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回明白他的暗示,正好他也早有说辞,便从袖中抛出一物。护卫以为他要动手,皆欲出刀,晏书珩制止他们,抬手接住那物。 是枚小小玉箭。 晏书珩曾在祁君和那见过相似的,每个祁氏嫡系子孙及冠后都会获得一枚刻了字的玉箭,当作信物。这枚虽未刻字,但做工和用料却是一样的。 他颇满意地将其收下。 “还有一问,当初在竹溪城郊,江郎君为何要袭击那猎户?” 江回权衡后,心知即便如实说也不会暴露自己身份,反能挑起他们世家之间的矛盾,便如实道:“彼时我们被困竹溪一带,发觉除晏氏的人外,另有一方人马在周遭寻人,那人便是那猎户,我们便借此调虎离山,趁机逃脱。 “你要的答案我已给了,你也该履行承诺了。” 晏书珩却未打算放人,竟开始闲谈:“若我猜得没错,你当初本是要取我性命,只是因我的声音失手了。此次惊马时,何不将计就计?” 江回道:“我想过,奈何她在车上。况且,杀了你有人会难过。” 他口中的人究竟是阿姒还是另有其人,江回没说。 晏书珩也没问。 他看向别处:“我会放你回去。” 这回轮到江回发问:“为何?” 晏书珩轻叹:“虽素未谋面,但于情于礼,我不能让她伤心。” 关于这个“她”,二人难得默契,晏书珩未多解释,而江回也一样没多问。 无论“她”是指阿姒还是旁人,都关乎他们的心结。 末了,晏书珩收起笑意,正色道:“你我声音相似,对彼此都是隐患,我相信江郎君能谅解,亦相信江郎君在性命和嗓音之间,会选前者。” 江回:“你在威胁我?” “我在帮你。” 晏书珩转向破雾。 破雾掏出一物:“这是能改变声音的药物,不会损及身体。” 江回显然信不过他们,但晏书珩的护卫紧挨着,他难以脱身,只得暂退一步:“不劳烦,给我一块热炭即可。” 晏书珩耐心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吞炭着实残忍,正好我扣下几名贼寇,可让他们试药。” 江回冷道:“不必。” “那便随你。”晏书珩不再多劝。 护卫得令,刚要返身去洞中火堆取来热炭,江回忽而一顿,朝洞口方向厉声喊道:“阿姒小心!” 晏书珩倏然回头。
第33章 晏书珩猝然转身。 洞前空空荡荡, 何来阿姒? 在他转身那刹,江回迅速出剑,欲朝他飞去,众护卫因前车之鉴, 都担心这少年再次伤了长公子, 当即上前护住晏书珩, 不料这只是虚晃一招, 江回利落地击退离他最近的护卫。 少年轻功极佳,纵身跃至树上, 顷刻间摆脱护卫桎梏。两名护卫急急去追, 其余人担心有诈则护在晏书珩身侧。 晏书珩凝眸望向林子上空。 “原是声东击西啊。” 余下的护卫请示道:“可要加派人手去追?”但他们心知肚明, 他们本就只有十人,眼下不远处还扣着十几个山贼,若再加派人手去追江回,万一郎君这边有危险岂不舍本逐末? 晏书珩摇摇头:“不必。” 他本就不打算杀他, 只是想除去嗓音这一桩隐患。 逃了便逃了吧。 他已被那声“阿姒”乱了方寸,经此一遭, 江回自能确认了阿姒对他晏书珩而言意义非凡,也确认她在他这里不会有事。了无牵挂的人就如离笼之鸟,晏书珩凝着远处, 遗憾又松快地叹息:“他恐怕不会回来了。” 护卫还欲请示其余事宜,就见晏书珩慢慢转眸,定定望着洞口。 他们随之望去,亦是一顿。 这回真是阿姒。 她正扶着洞壁,睁着无法凝光的眼仰面对着林子上空, 口中无声低喃着什么,仅仅是透过她张合的唇瓣, 晏书珩也能辩出她是在唤“夫君”。 他停在原处,静静看着她。 初病后,她面色格外苍白,及腰长发散开,立在秋风里格外脆弱。 仿佛一朵孱弱的花。 秋风一吹,花瓣就要四散飞去。 她这般虚弱地“望”着上空江回消失的方向时,纵江回不在,他们也还像对本两情相悦却天各一方的苦命鸳鸯。 可那又如何? 晏书珩收起心绪,一步步走向阿姒,事先受他命令保护阿姒的两名护卫跟在阿姒身后,小心上前解释:“贵夫人刚醒,就听到那……听到您在喊她,以为您出事了,这才执意要出来。” 言外之意,刺客虚张声势的那一声惊动了阿姒,他们拦不住。 晏书珩淡道:“辛苦二位。” 他说罢朝着阿姒走去。 阿姒却是愣愣的,捂着发晕的脑袋,并未如往常一样主动上前。 片刻前,她刚醒转就不见夫君在侧,正慌乱着,她夫君的同僚走了过来,解释说在她昏睡时,又来了些山匪,所幸是来巡山的,功夫也不成气候,已被他们合力制服。 她的夫君江郎君正在审问那些贼寇,托他们看护她,正说着,阿姒就听洞外有人朗声唤她名字。 似是江回,但又不大像。 语气比平日冷硬些。 像昏睡时隐约听到的那个声音,阿姒心想她是烧糊涂了。 不是她夫君,还能是谁? 他语气很是急促,好似出了什么大事,阿姒不由担忧,这才不顾夫君同僚的劝说,扶着洞壁、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循声挪近。 她没再听到他声音。 但听到了刀剑相击之声。 且就在洞口不远处。 然而不过须臾便止息了,随即响起几道巨鸟投林般的声音——不,或许更像是有人借轻功在林间行动。 阿姒刚从病中醒来,脑袋尚还浑浑噩噩,一时竟想起当初和江回还住在山间小院时,某日,他运起轻功去救树上即将从鸟窝边缘坠下的雏鸟。 那时也是这样的声响。 但这次是接连几声,好似不止一人,阿姒难免紧张,好在不出几瞬,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原是声东击西啊。” 是她的夫君。 不过…… 为何眼下这声音和适才朗声呼唤她的那一声不大相像。 她不由怔了会。 清雅的气息已像一阵轻风般来到跟前,青年什么也未说,径直将双腿脱力得直发颤的阿姒拦腰抱起。 但阿姒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由挣了挣。 晏书珩不自觉收紧双臂,几乎是要把她锁在怀中般扣紧。 声音却无比温柔。 “阿姒,是我。” 他抱着她时双臂收紧,好似刻意桎梏,阿姒心里怪异的不安更甚,她伸出没力的手推了推他。 “你……别这么用力啊。” “抱歉,是我不好。” 晏书珩迅速敛起波动的心绪。 他回过头对护卫道:“内子尚在病中,江某实在走不开,有劳二位接着审问适才捉到的几名贼寇。另外,既然山匪的大当家不算坏,审完不妨把人扣下,借此和他交涉,将我们的人换回来。” 众护卫很快明白晏书珩言外之意。离开宜城前他们已同李壑说好,让他在一天后派兵过来,如今兵马应已埋伏在山口,人手充足,正是会会贼头的好时机,只要扣住这十几山匪,就能把人引来。 但他们仍有犹豫:“逃走那人会不会是山匪头子的心腹,可要避一避?” 晏书珩摇头:“依在下之见,他应当不是当家的心腹。若是,手底下当有人可用,何至于险被我们抓到,还要借声东击西逃走?不过他的同伙或许已混入匪中,稍后行事时,恐需多加留意。” 几人这才放下心,见晏书珩说话时目光不离怀中女郎,知道长公子此时无心议论公事,便拱手退下。 . 晏书珩抱着阿姒回了山洞。 他取来护卫备好的水囊,阿姒浑浑噩噩地就着饮了几口,她还在回想适才他格外强势的拥抱。 晏书珩亦饮了些水。 边饮水,边垂目看着阿姒,眼底漾起温柔又危险的笑意。 “阿姒在想谁?” 一听这话,阿姒又寻回那熟悉的感觉,这么大醋味,不是他是谁?“在想夫君和同僚们说的人是谁。” 说话时,她将脸贴在他颈侧,让晏书珩心绪无端平静。 “是一个对手,” 他在阿姒额上落下轻吻,话语轻柔:“我笑他为情所困,自己何尝不是因此乱了方寸? “这一局,算是谁都没赢。” 他利用江回对阿姒的担忧请君入瓮,江回亦利用这点乱他方寸。 说白了,他们都存着些理智,但又因顾及阿姒无法全然理智,称不上谁更胜一筹,半斤八两罢了。 但纵使没赢,偶尔为情所困又有何妨?至少人在他怀里。 他有可为情所困的人。 阿姒自然没听懂。 晏书珩看着她懵懂的眼,笑道:“没听懂也无妨,阿姒只需好好待在我身边即可。” 阿姒确实无心去想这些。 “夫君……” 她轻唤了声,但未再说其他。 “怎么了?” 晏书珩低下头,他无端觉得这声和之前她昏睡时无意识唤江回那声很不相同,目光不由深了几分。 然而看到阿姒依偎在他怀中孱弱的模样,心又慢慢软下,言语间亦多了些心疼:“身子还难受么?” 阿姒摇头又点头:“浑身没力。” 病后的她愈发脆弱苍白,像薄而脆的瓷瓶,晏书珩也顾不得心中那些异样的情绪,揽住她靠着洞壁坐下。 阿姒无力倚靠过去,就这样静静抱着他片刻后,某些记忆陡地涌来—— 她曾听说,风寒时会发热、打寒战,若御寒之物不足,可褪去衣物,借自己身上热度给对方取暖。 他们如今在野外,身边哪有御寒之物,想必昨夜她发冷时。 是他用他的身体给她渡热…… 只是她不清楚,当时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究竟脱到什么地步。 阿姒忍不住摸了摸衣衫。 这个动作被晏书珩瞧见了,一并瞧见的是她发红的面颊,他低下头柔声道:“可是衣服穿得不对?昨夜一时情急,女子衣物又实在繁琐,抱歉。” 他说繁琐,阿姒哪能不懂。 她身上衣物有几件能称得上繁琐? 脑中“轰”地炸开,想到他们不着寸缕紧密相贴的画面,阿姒脸都烧了。 她低着头不让他看到她面上的窘迫,因怕自己昏睡时做了什么离谱的事,又忍不住试探问他:“我在病中昏睡时可有……可有……欺负夫君?” 晏书珩想起她昨夜那一握。 身上不由涌起躁意。 他沉默时,阿姒更没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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