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穿好里衣,方走出来,翠芜便递过一杯安神茶。 “今日黑市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翠芜仰头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听她这么说,沈青黛就知道,事已经办妥。 “说来听听。” 翠芜道:“今日蹲守时,我发现有人十分可疑,他鬼鬼祟祟地从黑市出来,直奔赌场。我亲眼看他输了五百两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等他从赌场出来,我便将他拿下。不过稍微用了点手段,谁知他是个软骨头,当即便全招了。” 说到这里,翠芜突然笑了起来:“小姐你猜,那人的画是从何处得来?” 她笑得十分得意,认定沈青黛全然猜不到。 沈青黛嘴角一扬:“我猜是从吴掌柜那里偷来的。” 翠芜小嘴翘起:“真没意思,每次都被小姐猜中。” 其实一直到洗浴前,沈青黛都没想明白,为何吴掌柜会对蜉蝣图如此执着。 可就在方才,她突然想明白了。因为蜉蝣图一旦被人买走,势必会对他有致命的影响。 蜉蝣图被放到黑市售卖,他们能得到消息,如意斋自然也会。 按理说,若梦柳公子未出意外,或未曾丢失,蜉蝣图应被放在如意斋售卖。 可作为苦主,吴掌柜却并未报案,而黑市上敢如此大张旗鼓,应是断定他不敢惹事。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吃这个哑巴亏? 结合他的身份,通天鼠。沈青黛突然意识到,吴掌柜他之所以不敢报案,就是因为被放在黑市的蜉蝣图,正是从他那里流出。 当初,正是他从梦柳公子那里偷走了蜉蝣图。 沈青黛用手戳着她的小脸:“还是要靠你。我只是猜测,你得到的可是实打实的证据。” “那是。”翠芜这才又憨笑起来,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今日蹲守黑市之时,我发现有其他人也在,就用计把他引开。我跟踪那个赌鬼的时候,他应该没有跟着。” 同样蹲守的人,应该是赵令询府内的侍卫。 沈青黛笑笑:“无事,应该是自己人。” 翠芜咬着嘴唇,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小姐,我引开的时候,下手有点重……” 沈青黛开始头疼,她说有点,那必定是不轻。 明日,少不了要同赵令询赔罪。 施净得知抓到的是吴掌柜,啧啧称奇,非要跟着赵令询和沈青黛前去私狱。 中亭司历经数十年,往日荣光已渐渐消散,私狱早荒废许久。 沈青黛跟着赵令询,来到牢狱门前。因许久未曾关押犯人,牢狱门前已经长了杂草,门前柱子上黑漆斑驳。 三人往内走去,一股霉味直冲而来,沈青黛下意识捂住口鼻。 施净没有一丝犹豫,转头就往外跑:“我突然肚子不适,先去方便一下。” 赵令询置若罔闻,依旧向前走去。 在沈青黛的意识里,赵令询一向金尊玉贵,他的衣衫永远泛着光泽,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他曾比施净讲究一万倍,可现在,他却行在满是虫蚁的地牢,任由衣摆拖着肮脏的地面。 “到了。” 沈青黛抬头,正见吴掌柜生无可恋地依靠在墙壁上,双眼失神地盯着一线天窗。 见有人来,吴掌柜抓住房内的栏杆叫嚷起来:“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梦柳公子。”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不打自招?” 吴掌柜疯狂地摇着头:“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他虽为盗贼,却自认风雅,金盆洗手之后,更是开了如意斋。这些年他过惯了精致的生活,而今被投入大狱,尽管只有一夜,便觉煎熬难耐。 沈青黛低声在赵令询身边说了一句,赵令询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恢复如常。 他冷声开口:“那你说说,你为何非要抢夺蜉蝣图?” 吴掌柜眼神飘忽不定,许久才道:“蜉蝣图本就是我的,我想拿回来有什么错?” 他是不是凶手尚未可知,但他的脸皮是真的厚,这么无耻的话,却被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沈青黛轻蔑一笑:“本就是你的?你说蜉蝣图提前预付了银子,可杜禹华在收拾杜二公子遗物时,根本没有发现超过千两的银票。你从一开始就撒了谎,刻意引导众人,让我们把你排除在外。” 吴掌柜辩解道:“二两千银票,不是小数目,不放在家里,有什么稀奇。” 沈青黛见他还在狡辩,当即道:“我们昨日发现,杜二公子有个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每笔收入来源,里面并无你的两千两。” 杜二公子当然没有账本,否则,他们也不至于没有发现这个漏洞。她不过是想利用此事,击溃吴掌柜第一道防线。 果然,吴掌柜做贼心虚,当即脸色微变,吞了下口水,不再说话。 沈青黛趁热打铁:“昨日,我们在黑市门口遇到提供蜉蝣图的人,据他交待,图正是从你家中所偷。这下,你还有什么辩解的?” 吴掌柜一下泄了气,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人不是我杀的,我真的没有杀人。” 赵令询冷声道:“你若没有杀人,那杜二公子被杀当晚消失的蜉蝣图,为何会在你手中?” 吴掌柜猛然起身:“我没杀他,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就死了。我只是一时贪心,顺手拿走了蜉蝣图。” 他只承认拿走蜉蝣图,却坚持自己并未杀人,而他们确实也无实证,沈青黛决定换个问法。 “你说你没杀人,那总要给我们一个没杀人的理由或者证据。蜉蝣图出现在你手里,若你不能证明自己,那你就有最大的嫌疑。” 赵令询望望沈青黛,她此举聪明,让吴掌柜自己证明自己,既省得他们一番口舌,他或许还会讲些他们不会问或者会漏问的其他问题。 吴掌柜手支着墙壁站起:“我根本不会杀梦柳公子,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我没理由杀他。” 沈青黛看看赵令询,一声叹息:“咱们好心给他个机会,可他却不要。” 吴掌柜愣了一下,还是想要挣扎:“我说的都是实话。” 沈青黛冷着脸:“你们没有冲突?那为何杜二公子会减少对如意斋书画的供应?你愿意以高价购买,无非是起了杀心,知道他必死无疑,他一死,遗作自然水涨船高,你便可坐收渔利。” 吴掌柜私下约见杜禹华,正说明如今如意斋已经有极少幅梦柳公子的画作。而他急切求画,如之前的分析,大约是两点,一是知晓梦柳公子会封笔,另一种则是知晓他会死。沈青黛故意说了第二种,除了想要诈他,更多还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吴掌柜浑身发冷,他们竟知晓得如此详细,本来还想负隅顽抗的心,一下松懈起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保证我所讲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还请两位大人信我。” 赵令询淡声道:“那要看你说了什么,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吴掌柜不敢有丝毫隐瞒:“我承认,我和梦柳公子的合作,出了问题。之前几年,我们一直是二八分账,对此,我毫无怨言。” “可是最近这两年,我为他创办丹青榜,他赚得盆满钵满,却不肯分我一杯羹。我自然不满,便多次找他,要求分账改为三七,可他却一口拒绝,还减少了画作供应。” 吴掌柜眼中难掩怨气:“他不提高分成也就罢了,可半个月前,他突然说,他要封笔。如意斋一直以他的作品招揽顾客,他若封笔,我们如何经营?于是我找到他,借口要新画作出来后,封笔之前,举办一场雅赏宴。” 如他所言,如意斋靠梦柳公子起家,若他封笔,如意斋不说倒闭,起码也难以维系如今盛况。 “你筹办雅赏宴只是借口,那你的真是目的是什么?” 吴掌柜接着道:“自然是想先把消息散布出去,等木已成舟,众人皆知他会参加雅赏宴,我再用丹青榜之事,对其进行要挟。若在雅赏宴上丹青榜之事公布,他名声必定受损,我料定他不会与我撕破脸。” 听他所说,关于丹青榜,和之前在杜家门口闹事之人所述,竟完全一致。 梦柳公子真的会操纵过丹青榜,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吗? 赵令询自不会在意梦柳公子为人如何,他问:“梦柳公子被杀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掌柜抬头望着天窗:“那晚,我找到梦柳公子,他似乎很不耐烦,一直在赶我走。我忍无可忍,终于拿出丹青榜之事相威胁。他听了以后,勃然大怒,骂着骂着,他突然就倒地不起。” “我警觉事情不对,上前去扶,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我当时慌了神,忙把他摆到床上,然后离开。后来,我怕事情败露,便又折返,潜到画室。正巧这时管家来询,我便装作梦柳公子的声音,骗他离开。处理好一切,我本想离开,突然瞥见桌上的蜉蝣图,一时贪心,便顺走了。” 正因他这点贪心,才给了沈青黛机会,让她顺藤摸瓜,最终找上了他。 赵令询和沈青黛交换一下眼神,见她颔首示意。 赵令询道:“好了,你说的,我们会参考。” 言毕,两人转头离开。 吴掌柜情绪又激动起来,在他们身后,不停地重复:“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待走出大牢,沈青黛笑道:“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人不是他杀的?” 赵令询笑着点头。 只是这话,吴掌柜不会知道。
第32章 蜉蝣之羽16 施净见两人出来, 忙不迭地递上茶水。 沈青黛轻笑一声:“现在倒是殷勤。” 施净赔笑问:“吴掌柜是凶手吗?” 赵令询摇头:“据他交待,案发当晚,他的确亲眼目睹杜二公子身亡。不过, 人却不是他杀的。” 施净一撇嘴:“他本身就是盗贼,这话你们也信。” 沈青黛道:“我们当然不会信他的一面之词, 只是他虽有作案能力,可作案动机存疑, 作案时间却不对。” 施净抬头:“有什么不对?” 沈青黛解释道:“不管是从别人口中, 还是他自述, 他和杜二公子的矛盾, 一直都是分账问题。杀死杜二公子, 如意斋就失去了依仗,别说分账,维持现况都难。而且杜二公子尸身消失当晚, 他正在和杜禹华进行交易。若要从杜府偷走尸身,势必要计划周全,他没理由在偷尸身的当口,去找杜禹华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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