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累了。 “我去睡一会儿,待驸马回来再叫醒我。”谢及音交代道。 她睡得不沉,做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梦。 梦里桃花簌簌,春风吹过,落地成海。她与裴望初席地缠绵,衣衫尽褪,酣畅淋漓之际,却听他在耳边叹息。 “您大费周折将我要来,就是为了这事,如此可满意了?” 谢及音否认,可情/欲的快乐几乎将她的声音湮没。裴望初附身亲吻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如果不是,那您为何不遂我的愿,与我相忘于江湖,偏要将我要回公主府,困于这涸辙中?” 谢及音无言以对,裴望初笑她痴缠。 “……春梦随云散,桃花逐水流,欲往离恨天,风月债难酬。” 情起如浪,滔天之际,轻飘飘的叹息落入耳畔,如一声昭示不祥的金钟,将谢及音从梦中惊醒。 浑身软绵绵的,香汗沾湿了鬓发,她掀开被子,直到热汗被吹冷、心跳声渐渐平缓,这才撑身从床上坐起。 屏风外已点亮宫灯,许是识玉吩咐过,侍女们都屏息而行,怕将她吵醒。内室里十分寂静,谢及音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听见梦里的叩问仍在耳畔回荡。 若他一心求去,自己却偏要强留,不是为那见不得人的情/欲,却又是为什么? 他能逃却不逃,苦心将她从此事中摘干净,以酬她过往恩情,她偏不想领这情,偏要再往这旋涡中跳。这究竟是为他,还是为自己的私欲? 朦胧的夜色如一张密织的网悄无声息笼近,谢及音的思绪一时撞进了死胡同,转不出来,愈发感到闷窒。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传来,识玉转过屏风,见她已醒,拾起火折子点亮宫灯。 “驸马刚刚回了栖云院……一个人回来的。” 谢及音落在锦被间手微微一缩,面上现出几分苦笑。 果然……连崔缙也不行么? 识玉给她摆好绣履,侍奉她起身穿衣,为了调节气氛,将晚膳的菜名都报了一遍,又学小婢女们如何为了一根蜡烛吵嘴。 谢及音面上笑了笑,眼里却依旧没什么神采。 识玉见状轻轻叹息,与她商量道:“蚍蜉何必撼树,救裴七郎的事要么就……算了吧?”
第37章 软肋 谢及音不想算了。 她活了十九年, 谨遵母亲的教诲,处处收余恨、时时免娇嗔,好像也过得并不痛快。这么多年, 只等来了父皇偶尔良心发现的怜悯,和驸马或将幡然悔悟的敬重。 谢及音望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细细地想了许久:这么多年,究竟为自己争过什么呢? 她最终下定决心, 入宫去见宗陵天师。 宗陵天师圣恩正隆, 太成帝赐他同居宣室殿,许其在芳清宫观中设坛打醮。谢及音先往芳清宫观拜会端静太妃, 以解梦为由, 请她派人去宣室殿中延请他。 听说是嘉宁公主邀见,宗陵天师为太成帝讲完经后便乘肩辇前来。 两人在无人相扰的静室中对案而坐,案上篆香袅袅,苦丁茶水雾升腾。谢及音隔着帷帽的垂纱打量他, 见他生得中朗清俊、面白须长, 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却教人猜不透年纪。 看面相, 不过三十, 可他若是裴七郎的师父,又不该年纪这么轻。 宗陵天师从容任她打量, 拎起铜壶为她添茶,说道:“这是屏山苦丁,有清淤化毒之效, 殿下不妨多用一些。” 谢及音抓住了他话中奇怪的词,“清淤化毒?” “先皇后没叮嘱您么?”宗陵天师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缓缓叹了口气。 他口中的先皇后指的是死后被追封的淳懿皇后,谢及音的母亲。谢及音搁下手里的苦丁茶,问宗陵天师:“道长与我母亲是旧交?” 宗陵天师道:“先皇后德高质洁,小可不敢称旧,只是有幸见过一面,曾为她画符解毒。” 他这句话里的疑问太多,谢及音的目光透过垂纱定在他身上,缓缓问道:“道长的意思是,我母亲身体不好,是因为体内有毒,而非生我时坏了身子?” 宗陵天师摇头笑道:“实为母累子,非为子累母。” 母累子…… 谢及音眉心微蹙,随即轻嗤道:“父皇曾请名医周灵通为母亲调理,若她真是体内有毒,难道名医世家后人会瞧不出来?父皇又岂会置之不顾?” 宗陵天师理了理袖子,朝谢及音伸手道:“请允我为殿下切脉。” 谢及音将手腕探过去,须臾,宗陵天师道:“与淳懿皇后脉征同出一理,当是胎中所带,是极阴冲阳、极寒冲热、极静冲躁之故。所幸遗给殿下时只剩余毒,所以仅透其表,未及其里。” 谢及音觉得宗陵天师意有所指,在等她问何为“胎中所带”、何为“余毒”。 谢及音静默不言,指腹轻轻磨着杯身,半晌后道:“本宫今日并非为此而来。” “那是为了……” “裴七郎。” 宗陵天师了然一笑,“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近来叫殿下挂心了。” 谢及音掀起眼皮瞧他,“道长是真不怕父皇知晓你们的关系啊。” “天授宫门徒遍朝野,不问红尘事,有何可惧,何况,”宗陵天师与她对视,从容一笑,“我与殿下一见如故,料想殿下不会如此绝情。” 他说绝情,绝的是谁的情? 谢及音似是想通了什么,“郑君容来找本宫,应该是道长授意的吧?以救裴七郎为借口,实际上想要见的人,是本宫。” 宗陵天师并不否认,“殿下聪敏过人。” “以救裴七郎为条件,道长想让本宫做什么?”谢及音不想再与他兜圈子,微抬下颌,说道:“本宫这么大的把柄递给了你,你尽管说便是,不必担心本宫不答应。” 宗陵天师道:“我与巽之空有师徒身份,我想救他,他未必肯受,须得殿下想救他,他才想活。” 谢及音心想道,原来自己是递软肋来了。 她将一把桃木梳递给宗陵天师,这是当初她摔坏犀角梳后,裴望初亲手雕刻送她的那把。 “他见了这个,便知本宫的意思。” 宗陵天师收了桃木梳,朝她一揖,“多谢殿下慷慨相助。” 谢及音心中一嗤,心想,她是挺慷慨,这宗陵天师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着她来的,偏偏撞上她病急乱投医。 只是思量过后,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选择。 谢及音未在芳清宫观用膳,待她离开后,宗陵天师也起身离开。 太成帝十分宠信宗陵天师,为他堪舆卜卦方便之故,赏了他一枚金牌印,持此印可畅行无阻。傍晚时分,趁着卫时通等人下值,宗陵天师来到了廷尉司,见到了被关押在天牢里的裴望初。 裴望初身上带着伤,脸色苍白,正靠在墙边休息。他听见动静,掀起眼皮看了宗陵天师一眼,旋即又垂下,“什么风,竟能教仙履践此污秽之地。” “世无冷暖不成风,巽之应该深有体会才是,”宗陵天师面无表情地睨着他,“一别七载,你的骨头可真是越长越硬了。” 裴望初垂目不语,似是与他无话可说。宗陵天师不以为忤,他一向纵容门下的弟子,尤其是裴望初。 宗陵天师说道:“当初你不顾天授宫宫规,要强行改变裴氏一族的运道,如今事无所成,自己反落个阶下囚的下场,心中可悔?” 裴望初道:“不悔。” 果然还是那个固执的性子,宗陵天师心道。 “只要你愿意向宫主叩首认错,重入天授宫,为师可以捞你出去。你知道宫主有心栽培你,以后天授宫要交到你手里。” 这的确是个诱人的条件,裴望初心想,如果他没有遇见莲池和尚、姜昭,不曾猜出这背后因由,他未必不会点头。 见他沉默不应,宗陵天师将桃木梳从栏杆缝隙中抛给他,“若名利于你如浮云,情意总该有千钧重。” 裴望初缓缓拾起那桃木梳,攥至骨节泛白,梳齿在掌心里印下深深的印痕。 半晌,裴望初冷声道:“天授宫行事,可真是越来越龌龊了。” 宗陵天师道:“嘉宁殿下是个聪明人,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与我做交易。你倒是可以拒绝我,只是苦了嘉宁殿下,又要另寻门路来救你,你说她还能去求谁?多早晚会被今上发觉她的心思?” 裴望初心中狠狠一刺,觉得浑身的伤都在发黏。他觉得自己像一尾被按在刀俎间的鱼,在宗陵天师提到谢及音的瞬间有了知觉,也因此心生恐惧。 早知她会如此心软,他当初就不该…… 可真要论及当初,这一切的孽因何尝不是因他而起。 宗陵天师对他的反应尚算满意,由他考虑了好一会儿,“考虑得如何了?” “我没得选,一切听师父的安排,”裴望初将桃木梳揣进怀里,似是认了栽,“但我还要在洛阳待一段日子,最迟三个月,我会回天授宫,亲自向宫主请罪。” 宗陵天师答应了他,“这倒无妨,你能想清楚,不枉为师来洛阳折腾这一趟。” 当初裴家被下狱论罪,裴望初也在其中,宗陵天师本想来捞他,却得知他已被谢黼之女所救,于是隔了一段日子才来洛阳。没想到这一耽搁,阴差阳错竟使裴望初生了软肋,反倒变得更容易拿捏。 可真是祸兮福之所倚。 宗陵天师的确有本事叫太成帝放人。 天授宫的势力遍及大魏与南周,河东郡亦有不少门徒,他给河东郡飞书传信,让其暗中配合崔元振剿灭萧元度的部队。 同时他又夜观星象,说天弓弯如满月,直指河东郡方位的天狼星,主战事胜,将有大捷。正为河东郡局势僵持不下而忧心的太成帝对此将信将疑,一旬过后,河东郡果然传来捷报,新派往河东郡的骑兵协助崔元振攻破反贼占据的裴家坞,全歼贼寇近万,萧元度虽堪堪逃脱,但他手下的将领却陨落了十之七八,再无生变的能力。 太成帝龙颜大悦,重赏宗陵天师。此时宗陵天师又为他卜了一卦,说艮卦爻变为坎卦,大道主仁,不宜枉杀。他为太成帝解卦时说道:“裴氏后人暂不可杀,未来或有玄机,可以借他的因缘找到逃匿的萧氏逆贼。” 太成帝自然听他的话,暂且饶裴望初一命,又顾及所谓因缘之论,要将他从廷尉里放出来。 正考虑该将裴望初安排在何处时,谢及姒听闻此事,辗转到宣室殿来探口风。听她的意思,似是想学谢及音从前的做法,将他养在身边,做个取乐讨宠的奴才。 谢及姒心里想得好,若知裴七郎愿意低头,不似从前那样高不可攀,说不定早在裴家满门下狱、谢及音写信让她相助时,她就会出手救下他。 虽说都是奴才,但侍奉她,必然比侍奉她皇姊体面些。只要裴七郎也愿意温柔待她,她不会像皇姊那样磋磨他,让他受那么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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