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容当即收拾好,去了约定的酒楼。 雅间内,客人隔着帘子坐着,他只隐约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形。 客人带着笑意:“看到没,就是那个穿粉裙的小姑娘。” 谢无容朝下望去,那姑娘正指着一个冰糖葫芦,笑得灿烂,她微仰着脸,眼睛笑成月牙状,像极了初生的暖阳。 小姑娘付了钱,走到人少处,蹲在墙角边开始啃着冰糖葫芦。她吃得认真,糖浆呼了一脸竟毫无知觉。 客人笑得肆无忌惮,方才还挺拔的身影东倒西歪:“真是笨啊!” 许久他才止住笑:“你先画她这个样子,然后再根据她的容貌,就是想象一下,画得尽量端庄一些,不要显得这么……这么蠢。”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谢无容笑笑,依言画了两幅。 等画完交给客人,客人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如约并奉上了银票。 临行前,他还不忘交待:“今日之事,请勿向外透露。” 谢无容应承下来,客人便先行离开。 他收好银票,收拾好随身之物,朝楼下望去,正瞧见方才的客人手拿画卷,一袭红衣,策马而去。 他拿着银票,迫不及待地赶回南月楼。他已经筹够了钱,很快,他就能和姐姐相认。 这一刻,他等了十年。 一踏进南月楼,谢无容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走进内厅。 他看见南月站在走廊内,把一身孝服的玉娥护在身后。玉娥紧紧抓住南月,像抓住最后的希望。 魏若空十分不耐地甩开南月。 走廊狭窄,他这一下力道极大,南月站立不稳,直直跌下楼去。慌乱之下,南月抓住了魏若空的双脚。 魏若空看到被吊着半空中的南月,被吓傻了。他根没有去想,一脚踹开了南月。 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南月翩然飘落。 血很快蔓延开来,尖叫声四起。 谢无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起那日,姐姐喂他喝药,他怎么也不肯喝。 姐姐笑意盈盈:“全儿乖,等你喝了这药,姐姐就给你买蜜饯吃。” 他仰着脸:“全都要,各样都要。” 姐姐点头,宠溺一笑:“好,各样都要。” …… 南月离世后,没了寄托的谢无容很快消沉下去,日日留恋酒肆。 他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那日,天气阴沉得很。他又在酒肆酗酒,一坛接一坛,整整三坛后,雨终于落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沉闷的大地,谢无容只身走在雨中,生无可恋。父母亡故,姐姐惨死,他已心如死灰。 一把伞倾泻过来,遮住了密密的雨水。 谢无容转身,一个身穿绿衣的姑娘,垫着脚高举着伞,站在他的眼前。 雨水肆虐,姑娘傻傻地笑着,一双眼睛弯成月亮,像极了初生的暖阳。 他觉得这姑娘熟悉极了。 明明不是同一张脸,他却莫名想起了那个躲在屋檐下,静静咬着冰糖葫芦的姑娘。 “这么大的雨,我这样举着伞,很累的。不然,换你举一会。” 谢无容如梦初醒,他接过伞:“好,换我撑。” 姐姐,我多想也为你撑一次伞。 ……
第100章 人间一世01 长夏将尽。 庭中石榴树上青皮果子已挂满枝头, 墙角池中的莲花残红渐退。 翠芜坐在廊下,手拿针线,灵巧地串着茉莉花。 待花串成一个圆圆的花球, 她起身举起,端详了一阵, 走进沈青黛卧房,蹑手蹑脚挂在青纱帐上。 墨蝶杀人的案子虽已告破, 沈青黛这两日睡得却不安稳。 中亭司虽并未对外公开案情, 但毕竟涉及到盛名一时的谢无容, 又有戏班一众证人在场, 街头巷尾的早已议论纷纷。 魏若空在京中本就没什么好名声, 此番牵扯陈年旧案,一下三条人命,百姓们骂声不断。 至于魏夫人, 她设计毒害庶女,手段阴毒,京中显贵之家再度提及她,大多嗤之以鼻。 这两日沈青黛也陆续听到了民间的一些声音。 “听说了吧, 蝴蝶杀人,是梦蝶姑娘做的,为的就是给她哥哥报仇。要说这个魏夫人,真是心狠手辣,那魏二小姐好歹叫她一声娘,怎么就那么狠心呢?还有梦蝶姑娘的哥哥,也是倒霉啊!” “还有那个画师, 莲衣公子。啧啧,真是可怜啊, 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姐姐死在眼前,你说这谁受得了。” “气人的是,那魏若空,他没直接动手杀人,又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公子,就算莲衣公子去告,也不能将他绳之以法。” “哎,莲衣公子好歹还算有点名气,他都拿魏若空没办法。咱们这些人,若是不幸碰到他,碰到这种事,那才叫一个申诉无门。” “那个魏若空,就是个祸害。你看他往日里那德行,整日里就知道欺男霸女。如意坊的那个谁,锦娘,不就是因为得罪了他,被逼得划花了自己的脸。他虽没有亲手杀人,可祸害的又岂止一两个。真是世道不公,明明是这些达官显贵视人命如草芥在先,这才叫好人逼上绝路。” …… 尽管民间议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谢无容三人还是依法被押往刑部大牢。结案文书沈青黛已经上报,同时提出了减死请示,刑部同大理寺复核结果暂未可知。 沈青黛素来笃信律法公正,可登州旧事,却让她有了别样的想法。 她是反对一切以恶制恶之暴行,也深知,若犯罪之人不受约束,人人效仿无度,只会比犯罪更可怕。 律法本应保护这些弱者,这才是她坚守律法的初衷。 可若律法无法惩戒有罪之人,又当如何? 比如魏若空,因他之恶,三人无辜惨死。 若谢无容走寻常之道,将他告上衙门,又能耐他何? 刘盛显是自杀,玉娥也是,南月姑娘之死,他完全可辩解称是无心之失。 比如她,比如陈侍卫。 陈侍卫尸骨无存,魏若青坠崖而亡。 沈青黛身为中亭司司正,尚且找不到时机替自己翻身,更遑论一个小小的歌姬。 她替谢无容可惜,甚至觉得,为了魏若空这么一个恶人,赔上自己,实在不值得。 谢无容他才华卓绝,受人尊崇,本有大好的前途。他的一生还很长。 可对于谢无容来说,他会觉得不值吗? 南月之死,他只有遗憾。这种遗憾,任何成就都无法取代。 魏若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难安。 这世间,执念,无解。 罪由法定,沈青黛尊崇律法。 可律法也有一条,减死令。 她曾问过沈宗度,大宣关于减死令的条款。 大宣成立之初,太祖皇帝为为巩固皇权,以威刑肃天下,刑罚严苛,虽加强了统治,百姓却怨声载道。后成祖继位,以宽仁治天下,广施仁政,博爱乐民,也就是这个时候,提出了减死令。 不过减死令,只明确注明,弱老愚者,酌情处理。愤而杀人者,视情况而定。何况死者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夫人与儿子,只怕此事难以挽回。 愁思两日,沈青黛方出府,便见赵令询正斜靠在门前,修长的身姿在日光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天空一碧如洗,火红的凌霄花墙下,赵令询微垂着头。看到沈青黛出来,他漆黑的眼眸一下亮了起来。 沈青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笑意,对着他歪头一笑。 赵令询起身走近,开口道:“谢无容的案子,有了结果。” 沈青黛有些发怔,大理寺同刑部怎么这么快便有了结论,难道是魏尚书从中作梗。 看出她眼中的担忧,赵令询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已经被免了死刑。” 沈青黛更懵了。 减死论对此案是否适用,界定本就复杂,何况还要刑部同大理寺共同认定。他们不可能这么短的时日,便达成一致。 赵令询解释道:“先是宫中有喜,丽嫔娘娘怀了龙嗣,太医诊断说是极有可能是位小皇子;登州那边,刘知府上报,有白鹤衔白玉出现,以为祥瑞,已命人将白鹤送至京城;并钦天监夜观天象,上书紫气东来,实上天以象示人,锡羡垂光,景星庆云。圣上大喜,已经下令,大赦天下。” 她多日苦思,如何既不违背律法,又能使谢无容三人不至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今,圣上一句大赦天下,轻飘飘地解决了她所有的困扰。 沈青黛听罢,凝眉不语。 说到底,罪由法定,也只是在皇权之下。古往今来,哪有什么绝对的法定平权?上位者向来以权为尊,而非法。若要人人敬畏律法,至尊者也不应有例外。然天子居至尊,操可致之权,赏罚予夺,得以自专。 沈青黛略有些失望,她甩甩头,努力把这些想法通通抛诸脑后。 她仔细思索着赵令询方才的话,她总觉得这一切巧合得有些不同寻常。 丽嫔怀有龙嗣,太医猜说是皇子,也算说得过去。可登州那边祥瑞突现,怎么看都像是刻意为之。若说登州是刻意,为何连钦天监也有此断言?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真的是上天看不惯坏人作恶,有意饶恕他们一命? 沈青黛盯着赵令询,缓缓道:“登州有祥瑞,不是你做的吧?” 赵令询一笑:“我倒是想,不过,真的不是我。这些日子我都同你在一起,哪有那个时间。” 沈青黛沉吟道:“你信因果报应吗?” 赵令询望向沈青黛:“别多想了。谢无容他们已经免除死刑,应该会被流放,接下来咱们要做的是好好打点,让他们免受点苦。还有,留行门之事,已经耽搁得太久,咱们也要有所行动了。” 沈青黛点点头。 赵令询这才道:“还有一件事,你与嘉宁的那件事,也有了结果。” 沈青黛一怔,因太过震惊以至声音有些颤抖:“什么结果?留行门那个羽林卫校尉陈瑞被抓了?” 赵令询摇摇头:“那倒没有。皇后娘娘调查发现,当初引开圣上之人,正是宁妃宫里的小宫女。不过那宫女虽承认了是她所为,却坚决不承认是宁妃授意,并且当场咬舌自尽了。” 沈青黛凝眉道:“你说,是宁妃吗?” 赵令询眸色幽深:“很难说,那宫女一死,死无对证。她看似保住了宁妃,可宁妃她彻底失去了圣上的信任。拿皇族的声誉来达到目的,是圣上最忌讳之事,或许她这辈子都不太可能重获圣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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