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丝可能,作为父亲,我都想替她博一片广阔而无畏的将来。” 裴沐珩静静听他说完这些,慢慢颔首,“我明白了。”随后转身入内。 荀允和对着他挺拔的背影无声施了一礼,掉头回了内阁。 裴沐珩这厢回到御书房,继续坐在案后批阅折子,皇帝刚应付完几位大臣,转身进来见裴沐珩心无旁骛忙公务,气得跺脚, “喂,你媳妇都要跑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批改奏折?你到底什么打算?你方才为什么一声不吭?” 裴沐珩这个时候已彻底冷静下来,章老爷子不足为虑,荀允和的话却很有分量,他的顾虑必须消除,而云栖呢……这场婚姻起源于被迫,起源于不情不愿,少了一分完美。 他要给她一份完美。 裴沐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您下旨吧。” 扔下这话,他笔耕不辍。 皇帝震惊了,这比方才老爷子提出和离还要震惊。 “你……你!”他身为当朝皇帝,要衡量徐云栖身份对朝局造成的影响尚还说得过去,结果儿子比他还冷漠无情。 皇帝不能接受了,急得跳脚, “你小子别后悔!” 他不相信儿子就这么放弃徐云栖。 * 老爷子三人不紧不慢出了宫,抵达东华门时,一柔秀的妇人立在一辆马车处,章老爷子看清那道身影,怔立住了。 章晴娘泪眼婆娑站在风口,目光来来回回逡巡那个寡瘦的老头,试图从他身上寻到往昔一丝熟悉的痕迹,可惜没有,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老爷子磕头,“爹爹!” 一旁的徐科也跟着给老爷子下跪。 老爷子大约有五六年没见到女儿了,心底唏嘘许久,抚了抚眼角的泪,连忙上前伸出手, “都起来,都起来……” 章晴娘二人迎着他上了马车,银杏跟着侍卫在外头赶车,徐云栖陪坐一侧。 章晴娘抱着父亲的胳膊一遍遍问事情经过,老爷子打算让徐云栖来应付,怎料徐云栖靠着车壁脸色有些倦怠,老爷子便避重就轻敷衍几句。 这样的画面,章晴娘已不陌生,过去他们爷孙俩也是这般,总总没几句真话给她。 章晴娘拭了拭泪痕,最后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爹爹跟我回徐府,往后就跟着女儿过日子,别再东奔西跑了。” 徐科也连忙应声,“对的对的,也给我们孝敬您的机会。” 章老爷子意味深长看着他们二人,笑道,“不必了,我与云栖已打算离开京城。” 章晴娘震惊了,她眼风扫向徐云栖,“栖儿,你打算离开京城?那太子怎么办?” 徐云栖笑道,“我的事您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章晴娘不再多言,当着徐科的面她也没有深问,想必徐云栖这么做,也有荀允和的意思,既然荀允和插手,她就不担心了。 章老爷子没有跟着章晴娘回徐家,也没有去荀府,他与徐云栖一般,最后选择的落脚地,是让他最为自在的城阳医馆。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个外人,无论是章老爷子还是徐云栖,对着胡掌柜的却比其他任何人还要熟稔自然。 医馆是十几年背井离乡刻在骨子里的归属。 章晴娘知道自己奈何不了父亲,泣不成声,“女儿不孝,女儿对不住您。” 章老爷子舒舒服服坐在医馆二楼的太师椅,浑不在意道,“傻孩子,没有你就没有云栖,有这么好的外孙女承欢膝下是你对我最大的孝顺,你过得好,我们爷俩就放心了。” 瞧瞧,永远是这一句话。 章晴娘心情复杂看着父亲和女儿,二人一人坐一边,一模一样的神态,如出一辙的语气。 是她永远介入不了的默契。 章老爷子和徐云栖一般,凡事只看到旁人好的一面,不会对对方有过多的期待。 章晴娘咬牙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章老爷子看一眼徐云栖,“等宫里旨意下来就走,估摸就是这几日吧。” 章晴娘捂着嘴哭出声来,老爷子又是一番安慰,好在这样的场景对于彼此来说已经司空见惯,章晴娘很快又稳住了,跟着徐科回了徐府。 银杏收拾屋子去了,老爷子被胡掌柜请去楼下喝茶叙旧,徐云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有小药童递一杯茶给她,她接在手中,烫而不自知,窗外人潮汹涌,有人抱着孩子在买冰糖葫芦,有人挑着货担走门串户,还有人唱着不知名的山歌在街上游荡。 她五内空空。 思绪被一种莫名的酸楚侵占,她这是怎么了? 这才离开多久,就不适应了吗? 到底是同床共枕一年多,一时难以接受也寻常,她这样跟自己说。 就在这时,两位女药童扶着一妇人上了楼来,“徐娘子,这里有位婶婶腹痛三日了,您给她瞧瞧。” 徐云栖愣了愣,僵硬地转过身来,看着那妇人神色痛苦地**着,迟疑地应了一声,“欸,我就这来……” 刚站起身,那头银杏从西屋迈出来,接过话,“姑娘歇着吧,我去帮忙便是。”银杏与她一起长大,何时见徐云栖魂不守舍过,明白她心里难过, 她将一块热帕子递给徐云栖,徐云栖木木地接过,看着银杏代替她进入雅间。 明明上回哭哭嘤嘤的那个人是银杏,明明上回她毫不犹豫一丝不苟地投入了诊治中。 徐云栖纤指摁着头额,望着窗外沉默良久。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背叛者。 他一定很难过吧,也一定会恨她吧。 罢了,很快就会有新的妃子入宫,他对她这点情愫也终将淹没在那一声声娇吟燕语中。 老爷子上来歇息,瞧见徐云栖独自坐在窗下发呆,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肩,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 “起先会有些难,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徐云栖回眸朝他露出个笑容,“孙女明白的。” 她从不叫人操心。 老爷子看着她眼底微闪的泪光,点了点头。 是夜,荀允和忙完公火急火燎回府,打算亲自给女儿做上几个小菜,哪知管家告诉他,徐云栖压根没回来,荀允和气得两眼发黑,拔腿上马就往城阳医馆赶,一进大厅,听得楼上传来老爷子笑声便沉着脸蹭蹭上楼。 他在角落里发现了徐云栖, “云栖,你怎么不回家?”他走过去问她, 徐云栖慢慢站起身。 老爷子见状挥挥手,示意胡掌柜等人下去,待无关人等离开,他方慢悠悠坐下来,与荀允和道, “晴娘跟你分开了,我以什么身份去荀府住?荀羽呀,你让我和云栖自自在在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荀允和一想到女儿即将离京,何尝舍得,他没有理会老爷子,而是拉着徐云栖一块坐下,握着她温软的手腕不舍得放, “囡囡,你先回荆州,爹爹方才已着人回去置办院子,你们就在荆州开一家医馆,待爹爹将京城诸事安排妥当,就回来陪你。” 老爷子在一旁听了登时愣神,“你这内阁首辅不做了?” 荀允和看着女儿回道,“不做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囡囡分开。” 他要亲自给她送嫁,护着她一生。 徐云栖默默看着他,鼻尖发酸。 那头的章老爷子听了反而满嘴嘲讽,“你早想明白不就没事了吗,你若是肯听我的,安安分分在江陵当个教书先生,现在你跟晴娘怕是生了一箩筐孩子,云栖也不必跟着我风吹雨淋的。” 荀允和听了这话,呆了呆,竟是罕见没有驳他。 可惜人不经历困苦就不能明白,平平淡淡守望一生才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荀允和留下两个人手护送徐云栖回荆州,临走时告诉她, “陛下的旨意大概明日就会下来。” 徐云栖“哦”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这一夜又送来两个重症患者,徐云栖终是打起精神应对,忙到半夜,就这么浑浑噩噩睡下了,翌日清晨是医馆最忙碌的时候,住在这儿,不可能不搭把手,等到午后徐云栖方闲下来。 老爷子坐在雅间亲自教授胡掌柜十三针的要诀,银杏正在哄一个高热的孩子用膳,徐云栖忽然瞧见后院晒着的药盘翻了,独自下楼来,将那盘金银花给捡好。 楼上窗口探出银杏半张笑脸, “姑娘,包袱都收拾好了,胡掌柜说晚边有一趟车队要回荆州,咱们正好搭车回去,一路也有个照应。” “哎……”徐云栖清清落落立在艳阳下,应了一声。 心里的空茫感更甚了。 要离开了吗? 她这一生一直在不停地相遇,不停地告别,她的脚步从来没有迟疑过,这是第一次踟蹰。 金银花堆在盘子正中,徐云栖一点点将之拨开,层层叠叠的小黄花在艳阳下泛着清香,徐云栖摆弄一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云栖……” 徐云栖听到这道熟悉的嗓音,双肩颤了颤。 是幻觉吗? 大概是吧。 徐云栖继续手中活计。 这一次,他的嗓音更为清晰地传来, “云栖。”仿佛在耳边响起。 徐云栖蓦地回眸,那道修长的白影矗立在院子正中,五颜六色的炽芒交织在他眸眼,衬得那张瓷白的俊脸瑰艳般炫目,徐云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道, “你怎么来了?” 她虚虚拽了拽拳,有些手足无措。 大约是察觉自己有些失态,她很努力挤出一线笑容,尽量让声音如常平静,“用午膳了吗?” 裴沐珩静静望着她,一日不见她像是瘦了些,眼下微有些黑青, 是在医馆住的不好吗? 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他贪婪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仿佛三年没见,舍不得挪开眼,他还是克制着情绪,露出清隽的笑,“我是来送圣旨的。” 他往自己掌心指了指。 白皙的指尖正握着一道明黄圣旨。 徐云栖一怔,那一瞬忽然就有泪意充滞眼眶,差点蓬勃而出,她不习惯失态,忙垂下眸遮掩了下,僵硬地应了一声,“哦……” 他为什么要亲自送来,喊个小内使传旨不就得了。 徐云栖这样狼狈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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