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状的行为成功取悦到了某人。 谢长逸打进门起就绷紧的唇也勾起一丝弧度,目光落在胳膊上还抓着他衣裳的小手,眉目也变得柔和。 他将自己的大手覆过去,轻拍宽慰,“这才对嘛,咱们家阿妩该是这天底下第一飒的姑娘,从来只有咱们委屈别人,哪有自己掉金豆子生闷气道理?哪个惹咱们阿妩不快,就同大哥哥讲,万事,都有大哥哥在呢。” “好……”谢妩点头,抽手擦泪,不着痕迹的躲避他的触碰。 “阿妩听话,大哥哥来,就再没人能欺负咱们了。”谢长逸半是安慰,半是威胁。 转过头,谢长逸嘴角按不住地偷笑,她从京都逃了六百里,来到云中府,周周转转,不过一载,还是逃不开他的庇护。 也是万幸,小丫头在外头风吹雨打的遭了一年的罪,倒也把棱角磨平不少,竟也知道服软低头了。来的时候他还想着要是小丫头倔脾气上来了,再以死相逼,他就夜里把人打晕了塞进马车里,捆着也要把她捆回家去。 这下好了,她知道低头,自己再放低姿态讲两句好话,连哄带骗,不愁她不自己心甘情愿。 * 谢长逸在他妹子那儿有好耐性,可转头在外人面前,就是杀伐决断的活阎王了。 韩家找来的那些混混们全部捆了打折腿,那个犯上的奴才栓马后面拖了一路,由崔令辰亲自给武阳县还了回去。 云中知府蔡天顺闻讯赶来,看到谢长逸心里已经连连叫苦,谁不知道这位爷是出了名的护短,蔡知府恨不得当即给自己两巴掌,怎么那会儿韩家的人作妖,闹着要给谢家小姑奶奶请贞节牌坊的时候自己没多一事拦着点儿。 这下倒好,韩家找了一伙人做扣,哄了个夯货私造牌坊,还要把人送山里喂狼,叫这活阎王给逮了个正着,韩家跑不了,那武阳县归云中府下辖,少不自己得也要受连累,担个御下不言的罪名。 “那武阳县实在该死,下官这就回去写陈条,参他一本!”蔡知府开口先为自己开脱,再反踩武阳县一脚,好叫谢长逸出气。 “蔡大人几品?” 谢长逸手上鞭子沾了血,一下一下的点在蔡知府的黄花梨书案上,昨儿才开过的二堂,蔡知府闲时所画的半张小鸡啄米图来不及收起,被谢长逸这么有意无意地戳了几下,鸡脚染血,看起来好不吓人,又带着几分荒诞滑稽。 “下官四品。”蔡知府道。 依旧制,知府为从四品,然云中府、平江府、邵武、晋宁四地有朝廷特设的水师提督衙门,先帝特许,此四处知府为正四品职,多为天子身边的人外放。 谢长逸点头,又问:“那长益县主几品?” “县主……二品。” “哼。”谢长逸没好气的嗤了一声,“你云中府治辖之内,一个九品的斜封官带着衙役闯入长益县主家中,打砸掳掠,穿着衙门口的衣裳却干着绿林的差事。蔡知府真是……御下有方啊?” “下……下官不敢!” 谢长逸不理他快要急哭的窘态,继续道:“记得韩呈醴入仕便是六品承直郎,官场沉浮,独他仕途顺遂的,叫人好不羡慕。陛下稀罕他得紧,马赣河定海乱那会儿,文官主和,百十号人在陛下那儿没一个能说得上话,老绥宁候都被拖出去打了板子,独他韩呈醴领了个惠芳斋秉烛长谈的福分,蔡大人那会儿在户部管着三库,记得也是领了板子的……是多少呢?” “回将军,是二十板子。”蔡知府羞愧道。 文官团结,有沽名钓誉的攀比,挨板子这事儿,没道理上官被打了,底下的却避着不去受。 “嗯……还得是你们弄笔墨的花花肠子多,记得这些零碎琐事。陛下也常夸你们这些文官重情,念着旧礼,是极好的。” 谢长逸话里看似是在跟蔡知府聊从前,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敲打姓蔡的。 韩呈醴乃天子心腹,虽意外在任上猝死,可这事儿陛下心里记着呢,云中府有天大的胆子,敢闯了韩呈醴的灵堂,捆走韩呈醴遗孀,谢家寻他们的不是还是其次,等此事禀到了陛下哪儿,更不能姑息。 “下官该死啊!”蔡知府吓得自扇巴掌,“这天大的罪过,怎么就没管好底下的蠢笨鲁莽之徒,将军放心,下官已经抓了那混账武阳县,打了板子,人就关在牢里呢,将军要是……” “别!”谢长逸用鞭子拨开蔡知府指路的手,冷冷道,“武阳县乃蔡大人治辖,我是个粗人,只会领陛下的旨意,做些行军打仗的粗活。”对这些耍心眼子的文人,就得用文人的法子来治。 “下官……” 蔡知府还要分辨,却见崔令辰骑着一高头大马,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进了知府衙门的内院。 “哟,谢飞卿打人了!”崔令辰笑着从马上跨下来,上前捏了蔡知府的脸颊左右打量,“啧啧啧,都说武将手劲儿大,谢将军不中用啊,皮面浮红,见表不见里,比我家门子都差得远哩。” 崔令辰贱嗖嗖地说风凉话,还揉小孩儿似地搓一把蔡知府的脸,嘱咐他回去借点儿婆娘的玫瑰膏擦一擦,“剌手。” “小郡王也来了。这……这是下官自己打的,下官治下不严,辖属里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儿,下官自责,难已开解,恨不能拿头上这顶乌纱去给长益县主赔罪。” 崔令辰突然回头,义正言辞地告知:“我这人耳朵顺,你再给我扯瞎话胡沁,我可就当真的听了啊。” 蔡知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赶忙给崔令辰抬椅子,伺候他坐下,又端茶递水,好不孝顺。 “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崔令辰吹一口茶杯里的热气儿,从袖子里掏出个葫芦来,拔了塞子朝那热气儿上一搁,就见几只月白间蓝灰纹的蝴蝶从里头飞出来,顺着热气儿打翅膀,扑闪扑闪的好不热闹。 蔡知府虽说早就听说过这位爷承了他祖父的能耐,是个盖天下有名的纨绔,可亲眼瞧见此等稀罕景,也是开了眼界。 崔令辰笑着看了蔡知府一眼,幽幽道:“也是我命苦,在花鸟市里玩的正兴头上呢,就被我阿姐指过来给谢长逸壮势。你们说你们的,我听我的,待会儿要是听到不如意的地儿,再给你们提醒儿。” 老怡亲王乃是先帝的姨表兄弟,又有从龙之功,崔小郡王被人称作二爷,那也是依着宫里的储君来叫的,他口中的阿姐,自然也就是那位主子了。 “是……”蔡知府说话都带颤音了。 谢长逸护短,韩呈醴在陛下跟前儿有一号,东宫又搬来的崔家的小霸王震场子…… 武阳县啊,武阳县!千刀万剐了那个狗东西,也难解蔡知府心里的恨。 蔡知府不愧是在京都文官之流里打过滚儿的人,鏖战一夜,次日列了一百二十条武阳县的罪名,开二堂审,最后给定了个打一百板子,并五十年牢狱的罪名。 既不至秋后问斩,将此案捅到天子面前大家没体面,又让武阳县吃足了苦头,给谢家、给东宫一个交代。 寻常人五十大板就得丢半条命,这一百板子下去,武阳县是死是活全凭天意,死了也是他幸,祖坟上冒青烟,十八年后还是条汉子,若是……五十年牢狱后已是耄耋。 活罪才是最难捱的。 至于韩家那些人的处置,蔡知府不敢擅作主张,拿了口供册子来讨崔令辰与谢长逸的示意。 “武阳县怎么处置,这些人便怎么处置,同罪同过,怎么他们比武阳县金贵几分?”谢长逸才在谢妩那儿吃了闭门羹,他心里不快,没好气道。 “是。” 蔡知府点头,就要退下,却被崔令辰叫住。 “等等,你回来。” “怎么?你还有别的安排?”谢长逸问。 崔令辰嗤笑冲他扬眉,“谢飞卿,说你傻,你还喘上了?” “什么意思?” 崔令辰丢下他的宝贝虫罐子,跑到谢长逸身边耳语,继而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这可得给小爷我记大功一件,回头日新楼摆酒,我得坐主位,还有哦……你少记我家账上!” 谢长逸也跟着舒展眉目,“要真是可行,请你吃一摊子桃花醉也使得。” 他勾勾手,将云里雾里的蔡知府叫到跟前儿,细细地嘱咐后面的安排。 第5章 005·修 ◎“是……是疼么?”◎ 武安县的事情闹得不小,韩家二老爷、三老爷被押在牢里。 傍晚时分,刘氏与周氏姑嫂两个来谢妩这里哭了一回,求着让谢妩在谢长逸那儿说说好话,一家子兄弟,总不能看着二老爷、三老爷在牢里受苦。 谢妩因谢长逸的事情心里烦的要命,又看在韩策的面子上,不好跟这些亲戚们彻底撕破脸,就托头疼,叫秋雁出去,把人打发了。 哪知道,秋雁那脾气是过了暑的芝麻——节节爆。 听那些个村妇婆子们满嘴胡沁的编排她家夫人的不是,便气不过,掐着腰站在院门外跟她们对着骂:“八月里的老丝瓜黑心肠的瓤,吃饱塞满把你们一个个养的膘大肥胖的,你们知道砸锅了!可着头顶的日头月亮拍胸脯子问一问,我们夫人打进了这府。一府三院子,哪一个不是我们真金白银的贴补着呢!” “不过是看在大老爷的面子上,一家子和气,不跟你们计较也就罢了,策哥儿一个孩子且知道‘恩义’二字,整日里劝着守着,生怕他母亲悲痛过度伤了身子,你们倒好,一个个忘恩负义的忘八羔子,大老爷的棺材还在外头灵堂上摆着呢!” 秋雁一蹦三尺高,指着刘氏与周氏的鼻子啐,“你们一个两个,可都是大老爷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兄弟,你们当初求富贵那会儿一口一个哥哥嫂嫂的央给着,如今大老爷出了事儿,你们下作胚子黑了心肝儿的鬼,看着我们夫人与策哥儿孤儿寡妇的好欺负,竟伙同外人做一出阴阳扣来谋产业是吧!” “人都说长嫂如母,你们丧良心的害寡嫂孤侄,太阳地儿里站着就不怕叫人戳脊梁骨!便是这些都不提,上头还有国法约束着呢!当今天子亲赐的长益县主你们也敢害,这会儿倒是腆着脸来讨情了?” “讨你祖宗八辈儿的奶奶个攥儿!我家夫人心善,你秋雁奶奶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秋雁气势汹汹,周氏敛起眼皮子底下的机灵劲儿,畏首畏尾地抓着刘氏衣裳,往后面躲,“二嫂救我!大嫂这丫头可真凶,怕是连咱们也要降服了呢。” 刘氏被秋雁指头戳在脸上骂,早就生出一肚子怨气,又被周氏这么暗戳戳的一鼓捣,也跟着来了劲儿,“你这死丫头,你疯魔了不成!金碗盛稀饭,你装贱装到你姑奶奶脑门儿上了!主子们牙齿碰舌头,闹两句不快活,那也是主子们的事儿,又与你这骚蹄子有甚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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