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裴沐珊让桃青将银子送给徐云栖,徐云栖哭笑不得。 裴沐珩傍晚歇了一觉,夜里回得晚,他回来时,徐云栖已睡着。 他缓步去了浴室,即便裴沐珩尽量压低动静,徐云栖还是被水声给吵醒。 预备着他回来,徐云栖帘帐不曾放下,裴沐珩披着中衣回房,借着墙角那盏微弱的琉璃灯,瞧见妻子半身撑起,半新不旧的长衣交叠在胸口,托出一抹弧度,乌青的秀发披在背身,罩在肩头,遮住她大半张脸。 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昏懵看着他,显然是被他吵醒了。 裴沐珩转身坐上塌,随后将帘帐搁下,灯芒被隔绝在外,只留下一帐朦胧。 床上搁着两床被子,各人一床,裴沐珩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天热,他不需要,便将被褥掀去一旁躺下。 浴室传来婆子收拾浴桶的响动,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徐云栖迷迷糊糊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直到那个婆子不小心摔了个东西,闹出一声惊响,徐云栖这下彻底醒了。 “可有伤着?”她坐起身,扬声往浴室方向问。 那婆子见惊动主子,吓得额汗淋淋,赶忙从屏风后绕出来,跪在湿漉漉的象牙垫子上,“奴婢该死,惊扰了主子休息,只是摔了个瓢,落在地上,奴婢不曾伤着。” 徐云栖语气淡淡,“嗯,去歇着吧。” 婆子连忙哎哎两声,招呼来一个同伴,将浴桶抬出去,心里想着这会儿哪敢歇着,果不其然,没多久内室传来一些动静。 徐云栖并不是不想忍着,实在是裴沐珩这次进的太深,她险些吃将不住。 原来行宫那两回,这厮都留有余力。 徐云栖心想,她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双眸漆黑如渊,一动不动,唯有下颚汗液交叠,一滴一滴渗入她凌乱的衣襟。 时间渐渐流逝,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贯沉得住气的徐云栖这回罕见开了口, “三爷……下回,您回来早些……” 这种事闹到很晚,于身子不利。 徐云栖素来习惯极好,到点便睡,因着裴沐珩已然乱了几次作息。 裴沐珩并不习惯在这种时候跟她说话,他喉结翻滚数次,尽量让自己声线听起来平稳, “你寻常什么时候睡?” 今日回得晚,着实吵到她了。 既然要过日子,就得相互迁就。 徐云栖咬着唇,双目看向大红鸳鸯帐外,窗棂处珠帘错落卷起,隐约有光在晃,她轻声,“不超过亥时三刻。” 裴沐珩一听就皱了眉。 于他而言,过于早了。 “我尽量早些。” 帐内再也没传来说话声,晚风徐徐,四下静谧,偶有蝉鸣啾啾,却也丝毫不破坏夜的寂静,徐云栖那一下不知抓了什么,差点死过去。 婆子重新抬了两桶水进来,徐云栖拢着衣裳头也没抬,兀自擦洗身子,幸在方才小憩一会儿,这会儿也不至于多难受,等她出去时,裴沐珩已然洗好,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系带系的一丝不苟坐在圈椅,神情却是愉悦而闲适的,模样也斯文清俊,仿佛刚刚做那事的不是他。 他在等徐云栖,过去就寝,有时徐云栖躺在里侧,有的时候是裴沐珩,但这一回裴沐珩意识到自己作息不如徐云栖准时,便把里侧让给她,这样尽可能少叨扰她。 徐云栖回房时,瞟了他一眼,他眉目舒展开,低眉在喝茶,有一种端秀洒落般的好看,裴沐珩早也给她备了一杯,将茶盏推向她的方向,“喝一口茶。” 语气不像是征询而是笃定。 徐云栖面颊微微一热,接过茶润了一下沙哑的喉咙,目光却往他袖口方向看着。 裴沐珩见她视线不偏不倚,神色不动,问她道,“还不睡?” 已经子时了,她不是睡得早么,坐在那盯着他作甚。 徐云栖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该是抓了他一道口子,她指甲留着择药,并不浅,如果她没料错,此刻裴沐珩右手手臂当有一道不浅的血痕。 “你手臂怎么样了?”她语气暗含愧色。 裴沐珩这才端着茶盏,慢悠悠笑了起来,不过笑意很快落下,温声回,“无碍。” 徐云栖不好再问,起身先去睡了。 翌日醒来时,银杏告诉她,“姑爷清早去后院练了一会儿剑,才去上朝。” 徐云栖满心佩服,这厮体力真好,她不动声色揉了揉发胀的腿,淡声道, “我知道了。” * 四月三十,是每月朔望大朝,奉天殿却并没有传来皇帝视朝的消息,只道让内阁几位大臣并王爷们赶赴御书房议事。 裴沐珩一早到了都察院,先前皇帝让他照管都察院,今日都察院两位副都御史寻到他,说是都察院的俸禄单子被户部卡住了,都察院循吏已两月不曾放银,眼看到月底,大家怨声载道,裴沐珩于是一早亲自领着两位副都御史,手执这几月都察院的账目,前往户部调停。 这桩事已提了数次,裴沐珩选今日去处理,也有缘故,他不想趟奉天殿的浑水。 今日御书房,重臣云集,气氛低沉。 太子的案子尚未完全查清楚,皇帝却已开口询问结果,刑部尚书萧御当皇帝急着知道案情始末,连夜写了一封折子,今日一早呈于皇帝案前。 在场的大臣有当朝首辅燕平,次辅郑玉成,辅臣萧御与荀允和,及左都御史施卓,再者便是皇二子秦王,皇三子陈王,及其他几位王爷,唯独缺了熙王和十二王裴循。 早起朝阳绚丽,没多久日头沉下去,御书房内有些暗沉,刘希文使了个眼色,两位小内使忙点了两盏宫灯,刘希文亲自将其中一盏搁在御案上。 与上回裴循递通州折子不同,这回御案收拾的干干净净,当中只搁着萧御的奏章。 皇帝端坐在宽大的明黄龙塌上,手轻轻压在折子,并未打开,只双目微阖不阖,嗓音低沉问,“案子查得如何了?” 燕平眉目森严,没吭气,礼部尚书郑玉成默默叹了一声,荀允和目光静静落在前方虚空,神色平和无波,倒是萧御避无可避,列出朝皇帝拱了拱手, “陛下,大理寺卿刘照在追查商户偷运火药的同时,查到其中有一部分运至太子别苑,现已人证物证俱全,太子殿下着实有私藏军火之嫌,此外,那些商户原是跟大兀做生意的晋州行商,这里头是否与太子有关联,大理寺卿刘照尚在细查……” 这是怀疑太子私下操纵商户勾结大兀,这样的罪名一旦落定,那太子身上的罪孽就狠狠添了一层。 萧御话未说完,皇帝忽然打断道, “刘照不是在查晋州商户的案子,怎么在查太子之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叫萧御不好回答。 荀允和却是飞快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见萧御不吱声了,又问,“那火药是怎么燃起来的?可曾抓到凶手?” 这下萧御又答得利索, “火药原本藏在先皇后牌位后头装蜡烛的箱子里,午时小沙弥打了个盹,不小心打碎了烛台,便引发爆炸。” 皇帝觉得不可思议,“他把火药藏在那里作甚?” 正常人都不会把火药藏在祠堂这样有烛火的地方。 这时,左都御史施卓接过话茬,“火药是四月初七抵达的京城,陛下不在京,荀大人严查城门进出货物,太子的人谎称此物是给慈恩寺送的香烛贡品,守卫不敢拆封,便原封不动抬到了慈恩寺,而整个京城,娘娘的祠堂是绝不会被人搜查的。” 皇帝那边还没传来回銮的消息,太子这边不敢轻举妄动,是以火药一直放在祠堂未动,直到初十事发。 接着,他话音一转,颇有几分愤慨,“陛下,且不说旁的,这次火药爆炸,祸及六十名无辜百姓,此罪难恕。” 施卓年过六旬,生得白眉白须,眉如剑锋,眼底最容不得沙子,他御史出身,十三岁考上进士,二十岁以七品御史之尊,巡视江南,屡屡破获大案,在朝野声名赫赫,更重要的是,施卓以耿直著称,被人誉比魏征,他与皇帝一个敢说,一个敢纳,素来传为一段佳话。 皇帝被他噎了这么一句,果然没有再问。 默了片刻,皇帝眉头微微挑了下,皱着眉看萧御,“按律,该如何处置?” 萧御和施卓相视一眼,露出为难。 这回就是耿直如施卓,也没做声了。 但谁都明白,私藏军火,视同谋反,谋反大罪,当株连九族,若再牵扯到勾结敌国偷运火药,那是罪无可赦了。 皇帝见大家伙不吱声,忽然冷笑了笑,眼皮微垂扫视面前的群臣,“这么说,这个太子,朕是保不住了?” 话虽然对着所有人说,眼神却是看着燕平以及秦王。 秦王这个时候倒还很会摘开自己,“父皇,儿子倒认为,太子殿下不一定真做出谋害父皇的事,那些火药些许另有所图,父皇还是让萧阁老与施大人细细查清楚,万不可轻易给太子定罪。” 皇帝听了这话,嘴角往后轻轻扯了扯。 可事实是,越往下查,太子的罪证就能被翻出更多。 秦王说完见皇帝没有反应,忍不住抬眸看了他老人家一眼,却见皇帝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心里悚了悚,忙垂下了眸。 于是皇帝又瞥向燕平,“燕阁老呢,也是这个意思?” 燕平眯了眯眼。 太子即便没有真正谋反,他涉嫌敛财私德有亏都是事实,如今别苑爆炸伤及无辜,太子威望尽失,储君之位铁定保不住了,皇帝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然而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以攻代守,真正的目的是想保住太子性命。 燕平何尝没听明白皇帝言下之意,只是在他看来,太子不能留,留下便是个祸患。 但这个话不能由他来说。 得激得旁人出头。 于是燕平躬身,面色坚毅道,“臣认为,陛下不要查了。” 他说这话时,萧御和施卓眼风齐齐扫向他,尤其是施卓,眼底甚至带着怒意,他和萧御已彻底得罪太子,若等太子翻身,他们无葬身之地。 皇帝幽幽看着燕平,又笑了下,没做声,最后只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众臣陆陆续续往后退,可唯独一人勇猛往前,撩袍往皇帝跟前一跪, 这个人便是都察院首座施卓,这等紧要时刻,施卓也很有气魄,当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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