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县官不敢妄论,“下官已经派人圈住了那处,以免围观百姓掉进洞里,至于……至于其他的,钟鼓楼一带乃是天玑营的管辖……下官也不敢越矩。” 辛玥一听,就知道这老货在跟自己打官腔,天玑营管?天玑营统领还在大牢里关着呢,难不成指着她父亲带着人来给他探洞? “辛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崔令辰带着一队天玑营官兵,从人群后走来。 “你这是……”辛玥蹙眉。 崔令辰拍了拍胸脯,指着身后道:“替老爷子办公务,老爷子暂封我做天玑营副统领,眼下谢飞卿不在,我是老大。”他摆出了官腔,拿地方官来问,谈了两句,崔令辰又同辛玥作别,“我有公事,你先家去。”又从怀里掏了令牌,丢了过去,“城里大大小小的街道全部戒严,老爷子这会儿进宫去了,你拿着这个,也省的跟底下的人废话。” 辛玥看着手中的天玑令,再抬头,已瞧不见崔令辰的影子。 跟前嬷嬷来问:“主子,咱们还去谢姑娘那儿么?” 辛玥吃了亏,偏赶上这事儿,人仰马翻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同谢妩算账? “去什么去!回家!” “是。”嬷嬷应声,路断了,马车走动不得,只能叫人到前头日新楼抬了软轿来,小心翼翼,送主子回府。 此时此刻,京都城往北的六银山遗迹,也只能被称作六银山废墟了。 那枚半截子埋在秋波潭里的山体,被火药炸的四分五裂,水迹涤荡,浑浊之下,隐约可见明亮耀眼的天然银矿石。 对面的山坡上,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叟拿着千里镜遥望,继而摆摆手,有听差的小厮翻身上马,拿着中宫的令牌,进了城,在天玑营的蹭蹭封锁之下,一路畅通无阻,直奔中宫而去。 “咱们也回去吧,这几日城外的流民散沙成溪,要闹气咯,咱们也别在外头混日子了,进城吧,豆芽尖尖好吃,这条老命也金贵啊,谁叫咱应了她呢,咱啊,一辈子都得给她当最好使的那个奴才,等她走了,咱还得下去伺候她呢。” 随行老仆笑着道:“您又口是心非,那位接您去帽儿岛,你又不肯,人不在跟前儿,还天天念叨。” “不去!”老叟拐杖戳地,气愤道:“去了帽儿岛,叫我瞧着她跟那莽夫恩恩爱爱么?赖笋出好竹,得亏咱们小春天不随那莽夫。”老叟哼哼两声,不情不愿道,“她就知道欺负人,还得是咱们小春天好,回城回城,我瞧你也不顺眼了。” 老仆撇撇嘴,提醒道:“您呀……回城也有得忙,前一阵儿云安郡主央您帮忙看一处宅子,这会儿回去,可就躲不掉了。” 拐杖顿住,“玥丫头也回来了?” “那可不,小主子做寿,许您来贺寿,就不许人家来了?” “那还是不回了吧,玥丫头混世魔王一样,赢不了赢不了……” 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步履蹒跚,没入山林深处。 等中宫得到消息,常君后笑着问蔡先生去处,听到那倔老头不肯进城,也只点头说知道了,又吩咐:“回去同他讲,外头不太平,过几日本宫叫人去接他,冬天冷了,山里住不了人。” 传信儿的人才走,皇帝从太和殿出来,扬尘飞沙,进门就踹了个宫女撒气:“忠臣……他们是个狗屁的忠臣!他们想要朕的命!啊——,那群王八蛋,一个个的,只想着逼死朕!” 同样的戏码常君后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齐全的。 “陛下在同谁置气?”常君后上前抱住皇帝,殿内的嬷嬷宫女悉数退下,发狂中的皇帝怒骂咆哮,张牙舞爪,咬着牙,突然抱起常君后就是一阵私啃,凤袍被扯破,丢在地上也无人去理,龙袍叠与其上。 皇帝在此事上总是喜欢占于上峰,她嘶吼,啼哭,吟啭声在殿内回荡,她哭着抱紧常君后的胸膛,咬上他的脖颈,用舌尖与牙齿,细细的研磨他的喉结。 皇帝哭着问他:“常衎,你还爱朕么?朕爱你,从来都深爱着你。” 常君后眼底闪过一丝动容,越性发力,笑着回答:“爱!陛下何等爱我,我便同样的爱着陛下。” 呜咽声在耳边破碎,皇帝泣不成声。 她吻上他的唇,牙齿磕碰也阻挡不了她的热烈。 她喃喃呓语,哀求告饶:“常衎,别这么对我,求你了……” 第50章 050 ◎一合一◎ 怡亲王才从内阁出来, 他以手托腮,坐在肩舆里闭眼假寐,朝堂上的事儿, 麻烦大喽,大朝会上的乱子, 皇帝摆不平, 恐怕也只能自食其果了。 豫州以北,东雍州, 相州,南平州遭了大蝗灾, 眼看着就要秋收, 蝗虫跟芝麻粒儿一样撒了满,吃的滚饱, 麦子连根儿都没留下。秋里就有零零散散的灾民南下, 在泾川县被京郊卫戍营的人给拦下了。 偏赶上戍营人员调动, 谢长逸去了天玑营, 新换的那个统领是个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么大的事儿, 他不上报竟然还给瞒了下来,后面言官有奏疏上去了, 朝廷才派人去处理此事, 可蝗虫成了灾, 哪是人能管得住的? 到了今日再报,蝗灾南下, 已经进了豫州地界, 京郊一带, 亦有不少地方受了害, 倒不是蝗虫,而是那些密密麻麻比蝗虫更甚的灾民,没有吃的,还不得朝着天子门前的富庶之地奔来。 然而,若单是天灾,上下一心,也得治理,都已经入了冬,死个十几万人,等过了年,开春后新苗下地,百姓们瞧见了希望,皇帝下罪己诏表天,朝廷再拨些粮食,够他们糊口,这事儿也揭过去了。 祸不单行,北边虫子闹个没够,昭南布政司的叛乱又起,那些贼匪自称昭南皇室后裔,夜闯布政司衙门,杀了一百多号差官,连昭南布政使都断了一条胳膊,大朝会上吊着膀子哭哭啼啼,实在不堪。 虫子那事儿蹊跷,昭南的事儿更是蹊跷,布政司手里有兵权,城内城外皆有驻兵,怎地叫一群匪贼给破了城?那布政使说是贼人拿纺锤大炮把城门给轰开的,可缴获回来的那座火炮,论制作精良,却是正儿八经的常家货。 皇帝的嫡亲婆婆卖火器给作乱的匪贼,来造自家的反,再衬上那个窝囊布政使的哭闹,今儿个的大朝会啊,皇帝的脸可是丢干净的,也怨不得她下了朝便怒气冲冲往中宫去。 怡亲王正在出神,忽听巨大一声轰鸣,接着天旋地转,轿夫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拐了脚,一群人连带着肩舆,踉踉跄跄砸在了宫墙上。 轰—— 不知是地裂还是怡亲王的肩舆导致,红砖绿瓦,就那么明晃晃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塌了。 不远处就是六部衙门的正门儿,崔令辰搀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从六部衙门里跑出来,往外头空旷的地方去,一出门就瞧见自家老爷子坐在瓦砾堆上惊魂未定。 “阿爹!”崔令辰急忙过来,搀起他父亲,又问伤到了哪里。 “没事儿没事儿。”怡亲王摆手,想起今儿个腊八,钟鼓楼那边开了集市,忙打发了崔令辰带着兵过去探看。 “那您……” “你别管我!先管天灾,城里乱起来了,麻烦可就大了。我封你做天玑营副统领,封住各个路口,所有人原地待命,就说是以免地裂余震,也是为着大家的安全。” 远处街上上大喊‘天罚’的声音隐隐传来,怡亲王又追上去吩咐,“凡有妨碍公务,作乱惹事者,准你先斩后奏。陛下那里我去禀明。” “得令!”崔令辰抱拳应声,“阿爹也要保重。” 安排好外面的事儿,怡亲王又抛开轿子,叫人从六部衙门牵了马来,急匆匆往东宫跑。 行至半路,碰上了赶着去通报地裂的小将,听到今日地裂乃是六银山遗迹炸了,怡亲王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旁人不知,他作为亲外甥却是知道的,先帝创盛世,第一场仗便是在六银山打起来的,六银山乃道家圣地,前朝平嘉帝父子的替身都是在六银山出的家,炸了六银山,‘天罚’之说当道,人心惶惶,大道将乱。 打赢了南征之战,先帝坐朝后第一件事,也是去六银山告慰南极长生大帝,太平盛世,百姓安居。后天降仙缘,六银山遗迹底下竟真出现了天生地长的银矿石,白花花的,比提炼出来的还要纯粹。 是以,六银山遗迹得世人朝拜,先帝清明德政,更是为万民所仰。 结合着方才他在宫外听到的‘天罚’之说,莫不是要有意效仿先帝?能有如此威力的火器,造出地裂的阵仗,除了常君后,再无他人。 这些他能想到,陛下必然也能想到! “此事暂先不报!你去东宫,请皇太女速至中宫君后那里,说是我说的,君后性命危矣!” 传信儿的小兵帽子掉了也不敢捡,撒腿又往东宫方向跑。 怡亲王则调转马头,马不停蹄再奔中宫。 “你为什么不爱朕,你不爱朕,为什么当初要嫁给朕,常衎!你骗我,你骗我……”皇帝哭哭啼啼,她只披了一件大袖,衣衫松松垮垮,地上散乱着汗巾儿,里衣,还有撒了一地的头发。 常君后笑着坐在那里,他抬头望天,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下。 常君后只觉得她可笑,爱她?他当初不爱么?后来又为何不爱,她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常衎,我是你的妻啊,我是你的妻啊,我给你生儿育女,为了你我连鬼门关都闯过了,你为什么要如此啊……六银山,六银山,你拿六银山来跟我宣战,哈,哈哈哈。” 皇帝笑着就坐在了地上,已经是一个烂摊子,她从先帝手里接过的盛世,江山,已经是个一个烂摊子了…… 她明明……明明那么渴望那么努力的想要当一个好皇帝…… 可如今呢?她的臣民要反,她的至亲要反,就连她的儿女,也要反……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要做一个好皇帝…… 皇帝笑了哭,哭了笑,忽然,她又扑上去抱住常君后的腿,“小春天,咱们和好吧,我给你再生个孩子,教他给帽儿岛传后,这样阿娘就能原谅朕了,阿娘就能把帽儿岛送到朕的手里了,朕有了火器,朕天下无敌了……” “哈哈哈哈,朕天下无敌了!哈哈哈,朕卖火器,朕也有银子,朕能叫百姓吃饱穿暖,朕能打的那些反贼逆贼,挫骨扬灰……” “朕,是这天下的皇帝!” 常衎睥睨她这副疯癫模样,已然是房事后吃多了大阿膏所至,常衎擦去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想家了,他想阿娘了,也想阿爹了,京都城的风里都裹着权利的腐朽气儿,还是帽儿岛的海风怡人,站在太阳底下,站在沙泥滩上,连红线虫都凭添几分可爱。 可惜,回不去了,他沾上了不该沾的东西,他愧对阿爹阿娘的教诲,也没脸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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