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瑜那人,自小看着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但内在却是十分聪明与警惕,在宫里的那些年里,他严谨地遵守着规则,除了那次带昭昭溜出宫有些出格之外再无错处。 他不知道秦瑜究竟能为昭昭做到那一步,他也不想去试。 其实秦瑜也算不得什么,他忌惮的是秦瑜的父亲,那个注定要名垂青史的大将军。 镇国大将军,秦峥,生于军事世家,十五岁就被其父带着上战场了,十六岁就能独自领兵打仗,曾在滨河一带,以军三万击退敌军八万,以少胜多,一战成名。从此,举世皆知夏朝有个天才将领,名秦峥。 后来,他百战百胜,用实打实的战绩给自己渡了金身,被世人捧上了神台,威名胜于君王。 父皇也曾忌惮他的功勋,对他动了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临死也没对他动手,还把本是留宫做人质的秦瑜送了回去。 璟帝想不明白父皇为何要那么做,究竟是临死心软,终于被大将军的忠心感动了,还是真的是太讨厌他这个儿子了,就想留着大将军给他找不痛快呢? 璟帝又去了春和宫。 他到时夏昭还在用晚膳,正拿着勺子舀着汤盅里的汤,小口小口地喝着,低眉顺眼的,看着很乖巧。 “皇兄。”夏昭看见他了,难得地没有甩脸子,脸上的神情甚至可以说是柔和中透着点愉悦。 璟帝深深地皱眉,心里堵着的那股气越来越沉,冷着脸说:“你看着倒是开心。为何开心?” “哼!”夏昭见他这幅来者不善的模样也是心中一沉,原先还温柔的神色瞬间冰冻,阴阳怪气地说:“皇兄真是好个“圣人君子”,在别处受了气,跑我这撒疯来了?” 说着她眼睛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手掩唇一笑,不胜娇俏,高兴地说:“我说我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呢,原来是皇兄不开心啊!” 璟帝气得后槽牙都咬紧了,想到自己等会儿还要告诉她,秦瑜回来了,他也准备顺势而为,安排他们见一面的事,他就恨不得破罐子破摔算了。 让他们知道又如何,被言官们指着鼻子骂又如何,他是天子,他可以罢免他们,或者,干脆杀了他们! 璟帝也不说话,只用他那刀锋般目光看着夏昭,直到她也维持不下去那矫揉造作的笑。 夏昭收了笑,面色淡漠地看着璟帝,说:“有什么话赶紧说,说了就赶紧滚。” “这就是你对孤说话的态度?”璟帝面有沉怒。 “嗯,不然呢?”夏昭慵懒地用手支着下巴,偏着头挑衅地看着他。想着以前都是她被气得半死,而璟帝却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如今情况颠倒过来,她也算体会了一把璟帝的快乐。 只是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这个一向心态平稳,稳如泰山的伪君子也稳不住了。 璟帝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夏昭得意,缓了缓后,他忽又凉薄地笑了起来,说:“秦瑜回来了。” 夏昭僵住了,而后缓缓坐正了身体,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他的笑意在加深,目光却十分阴冷,说:“他是跟着镇国大将军一起回来的,孤今日还在凤苑设宴犒劳了他们呢。孤本来念你们有青梅竹马之谊,还想让你们见一面的,但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夏昭倔强盯着璟帝,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开口认输,向他低头服软。 她咬得太狠,没一会儿,血腥味就弥漫于她的唇舌,让她恶心地想吐。 血腥味恶心,夏璟更恶心! 璟帝见她都要哭了却仍旧不发一言的倔强样子,心里愈发烦躁,没什么耐心地转身欲走。 “皇兄!”夏昭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有些绝望地叫住了他。 璟帝脚下骤停,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的躁郁之气渐渐消散。 “皇兄,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美人垂泪,梨花带雨,真真惹人怜爱,但璟帝却不曾回头看一眼。 璟帝愉悦地抬手理了理衣袖,而后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外走去。 “皇兄!原谅我吧!”夏昭内心屈辱无比,哭得越发厉害,却又因为想见秦瑜一面,不得不去追璟帝。 “求你让我跟他见一面吧,皇兄!”夏昭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哭着说:“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皇兄,你就让我见见他吧!求你了,求求你了!” 璟帝不为所动,径直走着,感觉到夏昭就要追上他了,冷声说:“拦下她!” 话音一落,周围的侍女纷纷聚了过来,拦在了夏昭的前面。 夏昭隔着人墙望着璟帝的渐渐远去背影,抬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不想再泄露一丝软弱而可耻的呜咽。 直到她再也看不见璟帝的身影后她才缓缓放下手,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微微仰头,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心里名为“怨恨”的情绪暗暗生长,压迫着她清明的思想,让她变得有些如梦般的飘忽、颤抖。 她沉默地推开那些离她太近的侍女,转身向着自己的寝殿走去,步伐时快时慢,身影孤独而决绝。 她几步跨入殿门,将那些跟随而来的侍女关在了门外,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昏暗烛火,身形踉跄地向着房间更深处走去。 门外的侍女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远处宁女史快步赶了过来,看着紧闭的房门也皱起了眉。 宁女史看着周围这些紧张的小侍女,冷声说:“都下去吧。” “诺。”小侍女们低着头退下了。 宁女史侧身站在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全神贯注地听着屋里的声音,以防昭仁公主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伤害自己。 夏昭走到了自己的床榻前,突然戾气横生,抬手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咬牙扎向了自己的大腿。 宁女史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压抑的闷哼声,也不犹豫,抬脚就踹开了门,毫无偏错的快步跑到了蜷缩在地上的夏昭身边。 她利索地蹲跪在地上,伸手摸向夏昭双手捂着的大腿处,强制搬开了夏昭的双手,看见那里隐约插着一根已经断了的玉簪。 “来人,掌灯!”宁女史偏头冲着门口喊道。 她刚刚踹门的动静太大,已有两三个侍女小跑着赶了过来,听到了她吩咐后慌乱地转身想去拿别处的烛火来点灯。 恰巧后面赶来的人有提灯的,众人赶忙拿着那烛火进屋点灯。 屋内渐渐明亮,宁女史看清了夏昭腿上的伤,见周围没有出流出太多的血,估摸着是没有扎在血管上。于是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吩咐旁边的人避开公主腿上的伤,将她抬到床上躺着。 夏昭疼得面色发白,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但她没有喊疼,咬牙硬挺着,一言不发地任由那些侍女动作着。 “把公主的四肢按住。”宁女史十分镇静的下令,随即四个侍女上前压住夏昭的手和腿。 宁女史从腰间取出了一个薄如蝉翼的晶石薄片,约有两指宽,半指长,动作利落的划开夏昭伤处的衣服露出里面的皮肤,而后左手两指压住伤口的上下半寸处,右手快而稳地拔出入肉约一寸的半截玉簪。 夏昭前面已经疼到麻木,如今拔簪子倒也不觉得有多疼,只觉得按住她手脚的几个侍女劲可真大啊,而且她们也太紧张了,手心都出汗了。 宁女史双手用力,将那伤口深处的淤血挤了挤,而后一边用干净的毛巾擦血,一边面无表情地说:“好了,松开公主吧。” 说完她将脏毛巾递了出去,拿过消炎止血的药粉给公主敷上,再用干净的白布条包扎伤口。 夏昭垫着枕头,看着宁女史熟练地给她包扎伤口,轻声问:“宁女史以前做过医女吗?” “嗯。”宁女史简洁地点了下头,并不多言。 夏昭仿佛忘记了先头的不快,目光探究看着永远疏离冷漠地女史,缓缓露出了一个柔软,但又含着不明情绪笑。 宁女史包扎好伤口后,起身神情坦然的看向公主,说:“公主,奴婢唤人来伺候您洗漱。待会儿奴婢为您守夜。” “嗯,好。”夏昭又想起了开始的事,不禁有些神情黯然,连宁女史今日多跟她说了些话也没能让她感觉到开心。 ----
第6章 秦家 ==== 夏昭闭着眼睛,却是一直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夏璟嘲弄的嘴脸,一会儿是年少的往事,以及往事里瑜哥哥模糊的面容…… 他们已经分开快四年了,于她而言就像是过了半生一样,她被璟帝无情地摧残着精神,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她心力交瘁而不胜厌烦。 她现在三天两头的情绪崩溃,记忆也开始有些混乱,如今回想那些少年往事,发现自己竟有些记不清瑜哥哥的脸了。 她只记得他很好看,但鼻子如何,眼睛如何,她都记不得了。 她仔细地翻阅记忆,努力回想他的模样,却是越想越觉得模糊。 这还不到四年啊,她就模糊了他的面容,那以后呢,她会不会忘记得更多,到最后瑜哥哥在她的记忆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一种难言的恐慌笼罩着她。 不,她不要这样! 她下意识地侧身,想蜷缩四肢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却不小心压到了腿上的伤,疼得她一下子僵住了手脚,复又缓缓平躺着,暴躁地抬手抓自己的头发。 她多想再见他一面,记牢他的样子,哪怕从此分开,她也至死不忘。不忘记他的样子,也不忘记以前的自己。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瑜哥哥,害怕永远被困在这里,害怕自己真的如此憋屈地死在这春和宫里。 夏璟!夏璟! 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对她啊? 这个问题她问了无数遍,但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答案。 她猛然睁开了眼,其中的怨憎之色浓郁。如果有可能,她也要夏璟尝尝这种失去自由,被人拿捏把玩的滋味。 有光亮了起来,夏昭像是被惊扰了一般,立刻侧目望向外面。 是宁女史,她拿着盏灯走了进来。夏昭不知道她来干什么,就睁着眼睛一直无声地看着她。 宁女史看见她还没睡也不意外,将灯放在一边的案台上,轻步走到了她的床榻前,然后在她防备的目光中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夏昭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宁女史这是在看她有没有发热。 这让夏昭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和乳娘,她们也曾摸着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热。 宁女史收回手,用没什么感情的声音问:“公主,可是那里不适?” 夏昭摇摇头不说话,只用一种类似于怀念的目光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女史似乎是极轻地叹了口气,轻到夏昭都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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