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继续点头。然而上方似乎并无蛛丝牵引。 皎皎道:“好神奇哦,你居然还会点头。本来之前听任行讲,还以为他又在胡说八道呢。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立住的啊?这受力也不均匀啊。你有灵识在?所以你是叶妖,不对,叶怪?” 叶子继续点头。 皎皎道:“怎么会有灵识选择做叶怪啊?还是片枯叶。好歹选块石头,也能长久些。或者选根树枝,还能写字,也不至于唯一的交流方式只有点头。对不起,我好像管得太宽了。您随意,高兴就好。反正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叶子摇了摇,躺下了。 皎皎道:“所以这是笑抽了吗?好吧,您老在这里躺着吧,吹吹风,也挺好,不过小心别被踩到。我该走了。”说着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冲它摆了摆手,方才继续往住处而去。 回到桐花院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皎皎放下心来。不当值的宫人们也攒了个小聚会,皎皎不想让桃溪为了自己等在这边,所以再三保证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给她强行放了一天假。算算时间,从出门到现在,她应该已经在吃煮好的粽子了。 皎皎将帽子放好,洗了把脸,又去床帐处打了个结。可惜,这边的都是甜粽,自己是爱吃甜,但并不是所有甜的都喜欢,比如就不是很喜欢豆沙、枣泥这种馅料,所以还是更怀念在南方时吃到的咸粽。说来也怪,红豆的自己便很喜欢,但是做成了豆沙,便不喜欢了,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后者加了太多的糖油。 正如此想着,回头便发现了桌子上放着的托盘,盘子下还压着三张纸条。正中的纸条上写着“蛋黄肉粽”,左边则是写着“椰蓉青团”,右边的是“红豆月饼”。皎皎伸手一触,发现上面还有个控温结界,左中右还是三种不同的温度。 椰蓉…… 还有这字迹…… “子瞻?子瞻!” 皎皎在屋内没有找到,又去了院中。 “子——瞻——” “苏——子——瞻——” 然而依旧没有回答。 “好吧,其实就是想谢谢你。” 皎皎回到屋内,吃起了红豆月饼。饼皮做得很软、奶味很浓,内里的红豆馅不算太甜,也没有涩味,总之,很好吃。然而吃到椰蓉青团的时候,却觉得有些怪异,椰蓉虽然是第一次吃,但是很喜欢,糯米皮的艾草味也很浓,但合在一起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就像自己爱吃茄子,也爱吃包子,但茄子馅的包子却一直被自己视为山上的黑暗早点之一。也不知道是因为无饥馆的师傅没有做好调味,还是因为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个喜欢挑剔食物组合的怪癖。 “等等,不会有毒吧?” 子瞻在去年中秋时的态度…… 皎皎不大能确定,可又觉得催吐实在不太礼貌。 去年宴会上他说了些什么来着?好像问了很多问题,似乎是在试探自己。可他要带我走,应该不用这么麻烦吧?嗯,一定是被大师兄那一刀弄得有点杯弓蛇影了。子瞻既然能把风筝交给兄长,就说明他应该没有那么反对。好,接着吃。蛋黄肉粽,很怀念啊。 粽子拿出来,结界便消散了,然而下面的盘子也跟着消散了。 太铺张浪费了,连盘子都要用灵力幻化……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皎皎并没有中毒的症状,也没有死掉,只不过睡着的时间还是在变得越来越长。之前还能有六七个时辰清醒,现在只剩下四五个时辰了。然而即便睡醒,疲惫却未曾缓解,头颈肩背皆是异常沉重,只有四肢还能应付一下。太子有时会到这边来,或是让人将其装扮好,送去那边,摆在自己书案对面。但不管在哪边,都有一半时间见到的是睡着的皎皎,好在他也只是想看看她,并不是很喜欢和醒着的她说话。 宋泱送了些话本给她解闷,皎皎有时会翻上一翻,但总是对情节感到十分疑惑。譬如搞不懂为什么救人非要用心头血,血液是循环的,哪里的血不都一样吗?还有喂嘴里怎么可以呢?不都被肠胃给消化了吗?应该输到血管里才对。不过随便输似乎也不行,可能并不相容,所以还是提取有效成分更靠谱些。又想起自己当初被取血,应该也是为了某些有效成分。从目前知道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为了血肉中残存的魄,只是来者并不懂得如何撕裂灵识,也不懂得如何用自己的灵识去承接,于是只好用了这种笨办法。应该是去救人,呃,救妖的,也不知道最后救没救成功。诶,等等,如果只是为了魄的话,那么直接吃进去也是可以的。 看书之外,则是经常对着床帐上的四根流苏结发呆。有时是想起小时候——弟弟钻到被罩中,“皎子皎子!”“谁啊?”“我。”“我是谁啊?”“我是小拂飞。”,又或是和自己用树枝做弓箭玩,只是弓箭实在简陋,两个人又都不大会,那歪七扭八的箭路实在令人捧腹;或者是和阿娘一起炸油香,用糯米和豆子制成浆子,再倒入特制的模具中,放上馅料,浸到油锅里慢慢炸,可惜后来模具不见了,这边磨豆腐的老伯也换了机器,磨出的浆子总是一边稠一边稀,拌不回去,也炸不成,油香的味道也便仅存于幼时的记忆中了,也许在死之后,可以去阿娘的家乡看看,买上一些,吃个够;再或是和阿爹、弟弟一起去放风筝,攀着栏杆到打谷场里,布做的老鹰高高地飞着;或者爷爷将自己装到纸箱中,放在车上带着去取货,上方那四角的天空,又或是说起他们初见时,奶奶穿着一身小红袄,在那里跳舞,或是抱怨挑河时穿着她做的棉裤,觉得怎么一点都不暖和,然后发现缝的时候没有分格,棉花全掉到了下面;再或是大爷爷将受伤的自己背回去,说以后再这样走得又疼又慢,不要一点一点往回挪,要记住在原地休息,托人送信回去,或者是处理着自己胳膊上那垫上纱布用木棍敲破的水泡,说用针挑其实没那么疼,用棍敲反而更疼,而且破处更多。 有时是想起俯仰山——任行看着自己画的画,问“这个梨为什么长了脚”,自己和他解释说画的是花鸟图,上面是花,下面是鸟,然后他说“哦,这样啊,可是这个梨为什么长了脚”,自己继续解释“梨的柄长在小头,鸟的脚长在大头”,他继续表示“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这个梨为什么长了脚”,直到大师兄制止方罢;或者是冬天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手放到心口处焐着,说“其实这个世界是个假的,你已经死了,本体在极寒冰棺之中,所以总是觉得冷,怎么焐都焐不热”,然后被阁主一个眼刀吓得重新解释,“呃,其实只是你手脚处的毛细血管不大够,所以焐不热”;又或是有一次下车时,车子停得不大稳,差点碾到了脚,他吓得拉着检查了好几遍,自己说“没事,真碾过去了,就做三足金乌呗”,他说“你还三足金乌?你翅膀呢?”,自己说“哦,那就单足金乌”;又或是给自己讲着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说石头会变成美人,美人也会变成石头,兔子可以吃到口中,口中也可以吐出兔子,最后讲到黄帝的女儿魃,说她为护家国,在大战中耗尽了神力,从此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来干旱,被人们驱逐诅咒,再也没有人记得她是为了什么才变成如今的模样,自己问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自古而然,人们的态度,并不取决于你为他们做过什么,而是取决于正在做什么以及还需要你做什么”,又问“如果你有一天也变成了那样,会怎么办”,自己说“如果真有那样一天,而又失了神智不能自决的话,请你一定要杀了我,倒不是怕被众人驱逐怨恨,虽然我也不喜欢那样,而是不想给世间带来灾厄,说是一厢情愿也好,说是沉没成本也罢,终究不想亲手毁掉自己曾经为之付出的一切”。 时间的洪流中,记忆在不断消退,越是久远,便越先被遗忘,于是只好反复将它们拿出来,否则还等不到兄长,便先等到时间将其冲成了残骸。皎皎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然而还没等到那一天,便先等来了那满宫满院、遮天蔽日的白幡——皇帝崩了。 ----
第86章 第 86 章 天下缟素 == 皇帝崩了。这实在很奇怪。 且不论那边加在皇宫的禁制结界,单是皎皎自己,都不知给无忧殿和水阁加了多少层保护。若说是因为服食丹药,可就算再不济,十年二十年还是有的,足够变法成功。除非…… 是太子?还是那些保守派的大臣? 然而事情来得比疑惑更快。丧礼之上,梅任行坚持要查看陛下的遗体,被太子以不敬先皇为由下了狱。彼时江浙局势复杂,穆相不得不亲自前往,收到消息已是半月之后,赶回来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太子登基,变法派全部撤换。由于错过丧仪,穆相也被一众新上任的言官弹劾,紧接而来的则是要求其对于变法期间的种种害民政策给一个说法。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罢官归府。说是归府,其实是软禁,新皇还在考虑。大臣们却不想再等下去,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成箱的万民书,每一张上面都是民意汹涌、不可违逆,每一张都是其无故生事、祸乱天下的罪证。 九月十三日,赐死的圣旨终于到了穆府,听着那一串长长的罪名,穆成言只是笑了笑,便将其接过:“劳烦公公稍待,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 公公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喝完了再说?” 穆成言点了点头:“也对。”说着,一把抄起酒壶,一手端起酒杯,坐在石阶上自饮自酌了起来,直到将一整壶全部喝完,方道:“喝了这么多,必死无疑了,可以回去交差了吧?” 公公一甩拂尘,离府而去。 穆成言招来管家:“祖宅所换之钱,尽数入了户部,再加上哀乐楼的第一批赠款,算下来每州可够百户之资,之前已经赎买了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没有发放,请唐识务必从中斡旋,将最后的那些也发放出去。” 管家道:“都说您‘于君不赦、于民自绝’了,怎么还想着别人呢?” 穆成言笑道:“总不能让这笔钱不明不白便进了衮衮诸公的口袋吧?佃农赎买,官方是进行不下去了,今后只能指望哀乐楼以私人名义继续。好了,帮我拿个木桶来,若是呕血,残渣混着胃液,怪脏的,我可不想弄得满院都是。” 管家去拿木桶。穆成言从怀中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抚了抚上面的“阿言亲启”后,将信纸展开: 阿言吾弟,汝既九死不悔,则应奋力搏之,勿以兄为念。世事艰难,知无可会之期。人心叵测,终有死别之日。知汝慕商君,欲身灭而法存,兄别无他物,唯封剧毒于内,随信附赠,以备汝需。至若鹤顶红、钩吻等,痛苦难当,纵上相赐,万不可饮。吾疾已半愈,勿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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