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愕然抬头:“你说什么?”
第11章 江风阵阵,将他的话吹得飘渺。 阿姒疑心是她听错了。 “夫君说什么,我怎就利用你了?” 晏书珩迟迟不答,好整以暇看着阿姒,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是惊惧,还是心虚? 或是会被勾起什么回忆? 可对峙几瞬后,他改变了想法。 “没什么。” 青年声音更温柔了些:“现在可还怕掉下去?”说着竟作势要松手。 阿姒这才记起自己处境,哪还顾得上其他,匆忙揪住他衣襟,诚实地点头。 “怕、怕得很!” 只是她不明白,听他话里正经的语气,他似乎并不是在捉弄,反而有着授经问道般的郑重。 难道他有别的用意? 正忐忑时,只听青年正声解释:“其实你后方并非悬崖峭壁,山势平缓,草木众多,即便摔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啊?”阿姒懵了,下方江水拍击石头的声音分明如此真切,“莫非是我听错了?” “嗯。”晏书珩淡淡瞥向下方嶙峋断崖,将她稳稳搂住,面上愈发道貌岸然。 “你心有所惧,故有所感,一如上山时,台阶分明不高,且两侧有栏杆防护,但你因失明恐惧过甚,才觉如攀登蜀道、攀天梯。” “所以呢?” 阿姒似懂非懂的,她不是不懂他所说的那些道理,而是不懂他的用意。 “所以,不必害怕。”他冷然接话。 和阿姒记忆中那张冷淡的脸一样,矜漠但正经。她半信半疑,做出十分认同的样子,受教地点点头:“没……没了?” 他冷冰冰道:“没了。” 阿姒若有所悟道:“原来夫君是为了帮我驱散恐惧啊,真是用心良苦。” 原来他把她压到栏杆边、把她吓得如同鹌鹑,并不是恼羞成怒才以牙还牙,而是用心良苦,助她驱散恐惧? 骗鬼呢? 但阿姒面上不显:“我现在的确没起初那么怕高了,夫君现在能否放开我了?” 他低低笑了:“还是怕?” 阿姒低下头:“不是怕,是夫君搂得太紧了,我腰后被栏杆硌得很疼。” 这不过是她随意扯的借口,但一说完,阿姒才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姿态。 他的手还牢牢擎着她的腰,大概是怕她真的掉下去,手上很是用力,那截柔软细腰似乎要被掐断。 上身虽隔了一拳,但下方却是紧紧相贴,连彼此身形都能感受得无比真切…… 纵使阿姒未知人事,也知道这般姿态太过暧昧,耳际不能自控地窜起热意。 “是我疏忽。”紧贴着她的郎君亦察觉到了,稍稍僵滞,搂稳她腰间,二人调转位置,将她带离亭子边缘后随即松开。 前前后后,连喝个茶的功夫都没有,阿姒却犹如经了一遭轮回。 她腿都是脱力的,但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朽木脑袋要把方才所做再重现一遍,只得佯装从容立在亭中,迎着江风,作出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模样,莞尔浅笑着:“江风舒爽,我总算知道为何那些文人墨客…、英雄豪杰,都爱来此处凭栏远眺。” 晏书珩倚靠着栏杆,手随意搭下,含笑看她这僵硬的从容,眉梢轻轻一挑:“既然喜欢,日后我多带你登高,可好?” 阿姒嘴角一僵,她的从容像是被利石轻轻敲了一下,裂开一道缝隙。 罢了,且先记上一账,来日总有机会以牙还牙,她转而专心吹风。 拂过脸上的风暖了些,风带来了渔人沧桑的歌声,他们出来得早,这会当是日头升高了,渔人们也出来干活了。 阿姒侧耳静听。 唱的是:“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歌声怆然,将千里之外的战火和颠沛流离吹到了暂还得以安宁的上庸郡,江上飘零着的渔船也像一片片浮萍,从乱世飘来,孤零无依。 在众多船只中有一艘不起眼的小舟,船夫正摇着桨,往一处被悬崖峭壁夹在中间的江流划去。 舱内,一眉目深邃的汉子正捣药,他身侧有位的墨衣郎君倚窗而坐,大抵是受了伤,面无血色。 墨衣郎君约莫十八九岁。 眉眼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的干净俊秀,但神情是超出年龄的矜淡沉稳,这沉稳使得他虽面色苍白,但不减傲寒凌然。 叫人望而却步。 他正定定望向远处。 目光漠寒,但很专注。 汉子好奇,不时凑过去看:“哟,远看人模人样的,大白日的竟把那盲女拖上山,人小女娘不从,他还要把人推下悬崖,真是猖狂,不对,” 汉子定睛一看:“那女郎梳着妇人发髻!啧啧,这些士人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高洁,不也强夺人'妻?” 身侧郎君目光愈显凛然。 汉子不正经地叹息道:“可惜我们的人已折了大半,小主子为了救我又添新伤,不然我们合力把那美人儿抢回给您当夫人倒也使得!” 那郎君淡淡瞥向汉子,眉间凝了霜。 汉子虽比他大了十来岁,可被这么一看,颈侧都发凉,忙噤声捣药。 江上东风阵阵,送走了往来的渔船,也送来一阵清爽。 江上亭中,年轻男女依旧临风而立,青年身姿颀长,温雅从容。女郎亭亭玉立,如水中芙蓉,姿韵天成,身后青丝及蒙眼布条随风飘扬,似要羽化登仙。 半山腰石阶上。 穿云百无聊赖地往上瞧去,笑嘻嘻道:“身居高位,美人在侧,人间至乐也。别说,郎君和那刺客的妇人,挺般配。” 破雾没接他的话。 穿云心想,与郎君声音相似的刺客行刺了郎君,郎君则用这相似的声音,把刺客妻子留在身边,不禁感慨:“这可真是孽缘啊!” 远处渔歌正唱到悲怆时。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阿姒听得入神。 她自知年少狭隘,眼下也把自身安危看得终于一切,未经历过人世颠沛,也远远称不上心怀天下。 只是今日听着歌声,心中无端涌起一股怆然,神差鬼使地低喃道:“江南杨柳今仍绿,洛阳牡丹何处去……” 晏书珩转头看她。 “你去过洛阳?” 阿姒果断摇头:“未曾去过,我只听说,洛阳似是前朝旧都?” 晏书珩曾在少时辩得洛阳名儒哑口无言,自认也算善辩。 此刻喉中却如梗着一根刺。 许久,他淡道:“确是旧都。” 如今国祚犹在,但中原大半疆土失守,世族纷纷南渡,都城从洛阳变至长安,再到建康。虽留了个“大周”的国号,然而却只能勉强称为“南周”,与前朝又有何益? 阿姒听了他的话,不无唏嘘。 自苏醒后,过去的事包括往日的见识都被她忘了干净,只剩本能。 身边能接触的人不多,偶尔从旁人只言片语中得知关于时局的二三事,大概知道当今都城是建康,国号为“周”。 不知为何,今日提到洛阳,心中不自觉怅然,或许是每一个大周人内心的隐痛,又或许,她的从前与洛阳有关。 得知洛阳已成“旧都”,她不由下意识地想回避,直觉若自己过去和洛阳沾上联系,十有八九不是愉快的记忆。 各自默然吹了会江风,晏书珩转头望向尽可能远离四面栏杆的女郎,无声笑了:“既然怕高,便回去罢。” 阿姒如蒙大赦,整个人像即将被晒干的花枝突逢甘霖,一下活了。 她按捺住雀跃,温柔道:“好。” 下台阶时,阿姒怕他又要让她自己克服恐惧,先发制人道:“经夫君方才提点,我心中惧怕少了许多,只是,” 晏书珩笑着看她:“只是如何?” 她真挚道:“我想牵着夫君的手,我喜欢和夫君执手相携的感觉……” 话说完,她自己先被这夫唱妇随的说辞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身侧人却很受用,握住她腕子。 “走罢。” 阿姒任他牵着,这回没有隔着衣袖,男子指腹的厚茧覆在她腕子上,偶尔有意无意地轻揉,带来一股粗砺的痒意。 这感觉真是奇怪。 . 折腾半日,总算回到小院。 后来她的夫君竟破天荒没再外出,一道用过饭后,他竟还留下来陪她在院中闲坐,阿姒讶然:“你不走了么?” 晏书珩淡道:“这是嫌我扰了你的清净,要把我赶到家外头去?” 阿姒忙辩解:“夫君难得在家,我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呢,怎会赶人?” 对面人语气里夹了笑意:“那便是责备我差事繁多,疏忽了妻子。” 阿姒抓住他衣摆,作怨妇状:“夫君你也知道啊……”随即大度挥手,“不过你辛苦奔波也是为了这个家,我身为妻子怎会不知?只求你在外常惦记着我。” 为人妇的时间虽不长,但她早已将这体贴又幽怨的腔调拿捏得当。正暗自得意,肩膀忽地被他轻轻一推。 阿姒猝不及防,倒在躺椅上。 他以前从未这样,今日又在江边那般暧昧地搂抱,像打开了亲密的闸口, 她往后缩了缩,红着脸道:“你……这还是大白天里,夫君想作甚?”
第12章 “放心,青天白日做不了什么。” 晏书珩无奈她脑子里实在装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将她按倒在椅背上,像是在尝试从未做过的事般为她摇扇:“夫人体贴,让我内疚,眼下无事,我哄你入睡全当赔罪。” 阿姒却更吃惊了, 别家夫君体贴是天经地义,然而江回不同,不体贴的他才更像他,破天荒的温柔只会让阿姒觉得不真实。 不过有人哄睡倒是赚了,她得寸进尺:“既是哄睡,可得讲故事。” 晏书珩不上她的套,笑道:“真讲故事你还睡得成么?若想睡得着,不如背一篇枯燥无味的文章。” 阿姒讶然直起身:“夫君怎知!我幼时一念书就犯困,后来阿爹想了这么一招来哄我睡觉,屡试不爽!” 说完,她定定愣住了。 她脱口而出的爹爹,必不是郑五。 失忆数月,这是阿姒第一次脱口说出有关过往的回忆。没来由地,心口一阵揪痛,那是一种暖意混着心酸的感觉。 初时温暖,过后则是绵绵钝痛。 眼前似乎晃过一道道白幡,元宝纸漫漫扬扬,似片片薄刃。 阿姒倏尔站起。 她试图回想起更多关于。 然而却是徒劳,想起那夜偷听时郑五所说的话,阿姒心中陡然一惊。 郑五说,捡到她期间,正好因造反落罪的罪犯在流放时途经当地试图逃窜,遭官兵搜捕时跳了崖。同一期间还有北方南迁的世族经过,听闻他们在那一带遇到了胡匪,不少人被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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