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华急行几步,踏入室内,孟放正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昏睡,屋里酒气很重,他睡的并不安稳,浓墨般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仿佛打结了一样,口中时不时的溢出两句呓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端看着便觉得伤情极了。 孟瑶华叹了口气,坐在榻边的月牙兀子旁,单手搭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凝神静气为他切脉。 半晌后,她疑惑的抬头问他的贴身副将道:“兄长最近公务很繁忙吗?” 那名副将眼神闪躲了一下,轻咳一声道:“还好,将军能应付的过来。” 孟瑶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这脉象就有点奇怪了,劳心伤情不是因为公务那是为何? 她不动声色的将搭在他腕上的手收回,未料却被人一把攥在手心里。 “阿菁,不要走!不要走……” 孟瑶华:“……” 谁料孟放的副将闻言大惊失色!他看向孟瑶华的眼神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惊慌失措,口中不停找补道:“将军病糊涂了,姑娘别往心里去。” 孟瑶华敛下神色道:“无妨,他是我兄长,我还能挑他的礼不成?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无声的退了下去。 孟瑶华从随身携带的瓷瓶里掏出一颗香气馥郁的药丸来,掰开孟放的嘴给他喂了下去,未几多时,孟放从昏睡中幽幽转醒。 他睁眼看到孟瑶华不禁怔愣了一下,低咳一声问道:“蜜娘,你怎么在这里?” “听闻你病了,我过来看看。”孟瑶华回道。 孟放挣扎着坐起身来,半靠在榻头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我听说你日日在府上殢酒,可是有什么心事?”孟瑶华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没有,不过是任职调令迟迟不肯下来,有些心忧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孟放的唇色有几分苍白,神色颇为无精打采。 孟瑶华知道兄长没跟自己说实话,她也不好细问,只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出几粒来,拿帕子兜好交到他手中道:“一天一次,一次一粒,等这些药丸吃完,你的病大概就好了。” “好好好,阿兄就谨遵医嘱了。”孟放有气无力的扯出一丝微笑来,“谁的药都不如蜜娘的药好使。” 孟瑶华如何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敷衍之意,遂也不好多问什么,她只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有事让人给我递个信儿。” 孟放点了点头道:“好。” 孟瑶华见他已无大碍,起身作别,她刚走了两步,便听他在身后满怀心事的喊了一句:“蜜娘!” “怎么了?”孟瑶华脚步顿住,回头问道。 孟放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先回吧。”他又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肯说了。 孟瑶华只好点了点头道:“阿兄,我走了。” “嗯。”孟放淡淡应了一声,目送她出屋。 跟在孟放身边的人都是他从军营里带出来的,口风紧的很,孟瑶华就是有心打探也打探不出什么来的,除非他肯自己说,思及此处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缓步离开齐国公府。 在马车转弯的时候,孟瑶华身侧的车帘轻微晃动了一下,她不经意间抬头蓦然瞥见帘外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她心间仿若被人擂起一记重锤,震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连声喊道:“停车!停车!” 车夫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车靠路边停稳。 夏禾和桃枝疑惑的看向她:“主子?” 孟瑶华的耳朵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跌跌撞撞的跳下马车,朝那抹人影离开的方向追寻而去,她绕着洛阳城繁复的坊道追了半日,仍是把人追丢了,她怔怔站在陌生的街道上,立了许久。 夏禾和桃枝亦急急忙忙的追了过来。 “主子在找什么?”夏禾出声问道。 孟瑶华猛然回过神来,她失望的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回去吧。”定然是她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孟瑶光的身影呢?! 想起兄长莫名其妙的殢酒和梦呓,孟瑶华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孟瑶光她不是死了吗?她暗叹了一口气,掩饰住心底蓦然升腾起的不安,既然人已早逝,便不要想那么多了,任何假设性的问题都是不公平的,对谁都不公平,不该想。 “回歇芳楼,罢了,回洛园吧。”刚刚下车那一番奔跑早已耗干了她的力气,她此刻精疲力尽的坐在马车里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睡一觉。 辛励在歇芳楼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孟瑶华回来,他面色沉沉的出了歇芳楼,带着小十六回到了宫中。 小十六见他今日有些不开心,十分乖巧的去了书房听夫子讲学。 辛励在上阳宫批阅奏折,忽而翻到了官员考核的折子,吏部给孟放的评价是甲上,孟放的职位该往上动一动了。 辛励搁笔思忖了半晌,他有意组建一支亲卫,孟放无论从各方面来考察都适合担任这支亲卫军的统领,只可惜他是孟家子,尤其是孟怀鸣那老狐狸的儿子,这不得不让他有些投鼠忌器的意味。 孟怀鸣作为大尚丞相,办事牢靠,手段雷霆,只是此人过于刚愎自用,且不知收敛,为自己所不喜。 孟怀鸣在朝堂之上已是权势滔天,若自己再重用孟放,恐怕不妥。但若因此不用孟放,倒也不是明君所为,他想了想将此奏折其余部分准奏,只在孟放的名字下面点了个点,意思是此人他还需再观察观察,另有留用。 等他把奏折合上放到一旁时,蓦然想起白天的事儿,突然心底有几分复杂难言,他招来自己的暗卫道:“听说孟放出事了,你去打探打探他出了何事?” 那道黑影抱拳躬身,动作利索的消失在了上阳宫。 辛励饮了一盏茶后继续批阅奏折。 夜渐渐深了,堆成小山模样的奏折终于被他批阅完毕,他捏了捏眼角,靠在御椅上休憩。 “主子。”上阳宫的窗棂上印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辛励闻言睁开了双眼,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疲惫道:“如何了?” 暗卫颇有几分为难的看了辛励一眼。 “但说无妨。”辛励道。 “是。”暗卫将头埋的更深了,他尽量保持住和缓的音调,言简意赅的说道,“孟将军在家殢酒,吐血昏迷了。沈娘子有去探望过,如今孟将军已无大碍。” 孟氏家风严谨,一连几代都是克己复礼的模样,纵然是孟放从武,行事作风也颇为稳妥,以前断没有醉酒伤身之事发生,他这是怎么了? 思及此处,辛励不由好奇道:“为何?” 暗卫小心谨慎的说道:“回主子,孟瑶光好像没死。” “什么?”饶是辛励此刻也不禁惊讶出声道。 “孟放与孟瑶光之间,关系不寻常。”暗卫隐晦的提及。 辛励不由冷笑道:“齐国公府好大的胆子,都会欺君了!” 暗卫见龙颜大怒,他将头垂的更低了。 “抓住齐国公府的这个小辫子,留作后用。”辛励冷声吩咐道。 “属下遵命。”暗卫抱拳道。 辛励摆了摆手,暗卫悄无声息的退下。 辛励手中的御笔被他一掰两段,孟怀鸣那个老东西为了遮家丑就把他当傻子一样戏耍吗?岂有此理! 他冷肃的桃花眼随案前的烛光明明灭灭,良久之后他又沉声吩咐道:“将此事捅到沈蜜娘面前。”他就是要她看看孟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不值得她去关心挂念?!值不值得她去抛下他前往齐国公府探望?! “是!”暗处传来一声坚定的应答。 夜愈发深了。
第24章 孟瑶华一连数日都窝在洛园里,没有出门。 她每当想起那日离开齐国公府后,在街角窥见的那道似是而非的身影,心情便不由的生出一丝丝烦乱,她宁愿是自己看错了,毕竟这世上相似的身影那么多,不一定就是自己心头想的那个。 说来自己见孟瑶光的次数极少,但每次见她都令人印象深刻,那是真真正正的国公府嫡小姐的做派,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站在人群之中极为耀眼,是这世间不少年轻郎君的白月光,只是她后来跟辛励定了亲,众人这才歇了心思,谁敢惦记皇帝的女人?! 或许只有那如明珠一样的女人才是辛励心中的皇后吧,才真正有资格母仪天下吧,不像自己生于山野之间,不通中原规矩,也做不来端庄大方的姿态,孟瑶华失落的垂下眸子,将手中的话本子覆于面上,遮住了明媚的阳光,也遮住了满心烦愁。 未料,面上的话本子被人一把揭开,一阵香风拂面,她只听那人笑道:“好哇,你居然在这里躲清闲,我岂能饶了你?!” “阿莞,别闹!”孟瑶华将手背遮在眼睛上,阻挡住刺眼的阳光,下一瞬她被阿莞从摇摇椅上拉起,径直朝屋内走去。 阿莞笑道:“我在漱玉楼苦等你数日都不见你来,岂有此理。今日说什么你也得去我那里露露脸,你再不露面,我们漱玉楼的生意都快被你歇芳楼抢完了,到时候我可是要天天去歇芳楼打秋风的。” 孟瑶华暂别游丝杂绪,听着阿莞的说笑,她的心情也明朗了几分,左右自己闲呆着无趣,不如跟阿莞去漱玉楼排演。 阿莞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她的漱玉楼装扮的也颇有意趣,不单单是茶楼歌舞场,甚至有专门豢养奇珍异兽的院子供客人玩乐,楼里的生意十分火爆,并不像阿莞说的那样可怜。 孟瑶华的马车在漱玉楼跟前一停,大家便奔走相告,歇芳楼的当家娘子和漱玉楼的当家娘子又要合演啦! 孟瑶华刚抱着琵琶进门去,漱玉楼的大门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莞一手拉着孟瑶华的手往后台走去,一边笑着招呼楼里的客人,忙的不亦乐乎,像只欢脱的喜鹊一般。 孟瑶华与阿莞在后台定妆完毕,前台的胡姬也正好跳完拓枝舞,报幕的小老儿卖足了关子,在台上说唱逗巧儿,被人拿果壳笑骂着敲下去了,众人口中调笑道:“谁乐得看你这张老树皮,快快将两位当家娘子请上来!” 另有伙计连忙打扫了戏台上的瓜子皮与果子壳等零碎杂屑,板鼓一通响,孟瑶华与阿莞联袂登场。 戏台旁有小幺儿臂腕上挎着花篮,时不时的随着节拍往台上散落花瓣,香尘飘飘,清歌顿起,喧哗热闹的漱玉楼顿时一静,阿莞随着孟瑶华的歌声翩翩起舞。 月落瑶台清歌起,仙娥素肌伴彩鸾。 众人耳眼皆醉,杳然出神,离戏台不远处的一个雅间里,有个面覆轻纱的女子怔怔的看着戏台上唱歌的人发呆,形容萧索,眉眼间流露出几分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 孟放坐在那女子对面,心不在焉的饮茶,垂下的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他眼底压抑不住的癫狂,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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