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禹华伸手拉住大夫人,戴舒钧也忙拉开戴舒锦。 沈青黛眸光渐黯,声音渺然,像是由翠云湖湖底,穿过烟柳而来:“她从来不爱杜禹秀,她想带走的,是梦柳公子。” “杜禹秀和梦柳公子,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或者可以说,他们是同一个身体里,两个不同的人。” 众人先是触雷一般,而后脊背发凉,久久呆立。 就连赵令询和施净都惊住了。 许久,杜大夫人才喃喃道:“怎么可能,虽然我们并不能进入画室,可我亲眼见过二爷画柳。” 沈青黛不紧不慢道:“那你见他作画之时,可与平时一样?” 杜大夫人想了想,颤抖着嘴唇,终是没有出声。 她曾偶然见过一次作画时的二爷,那时的二爷,很不一样。 他全身心投入在画中,根本不曾留意到她就在身边。 等发现她时,只是冲她一笑。 他的笑,如春日柳梢上的阳光,很温暖,却无比陌生。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杜禹华浑身鸡皮,汗毛直立:“怎么可能,太荒谬了。” 唯独戴舒锦笑了。 她笑得像飘离枝头的梨花,带着宿命,奔向归途。 她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千斤重的包袱:“三年了,终于有人发现他了。” 赵令询和施净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却有些理解了,杜禹秀之前的种种矛盾。 为何杜禹秀书房及自己院内,没有一幅春柳图,甚至没有一幅画?因为,他在逃避,逃避那个平庸的自己,和光彩夺目的梦柳公子。 为何不同人口中的杜禹秀,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因为,他们遇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人。 为何资质平平的杜禹秀,能在短短半年,一路扶摇直上?因为,实现这个成就的,是天资卓绝的梦柳公子。 …… 沈青黛继续回到案子中:“早在雅赏宴之前,你就已经做好了详细的计划。杜二公子出事当晚,你先趁人不备进入画室,偷偷喂了他五石散,然后趁他无力,将他捆绑起来。用比较隐秘的方法,骗他吃下假死药。等他吃下药,你便将他放了,只等药效发作,让他诈死,然后你们远走高飞。可是,你不确定,醒过来的是不是梦柳公子。无奈之下,你只能把他带到私宅,先关起来,等风头过后,再去找他,以图后事。戴小姐,我说得对吗?” 戴舒锦将惨白的脸转向沈青黛,呓语般问道:“你是如何猜到的?梦柳公子。” 沈青黛微一愣神,随即道:“因为矛盾,所有的一切都是充满矛盾的。” “关于杜二公子人品的评价,关于他作画的天赋……还有你。” 戴舒锦怔了一下:“我?” 沈青黛叹气道:“一个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杜二公子第一次诈死之时,你明明言语中对杜二公子很是不屑,可当尸体险些被碰到门上时,你很紧张,下意识用手去扶。第二次,当你看到杜二公子的尸身,确认他真的死了之后,你的神情,很不对。你在哀伤之际,曾说都死了。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只死了一个,为何你会这么说?”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这些矛盾上,既然这些矛盾双方,和所有的证据指向,都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人。” 赵令询见沈青黛心思如此缜密,一股莫名的骄傲油然而生。 施净忍不住暗自拍手,沈青这人,有点东西。 听完沈青黛的分析,看戴舒锦的反应,众人便知,她所言非虚。 杜禹华依旧有些不可置信:“小锦,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戴舒锦嘴角带着一丝嘲讽:“不错,杜禹秀一回府,我就发现了。” 她指着杜禹华:“告诉你什么?杜禹秀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你怕是会把我当疯子吧!就算我告诉你实情,你信了,又能如何?你只会把它当作把柄,紧紧攥在手里。” 她仰头大笑两声,脸上有泪留下:“你们不会有人关心梦柳公子,也不会有人在乎。” 沈青黛温声道:“所以,你兵行险着,只是想带走他,没有想过要杀他,对不对?” 戴舒锦点点头:“我从未想过要害他。” 沈青黛语气轻柔:“我从梦柳公子的蜉蝣图里,看到了他对生命的渴望,还有无尽的悲鸣。你在这个时候突然动手,是不是和梦柳公子封笔有关?” 戴舒锦闭上眼,缓缓点头:“杜禹秀若是封笔,梦柳公子……就消失了。” 梦柳公子同杜禹秀共用一个身体,自然清楚他的想法。他早已知晓,自己将要就此消失…… 戴舒锦一向清冷的脸上浮现一丝狠厉:“本来,我是没打算动手的,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陪着他。可是,杜禹秀他欺人太甚,他利用完梦柳公子,又嫌弃他碍事,竟然想让他消失。” “我不甘心。凭什么,就凭他杜禹秀出现得早,能随意支配身体,就要让梦柳公子消失?该消失的是他,他这种虚伪的败类,就不配活着。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梦柳公子的。他白白享受了这几年,也该知足了。他这副身体,应该还给梦柳公子的。毕竟,所有人期待的,只是梦柳公子,而不是他杜禹秀。” 沈青黛浑身冰冷,一阵目眩,几欲站立不稳。 所有人的期待?那她呢,是被期待的那个吗? 赵令询瞬间移到她跟前,伸手扶住她 ,他语气关切:“你没事吧?” 仿佛又看到鹿角山上的红衣,沈青黛突然就红了眼眶。 “谢谢你,赵令询。” 赵令询心上一阵刺痛,喉间发紧,他低声说道:“沈青,不要怕。” 杜大夫人嚷道:“你胡说,谁说所有人都期待梦柳公子,明明二爷才是最好的。” 戴舒锦不屑一笑:“愚蠢。他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竟然还策划丹青榜,简直是对梦柳公子的侮辱。还有,你知道为何他选择封笔吗?因为他怕,名声越大,他越不安。他不敢当众作画,他怕人知道,他就是个庸才。” 她狠狠地盯着杜大夫人:“都是因为你,明明我都计划好了。” “我翻遍医书,做了无数次的验证,终于研制出了假死之药。我知道,一旦他宣布封笔,他就再不需要梦柳公子。于是,我在雅赏宴前夕,走进了画室,偷偷把假死药下到水里。又趁他不备,喂下少量五石散,并绑住了他,企图想以此困境,来逼迫他,让梦柳公子现身。可最后,依旧没能见到他。” 怪不得,她要多此一举,用绳子绑住杜禹秀。 沈青黛秀眉轻蹙:“你最后一次见到梦柳公子是什么时候?” 戴舒锦眼眶泛红:“画完蜉蝣图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或许,梦柳公子,在画完蜉蝣图便已经永远消失了…… 蜉蝣图,是他的绝笔,是他无声的呐喊,和对世间的留恋。 梦柳公子,就这么死了,正如他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样。 戴舒锦缓缓道:“我本来计划着,让人以为杜禹秀服用五石散过量而亡。这样,我便可以带着他,远走高飞。我们一起去登州,梦柳公子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往后时日漫长,我总能有机会,找出破绽,再次见到梦柳公子。可谁知,你却跳出来质疑,最终引来了中亭司的人,我这才不得不把他转移。” 说到这里,她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她急需找个人发泄,杜大夫人,自然成了她的发泄对象。 “若不是你,怎么会是今天的局面,他们也不会死,为什么你要多事?” 杜大夫人被戴舒锦吼得一下懵在原地,手足无措。 杜禹华挺身把她挡在身后:“小锦,你怎么能怪她?此事,明明是凶手的错,罪该万死的,是凶手。” 戴舒锦通红的双眼慢慢平复,她咬紧牙,一字一句道:“凶手是谁?” 见沈青黛清亮的目光直直望向自己身后,戴舒锦缓缓回头。 戴舒锦木然道:“小钧,真的是你吗?” 戴舒钧定定道:“姐姐,当然不是我。” 沈青黛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 戴舒钧看着她道:“沈大人,证据呢?你有何证据?” 沈青黛轻笑一声:“证据,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有……一堆证据。”
第38章 蜉蝣之羽(完) 戴舒锦绑架杜禹秀, 已经让杜氏夫妇震惊不已。而今,戴舒钧居然成了杀人凶手。 两人齐齐望向戴舒钧。 戴舒钧脸色未有丝毫变化:“那就请沈大人,拿出证据。” 沈青黛让人呈上证物, 一副沾满鲜血的铁链和一块盖着白布的托盘。 戴舒锦颤抖着走上前,用手抚摸着铁链, 她亲手一点一点缠绕上去的棉布,已经被鲜血浸透。 尽管知道, 梦柳公子出现的机会很小, 可她依旧害怕, 她怕他受伤, 于是处处小心翼翼。没想到, 竟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出…… 戴舒锦双眸通红,声音颤抖:“阿钧,到底是不是你?” 戴舒钧走上前, 握住戴舒锦的手,坚定道:“姐姐,我没有,相信我。” 他说得太肯定, 语气太温柔,差点让沈青黛陷入自我怀疑。 从现有的证据和推论来看,沈青黛已经见识过戴舒钧的心思缜密,巧言善辩,没想到他连伪装都这么出色。 沈青黛决定,换个人问。由易到难,一点点击溃对方, 也不失为好办法。 “戴小姐,我瞧见你花园的芍药, 有动土的痕迹,这两天是不是在施肥?” 戴舒锦不知沈青黛为何突然这么问,她还是如实道:“没错。” 沈青黛的话提醒了待舒锦,她道:“大人,阿钧不可能杀害梦……前日,他亲自为花园的芍药施肥,忙了一早上。也正是如此,才牵出旧疾,找来郎中瞧病。” 戴舒锦急于替戴舒钧摆脱嫌疑,可她的话恰好是最好的证明。 沈青黛转身,掀开托盘上的白布,露出上面的土块。 “这个土块,是和铁链同时发现的。这个土质,杜二公子的私宅,并没有。戴小姐,你说巧不巧,你的芍药园,正是这种土。” 戴舒钧自若道:“整个京城,种芍药的数不胜数,沈大人怎可如此武断,轻易定在下的罪。” 沈青黛自然知道,他不会轻易认罪:“的确如此,种植芍药的宅院数不胜数,可熟悉杜二公子,知晓他被关在私宅的,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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