦……在那一瞬间,她想清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赵临鸢审视着他道:“褚萧,你当初不愿娶我,是因为不愿舍了岳姬遥,不愿tຊ弃了岳皇后一方的势力,你做了这些事,都是为了维持你在朝堂中的地位;你指使杜卿恒对我下药,是因为知道我对他的信任,他的几句话,我的一个梦,便轻而易举让你得偿所愿,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你……”褚萧的面容顿时僵住,继而双唇颤抖起来,“你是如何得知?” 赵临鸢叹了一声,似自嘲道:“在昭云国,杜卿恒对我下药;在相朝,他又为你操兵,这些年,想必杜卿恒为你做的事远不止这一些吧?我竟如今才知晓,我可真是傻。” 她看向褚萧,眼神中隐有厌恶:“如今你满意了?我不会嫁入你的东宫,更不会夺去你留给岳姬遥的正妃之位,你的一番算计,终究是有了个好结果。” “不……不是这样的!鸢儿,我对那岳姬遥从未有情,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你是知道我的心的,是不是?”褚萧慌忙握住赵临鸢的肩头,“你知道,这不过是我为巩固储君之位的手段,皇后权倾朝野,而岳姬遥是最受其恩宠的郡主,唯有娶她,我在朝中的势力才能与褚离歌抗衡!但我对岳姬遥从来只有利用的心思,绝无半点儿女之情,鸢儿,你相信我……” 赵临鸢立刻挣开他的手,觉得奇怪又好笑,“太子殿下对姬遥郡主是否有情,与我何干?” “……你!”褚萧看着她,悲切道:“鸢儿,难道到了此刻,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 赵临鸢讥诮道:“殿下说这样的话,莫非是打算要将太子妃之位,还给本公主了?” 褚萧没有片刻迟疑,当即便说:“在我心中,你从来便是我褚萧之妻,从来便是东宫唯一的太子妃!” 赵临鸢冷冷一笑,“太子殿下如今敢说这样的话,想必是已经知道在皇城中发生的事,知道皇后娘娘如今是怎样的处境了吧?” 听了这话,褚萧的背脊骤然一僵。
第25章 25.山有月:杜卿恒,甚之我性命。 看到他的反应,赵临鸢讥诮的笑意更深了,她四望了一会儿,悠声说道:“这个村落到处布满了殿下的眼线,从殿下来到这里的那一刻,怕是已经有人向殿下告知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一事了吧?殿下对鸢儿的情意来的可真是巧,若是皇后娘娘未失势,那么殿下将才的这番海誓山盟,怕还是要对姬遥郡主说的吧?” “不会再有岳姬遥!”褚萧急切地说出了这句话,而后目光紧紧追随着赵临鸢道:“鸢儿,我心悦于你,我向你保证,东宫之中不会再有岳姬遥,你我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人!” 赵临鸢再一次甩开了他的手,“本公主将会是三殿下的正妃,奉劝太子莫再纠缠!” “不,你对我不该是这样的……”褚萧缓缓摇着头,“鸢儿,你我这一路患难与共,早已生情,我们明明已经走到了一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才过了一夜,你对我便是这样的态度?!” “殿下竟与我谈情?”赵临鸢漠然一笑,“真是荒唐,感情之事,从来都是殿下手中算计的筹码,又有何可谈的?” “算计又如何?!”褚萧面上的青筋骤然暴起,怒视赵临鸢道:“储君之争,牵涉甚广,结党营私本就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你虽贵为公主可不问朝政,但我看你却不像对此一无所知之人,你早该习以为常才是!褚离歌与褚瑟也是这样的人,可你对他们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事到了我这里,你便千百般不认可,甚至以此为借口,怀疑我对你的一片心呢?!” 赵临鸢也急了,一下站了起来,看着他道:“你说得对,人在朝堂,身不由己,结党营私、阴谋算计都是活下去的方式和手段,谁也说不得谁的不是……”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忽有锋芒汇聚,用淬了毒的目光投向褚萧,“但你利用了杜卿恒,此事我绝不会轻易罢休。” “杜卿恒?”听到这个名字,褚萧有片刻的茫然和不解。 在他的眼中,杜卿恒不过是他安插在昭云国的一颗棋子,一个随时可用、随手可弃的棋子,他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在他与赵临鸢的争执中,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更从未想过,此人会对赵临鸢有多重要的意义。 赵临鸢缓缓走向窗台,初升的阳光照在她轻薄的衣袂上,给她带来希望和光明,就像许多年前,在她走向死亡的时候,那个曾经向她伸出手的人一般…… * 十五年前,昭云国遭霍蛮与霍戎两部袭击,更有居心不轨的臣子发动内乱,彼时正是王宫腹背受敌、生死存亡之际,内忧外患下,就连往昔骄纵的官家子弟也被迫披了战甲,上阵杀敌。 整个王宫陷入了血腥中,上至王族下至宫婢,人人皆在逃亡,无人能照顾年幼的公主。 那时年仅五岁的赵临鸢被敌军逼至悬崖,前有敌国进犯,后有叛军作乱,逃无可逃、退无可退。最终,不甘俯首认降的她纵身一跃,跳落山崖,万幸跌入湖中,被一个流亡到此处只得捕鱼充饥的少年所救。 那人便是杜卿恒。 王城中杀伐不止,穷途末路的一双少男少女曾经互相照拂,成为了彼此在无垠黑暗中唯一的光。 那个时候,年幼胆怯的小女孩常常趴在少年的怀中抽泣,“卿恒哥哥,我好怕……我好想父王……好想母后……好想王兄……你抱抱我好不好……” 正啃着馒头充饥的杜卿恒身子倏地僵硬,无奈地想着:都快一命呜呼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啊?就算你真是公主,我也不是你的父王,不是你的母后啊…… 可赵临鸢依旧泪泽不休,杜卿恒便只好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公主。 后来王族中出了个骁勇非凡的少年将军赵云,他亲帅雄狮营八万兵马,将霍蛮与霍戎两部打得节节败退,给昭云国带来了生机。 最终三方休战,都城回归安宁,杜卿恒将赵临鸢送入王宫,这才知她当真便是如假包换的昭云国长公主。 王上赵其宗念杜卿恒护主有功,允其护在长公主身侧,自此他便成了赵临鸢的近身侍卫。 可再回到王宫生活的赵临鸢依旧胆小,依旧怯弱,依旧畏畏缩缩,被王族子弟欺凌得走投无路时,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她去过曾经将她逼到绝境的悬崖,手握匕首,不知前程何往,是杜卿恒再一次将她从深渊中拉了回来;是他带她掠过万丈高崖,握住她的手,将匕首从她手中扔开;也是他告诉她,唯有自立自强,才无人敢欺。 生死之间,只有他带给她前路的希望;混沌之时,只有他穿过迷雾重重, 带她走向光明。 只因有他,年幼的赵临鸢愿意弃了手中刃,她愿意在深渊前转身,愿意投入那场他所说的希望和光明。 自那之后,赵临鸢诵书习武,勤勉堪比王族儿郎,将所有轻视、辱蔑、漠凉的目光掠在身后,那些否定她的声音,也随着年岁消逝,彻底散去。 她走过一个个白昼,走过一个个黑夜,一日日、一年年,最终从一个怯弱的少女蜕变成了一个无人敢欺的公主。 至此,她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昭云国再也没有那个可以任由敌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女娇娃,更没有了那个会在深闺中流泪的弱女子,只有一个心怀天下,爱己、爱亲、爱友、爱民的长公主。 她终于走向了年幼那时所向往的光明,但那时候曾经有过的酸涩悲苦、屈辱憎怨,她却从不与旁人诉说,除了当年亲见了这一切的那个人。 也只有那个人,是她走过的漫长年岁里,唯一不可践踏的底线。 …… 往事堪堪浮现于脑中,赵临鸢的面上不知何时竟沾上了泪,但她只是轻轻抹去,并没有停留在伤感里。 她缓缓转过身,用一双淡色的眸子望向立在她身后良久,始终望着她的褚萧。 她清冽的面容浮在日光中,声音轻柔但坚定:“褚萧你可知,杜卿恒于我,甚之我性命。他曾护我半生,我亦将半生还给他,只要我赵临鸢存活一日,便会护他周全。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牵扯其中。” * 南阳那处,赵临鸢和褚萧都负了伤,拖慢了行军路程,可秘密前往前线的褚瑟在无人察觉中,已悄悄回到了相朝。 他回来的时候,暗中带回了几个人,他将这些人藏在承欢宫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只等着能排上用场的良机。而后,他便继续主掌此次战事,并将近日的探查结果一一向昭明帝呈禀。 相朝与殆夷国的战事,最终以双方的谈和告终,传入朝堂的仅仅是这样的结果,而真实缘由无人得知,但有第三方势力卷入其中这件事,倒是惹得昭明帝震怒非常。 众人皆未料想,tຊ竟有贼人借此战事从中作梗,重伤本国太子与王妃,欲从中谋渔翁之利。 朝臣之中有人主张追查到底,有人主张息事宁人,昭明帝坐于高座,眼神飘向太子褚萧和翊王褚离歌原本站立的位置上,面上的神情讳莫如深。 褚萧身在前线,褚瑟主掌战事,昭明帝精明了一世,怎么会猜不出此事与褚离歌逃脱不了干系?他当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搞了这些小动作。 想到这里,昭明帝扫了一眼众臣中扬言要“追查到底”的那些人,果然便是太子一派之臣,此事乃是翊王所为,他们当然要追查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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