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褚瑟唤来那名女官,自打他听到那人的名讳,自打他亲眼瞧见那女子的面庞,他便像丢了魂失了智一般,长久地立在原处,恍恍惚惚,再难回神。 扶欢…… 那是他刻在心间许多年的名字。 那是他刻在心间许多年的女子。 他不敢想,终有一日,他会在异国的皇城里,会在另一名男子的身边,再次见到他心念了许多年的人。 被褚瑟牵着手,正徐步入殿的赵临鸢察觉有异,倏地回首,恰对上了杜卿恒那来不及掩去的、蓄着泪的目光,她愣了一下。 “公主,怎么了?” 褚瑟握住赵临鸢的手轻轻一捏,目光只落在她身上,似乎并未注意到杜卿恒的异常。 “没什么,我们走吧。” 赵临鸢的视线离开了杜卿恒,笑望着褚瑟,与他并肩,一同入殿。 送亲队的任务完成,昭云国众人折返,唯杜卿恒一人被领进西椋宫,因他余下担任守卫长公主的重任,褚瑟也命扶欢分了一所住处给他。 进了屋,赵临鸢粗略一扫,发现殿内既无讲究的陈列,也无贵重的摆设,仅设有四桌八椅相对而置,两面墙上挂有字画,其中一幅乃是相朝秀丽山水,而另一幅,竟是一把尚方宝剑。 那把剑同样雕刻着御龙图腾,和梦境中褚萧捅入自己心口的宝剑,竟一般无二。 赵临鸢的身子恍然一颤。 这时,她的身后有男子的声音传来:“西椋宫不比东宫,殿外无重兵把守,殿内无宫人簇拥,人丁虽有些稀零,但胜在忠心。” 褚瑟向赵临鸢介绍西椋宫如今的境况,回身时却发现她根本没在听,而是将目光落在墙上的那两幅画上。 褚瑟有些惊讶:“公主似乎对这字画很有兴致?”他抬起手,分别指向了那两面墙,继续说道:“不怕公主取笑,这两幅画,有一幅是我随手所摹,而另一幅,是我母妃早年所绘。”tຊ 赵临鸢有些错愕:“昭妃娘娘?” 褚瑟点了点头。 “不知哪一副是出自娘娘之手,哪一副又是出自三殿下的手笔?” 赵临鸢正说着,目光不自觉便在那副印着尚方剑的画上扫了一眼,又狐疑地看向褚瑟,仿若在确认他心中那微不可察的心思。 褚瑟却不答话,转了个身,视线从画上离开,随口道:“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身子定然疲累了,我已吩咐扶欢将房间收拾妥当,公主可先回房休息。”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今夜恐不太平,公主若无其他的事,还请不要出门。” 赵临鸢反应过来他的话,却只是轻嗤一声,眉目中藏着几分不屑,没有要接受对方好言相劝的打算。 自打今日当众扫了东宫颜面,她便知今夜绝不会太平,却没想到,褚瑟的应对之策竟是让自己躲着? 赵临鸢会心一笑,谢过褚瑟的好意后却断然拒绝:“三殿下,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我断无闭门不见,让你独自一人面对太子殿下的道理。” “公主……”褚瑟仍欲劝说,却被赵临鸢打断。 “三殿下,我饿了。” 褚瑟一怔,被她逗笑,但很快又恢复了正经面色道:“我这就吩咐扶欢,为公主准备膳食。” “扶欢?” 赵临鸢复唤了一声这个被褚瑟反复提到的名字,想到杜卿恒那难得含泪的目光,心中生出了几分猜测,面上淡淡地笑了笑。 * 与此同时,东宫之中,太子褚萧轻抚着茶盖,听到座下小臣肖佐将今日接亲所发生的事情逐一呈禀。 他闭目沉思,静默半晌,倏地,青瓷茶杯被放到桌上,换来铿锵沉稳的一声响。 跪得久了实在腿软的肖佐也不敢抬头,却试图借他人行径掩盖自己办事不力之实:“太子殿下,那昭云国来的公主委实是不知礼数,冒然住进了西椋宫不说,还妄图让殿下屈身相见,如此荒诞之举,岂非践踏我东宫颜面?” 褚萧冷哼一声,却不说话,眸光直勾勾地审视着肖佐,那锋利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肖佐的声音随即颤抖起来:“还……还有那三皇子,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迎合昭云国公主,实则当众给了太子殿下难堪,此二人如此这般不识好歹,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褚萧的身形掩在昏黄的光影中,让人看不清他面上渐渐难看的神情。 他心中在想,他本意只是让这小臣在接亲一事上稍稍卖弄些,让赵临鸢知难而退,却不曾想,这小臣竟当真把和自己有了婚配的赵临鸢接进了西椋宫,这分明是公然扫了他东宫的颜面! 若非知道此人虽无能耐但胜在忠诚,褚萧断然不会留他性命。 眼下,褚萧也听出肖佐说这些是在推卸责任,但他说的却也是实情。虽然褚瑟多年来不受皇族重视,但始终被褚萧视作眼中钉,他深知褚瑟忍辱负重多年定会有所动作,没料到如今竟一招反咬,让他心中怒意难消。 而赵临鸢,他本来只是想给这位远嫁的公主一个下马威,让她甘愿放弃正妃之位后,便将她立为侧妃,如此即可揽了昭云国这方的势力,也不至于惹恼了姬遥郡主而失了皇后那方的支持。却不曾想,那女人竟当真入了那不入流的皇子褚瑟的宫殿,以荒谬的行径将自己推到了受人嘲笑的漩涡中。 思及此,褚萧双掌握拳,一个是多年的宿敌,一个是诸臣以为的太子妃,想到此二人或许就在那西椋宫里行苟且之事,他的指尖几乎就要插进掌心。 是夜,东宫殿内三五精兵集结,几人身着夜行衣,黑色方巾蒙面,听凭太子派遣。 * 而另一处的西椋宫中,赵临鸢与褚瑟对着一桌热腾腾的糕点,正吃得欢喜。 褚瑟向赵临鸢递了一块淡粉色软糕:“此乃桃花酥,听说昭云国上至庙堂下至布衣皆喜甜食,但此类糕点在相朝却不常有,巧的是,扶欢的故土正是昭云国,希望她的手艺能令公主喜欢。” 赵临鸢尝了一口,面上挂了笑,但凤眸一垂,似有所思:褚瑟的宫殿里的女官竟然来自昭云国,还与伴在她身边多年的杜卿恒另有一番瓜葛,这当中可有别的渊源? 在她出神的时候,褚瑟继续摊开案上其他吃食,一边说道:“相朝地处严寒,不比昭云国气候宜人,饮食起居也别有一番变化,公主若是有哪里住得不惯,吩咐扶欢操办便好。” 扶欢扶欢扶欢……这位三殿下,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扶欢啊。 赵临鸢四周看了看空落落的宫殿,眸色飘了飘,似在不经意间问道:“西椋宫果真如三殿下所说的这般人丁稀零,看来这些年愿意留在殿下身边的人也不剩几个,却不知那扶欢是什么来头,为何会对殿下如此忠心?” 褚瑟的眼神闪了闪,欲答,可想了一下,又将话语吞进了肚子里。 赵临鸢趁着褚瑟吞吞吐吐的劲儿,目光竟落在了他的薄唇上,颜色淡淡的,甚至有些苍白,她忍不住伸手,靠近。 褚瑟立刻警觉地别过脸,片刻,又转回头看向她,“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赵临鸢无所谓一笑,又塞了一块糕点入口,“我在吃三殿下给的桃花酥啊。” 褚瑟无奈:“我是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赵临鸢似无辜地反问他道:“殿下觉得我在做什么?” 褚瑟:“……”
第4章 04.东风志:我不介意让东宫易主。 褚瑟竟无措了起来,“你为什么想碰我……这儿。”正说着,他的手不受控地触了触自己的唇。 赵临鸢觉得更有趣了:“本公主竟不知,三殿下是如此害羞的吗?” 褚瑟稍稍狼狈地别过目,觉得对方的话里句句都是坑,索性不敢作答了。 赵临鸢的目光却又紧紧地落在了他的嘴上,“杜卿恒说过,薄唇的男人最是凉薄无情,如今看来啊,此言不假。” 褚瑟有些哭笑不得:“公主是说我凉薄?” 赵临鸢当真点了点头,“难道你不凉薄,你不无情?” 褚瑟:“……”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解释她这个莫名奇妙的调笑,为了结束这个话题,他索性认了下来,“公主说是,那便是。” 不曾想,赵临鸢话锋一转,“那看来便不是了。既然殿下并非凉薄无情之人,有些事便做不来,所以今夜与太子交手一事,便由本公主代劳吧。” 褚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直到这会他才反应过来,赵临鸢说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话,到底还是为了说褚萧一事。 褚瑟还没来得及猜测她接下来可能的举动,殿外已有动静声起,想来是褚萧果然下手了,他看向赵临鸢,想要把她送走。 赵临鸢面色不好看,却只是因为她正与褚瑟聊得欢喜,那人便来了。想来梦境不算假,这个褚萧还真是和自己命中犯冲啊。 她觉得自己被扫了兴致,心下几分无奈,但因为早已猜到来人,她便不慌也不乱,只云淡风轻地问:“怎么了,是客人来了?” 褚瑟点了点头,却见对方继续笑意盈盈地品尝着糕点,他只好皱眉道:“公主,你可吃好了?” “没有。”赵临鸢又捏了一块桃花酥送入口中,并没有要起身迎敌或避险的准备。 她用余光瞧了瞧褚瑟那一副似乎要血贱四方的架势,心生了些许看戏的心思。她未曾想到,自己来到相朝看的第一场好戏就是当朝太子与三皇子的争锋对峙,她当然要好生观摩,以便将相朝的内里看得分明,如此才能让自己活得长久,亦能更好地给昭云国带去安稳。 赵临鸢从不认为和亲只是让姑娘家嫁个身子这般简单,让两国长久安泰,才是她作为昭云国长公主的使命,更是她作为相朝太子妃的担当。 至于这个太子…… 若当朝太子与她想要的一切相悖,她并不介意用她的手段,让东宫易主。 在赵临鸢心里盘算着这些事的时候,西椋宫外忽有兵器交锋,厮杀声骤然响起。 褚瑟默默看了一眼对此不作任何反应的赵临鸢,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公主慢慢吃,外面交给我。” 说完这话,赵临鸢的眼前白光一闪,竟是褚瑟手中的长剑出匣,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半圆的弧线。 她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恰与破门而入的刺客视线对上。 刺客手中泛着寒光的刀面被鲜血浸染,红色液体顺着凹槽汇聚成细小河流沿刀尖流下,在地上形成一条长长的血痕,一路漫延向赵临鸢所在的地方。 少顷,红痕竟突然被斩断,因褚瑟的身形在刺客眼前倏地一闪,拦住了那人逼向赵临鸢的路。 顷刻间,殿内兵刃交锋,血流不止。 “公主!” 乱战之中,忽然有一个身形纵身一跃,是杜卿恒突然出现,挡在了赵临鸢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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