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忠勤伯府,似乎只有他,曾真心地待过她,像真正的亲人一样。 沈青黛握紧双手,低声问道:“你怪我吗?” 魏若英低头自嘲一笑:“我为何要怪你?” 沈青黛轻声道:“是我揭开真相,导致今日的局面,事后又是我积极替谢无容他们奔走。” 魏若英抬头,看着眼前容颜娇丽的姑娘,一双眸子澄澈而明亮。 不知何故,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突然就想起来那个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喜欢吃糖葫芦的二妹。 他苦笑一声:“我母亲之事,与你并无干系。尚书府如今的局面,也不是你能左右的。说到底,当年之事,的确是母亲做错了。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对二妹……我听说,前些日子在宫中,菀儿与你有些争执。她自幼被母亲娇宠,母亲出事,她悲痛欲绝,难免言语有失,还望沈大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两年,从忠勤伯府到如今的尚书府。 她曾对魏尚书抱有一丝希望,期待他能对他这个二女儿有所怜悯,可直到她死,都未曾从他那里得到过哪怕一丝的温情。 她自以为还算公正的嫡母,为了女儿能搭上肃王府,却在背地里算计于她。 曾经羡慕信任的姐姐,对她百般利用打击。 只有这位兄长,一如既往地宽厚大度,事事以家人为先。 沈青黛柔和一笑:“魏公子放心,魏大小姐的心情,我很理解。区区小事,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魏若英躬身谢道:“如此,多谢。若沈大人无事,那我就先失陪了。” 沈青黛见他要离开,忍不住张口道:“魏公子,请留步,能否借一步说话?” 魏若英一愣,不知她为何要找他,可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茶馆雅舍将外面喧嚣的世界隔开,方寸之内,余香袅袅飘散。屋外古琴流水般悠扬婉转,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沈青黛伸手为他添了一杯茶:“魏公子,今日邀您,实在唐突。不过,我想恐怕也只有您可以与我解答一二。” 魏若英接过茶,疑道:“不知沈大人,所为何事?” 沈青黛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缓缓道:“魏大公子想必也知,我是登州人。我年幼顽皮,曾不慎在乡间走丢,幸得一妇人相助。后来,爹爹让人打听,说那妇人正是忠勤伯府的二夫人。当时走得急,未曾道谢。如今因数次出入尚书府,突然间就记起了旧事,便想询问一下,这位二夫人的近况。” 魏若空有些意外:“二夫人?若是打听她,为何不送个帖子给到我父亲,岂不是更容易些?” 沈青黛脸上有些窘迫:“魏公子,只怕魏尚书现在并不想见我。而且,在贵府查案之时,我并未见到过这位二夫人,便想着,这其中或许有些缘由。我怕,尚书大人未必肯……” 魏若空微微点头,父亲对中亭司并无好感。而且,二夫人……父亲并不喜欢提到她。他曾撞见,有次下人不小心提到她,惹得父亲发了好大的火。 他想着旧事,脸上突然有些晦暗:“恐怕要让沈大人失望了,二夫人她已亡故多年。” 沈青黛攥紧手中的杯子,面上讶然:“竟然是这样,难怪我并未见到她。不知她被葬于何处,等回到登州,我也好去祭拜。” 魏若英极不自然地动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道:“二夫人她在庄子上出了点意外,因此亡故。由于当时不太方便,便葬在了庄子上。二夫人葬身的庄子,与登州府所距甚远,若要去祭拜,只怕不太方便。” 沈青黛露出不解的神情:“二夫人好好的,怎么会去了庄子上呢?若是犯了错,遣回娘家便是。” 魏若英生性敦厚,并不会撒谎,可此事关乎家族颜面,他只是嗫嚅解释道:“陈年旧事,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我们魏家并未苛待过二夫人。我曾听说过,父亲曾极宠二夫人,是她生下二妹妹后,自请去庄子上的。” 沈青黛面上不屑,那些年,她虽年少,可是却能明显感觉到,娘亲对父亲并无感情。她鲜少提到父亲,偶有几次提到,脸上总是露着厌恶的神情。 说是自请去庄子上,不还是三夫人在背后搞鬼。若是不去庄子上,难道真等着被扫地出门。 魏若英见她不信,便道:“我未曾撒谎,府内之人皆可作证。当初,的确是二夫人自请离府的。” 沈青黛道:“贵府之事,自然没有我一个外人说话的份。只是二夫人是我的恩人,这才忍不住过问。既然二夫人不在了,那她的家人可在京中?若是在京中,我也好过府一拜。” 魏若英垂下头,叹道:“二夫人只育有青儿一人,青儿……你知道的。听说,二夫人嫁到忠勤伯府时,便已是孤身一人,所以她并无家眷。” 沈青黛凝眉不语。 这些日子,她同赵令询想尽一切办法,找人混入尚书府,想打听出一点关于娘亲身世的消息。可从登州跟过来的人本就有限,那些旧人偏生没一个知晓娘亲从何而来。 所以,方才尚书府那一瞬,她才想到要从魏若英这里打听些消息,希望能有所收获。 娘亲虽不是正室,但也是忠勤伯府名正言顺的二夫人,当初伯府不可能没有文书契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进伯府。她隐约感觉到,娘亲的来历仿佛是忠勤伯府的一个禁忌。 她有些不明白,若娘亲真的大有来头,那为何父亲敢如此苛待她们,任由她们在庄子上生活那么些年。 炭火烧得茶壶滋滋作响,滚烫的沸水几乎要将壶盖顶破,魏若英被火烤得面目通红。 许久,他突然抬头道:“雪儿的事,多谢。” 沈青黛正低头思忖,猛然听到他开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她拨着炭火,笑道:“你说雪儿啊。墨蝶戏班没了梦蝶姑娘,经营日衰,雪儿在那也非长久之道。我们既同是登州人,当初调查案子时,她也并未有何隐瞒,也算帮了我的忙。我对她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魏若英道:“雪儿说,她在聚云斋一切都好。” 沈青黛笑笑:“聚云斋里都是些好姑娘,定不会亏待于她。” 雪儿自登州一路颠簸至京城,不过是因为魏若英也在。 眼下虽与他相认,不过以魏若英的身份,即便再怎么跌落,也不是雪儿能高攀得起的。 何况,现在尚书府正是生死存亡之际,魏若英同魏若菀的婚事,只怕是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看到雪儿,沈青黛总会想到曾经那个不敢直视内心感情的自己,所以才会忍不住想帮她。 魏若英握着手中的杯子,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沈大人,雪儿的事,便是我的事。她欠你的人情,我来还。” 他抬头望着沈青黛,神情真挚:“我知道,你打听二夫人,确因她曾帮过你。可我也总种预感,仿佛一切没那么简单。我本来心下存疑,可方才仔细想过了。以沈大人的为人,断然不会做什么有违律法之事。何况我们魏府,本就危如累卵,沈大人也没有必要再落井下石。与其有朝一日,你从别处查出来,还不如我提前告知于你。若二夫人曾与魏府或是什么案子有关,烦请沈大人,看在我主动告知的份上,能不计较魏府的过错。” 沈青黛静静盯着魏若英,心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魏若英会说出怎么样的秘密。 她一直想知道的,关于她娘亲的秘密。 魏若英咬着牙,闭上双眼:“二夫人,其实,是父亲强娶过来的。父亲当年的确很喜欢她,只是方娶进门时,她一直心存芥蒂,对父亲不冷不热。后来怀了二妹妹,她才逐渐接纳了父亲。可生下二妹后,不知何故,她还是自请去了庄子,主动离开了伯府。” 沈青黛浑身冰凉,娘亲竟是被强娶的,怪不得提到父亲,她总是一脸厌恶。 她攥紧杯子,让自己掌心有些温度。可一开口,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抖:“你如何知晓?那她的家人呢,你可知晓?” 魏若英道:“父亲的贴身侍卫,酒后无意间说漏了嘴。至于她的来历,我却不知。” 难怪,她怎么也打听不到娘亲的来历,原来是她的好父亲,怕他的丑事被人发现,刻意隐瞒。 沈青黛追问:“那名侍卫呢?” 魏若英垂下眼眸:“在登州。当年因他时常对母亲身边的侍女动手动脚,便被母亲责骂一通,他与人饮酒时,我恰好路过去找父亲,便听到了他的酒后之言。后来,我们举家搬到京城时,父亲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留在府内跟着一个管家,一起守着旧宅子。” 沈青黛喉咙干涩:“多谢魏公子如实相告。” 魏若英愧道:“沈大人,我所知道的,皆尽数告知。还望大人能……当年之事,我父亲的确有错。可文书俱在,二夫人是伯府正经的夫人,何况她已经故去多年,旧事重提,只怕也难以宽慰。” 沈青黛起身:“魏公子,告辞。” 她踉踉跄跄走出茶室,来时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住大半。 狂风大作,屋檐下的铃铛叮叮作响,声声乱耳,黑压压地乌云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她靠在墙上,脸色惨白,脑中浆糊一般,心下一片茫然。 在她心中,娘亲是天上翱翔的雁,海中畅游的鱼,是这人世间至美至纯的芙蓉花。以她的本事,本可以逍遥一世,可偏偏掉进了忠勤伯府这个泥淖。 她真的很替娘亲不值! “妹妹!”焦急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沈青黛抬眸,看到一身绯色官府的沈宗度紧张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样,是病了吗?别怕,哥哥这就带你去瞧病。” 沈宗度手足无措地搀着她,扶她上了马车。 喝了几口热茶,沈青黛脸色才逐渐恢复。 “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宗度看她脸色有些红润,才放下心来:“今日,我已让翠芜易容,带着她去见了谢无容。谢无容已经根据翠芜的描述,画了府内小厮见面的那个女子。我们回到家,府内下人说你回府后又急急忙忙出去了。我不放心,便出门寻你。” 沈青黛拉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哥哥,让你担心了,我没事。方才,只是头有些晕。” 沈宗度将手放在她额头上,确认她并未发热,这才责备道:“以后出门要让翠芜贴身跟着你才行。你若出事,可让爹爹如何是好?你是爹爹的亲女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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