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延坤意识到不对,刚想说什么,一道寒光便已闪过。 一把匕首精准地没入了他的胸口,他想喊,但嘴里涌出的却只有鲜血。手脚抽搐着,不消片刻人便没了动静。 谢穗安面无表情地摘下黄延坤腰间的令牌,随后将匕首拔出来,用他的衣袍擦干净了血迹,藏回到自己袖中。 眼眶分明还红着,但一系列杀人的动作行云流水。 “狗东西。” 谢穗安嫌恶地扫了一眼死去的黄延坤,轻声啐了一口。 马车摇摇晃晃,正好拐过街角,这是一处视野盲区。 一个人影从马车车窗里翻出来,悄无声息地躲进了巷落。 而车夫似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驾着车往前。 …… 四方桥闸口旁的机关室,众人已经严阵以待。 此刻的闸口是开着的。 有首领穿梭其中,朗声吩咐道:“鹘沙将军有令,等江上烟花一绽放,就立刻关闸口,决不许放一条船出去!不能早也不能晚,都给我把弦绷紧了!” 谢穗安已经换了一副士兵的装扮,出现在机关室的门口,守卫刚想拦住她盘问,她一亮黄延坤的令牌,守卫便立刻恭敬地放行了。 正如黄延坤所说,控制闸口的依然是他的人,岐人一时半会还搞不明白这些东西,全权交由他负责。此处军士见令牌如见知府,谢穗安只要声称自己是替知府大人来监督此处,便无人敢怠慢。 谢穗安闷头往里走,最深处的石室里就是操作闸口的机械齿轮,四下十分潮湿,地上淌着渗进来的河水。 她手中悄无声息地捻起一块石子,手指一弹,石子精准地卡入第二个齿轮之中。 —— 画舫上,依然是歌舞升平。 廊下花灯随着船身摇晃,窗棂上的雕花任由光影切割,葱葱茏茏地投在地上。有人经过,便攀上那人的身,脚步远去,又安静地伏在地上。 南衣跟在宋牧川身后,绷紧了心中的弦左顾右盼,生怕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来坏了计划。好在此处是厢房走廊,客人大多都在大堂,这里并没有几个往来的人。 南衣忍不住问:“宋先生,这是要去哪?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宋牧川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观察左右无人后,打开一扇门,引南衣入内。 “夫人,这里。” 这是船舱里堆放杂物的地方。 进了房间,宋牧川才郑重地拱手道:“夫人,方才人多不便说话,六姑娘托我送你离开沥都府。” 南衣愣住了,她差点都忘了,谢小六答应过她,救下三叔之后送她离开沥都府。 但是那次被谢却山识破了,她默认谢小六是没办法了的。她就是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人,面对困难及时放弃,再去寻找别的迂回的路。 她看向宋牧川,唯一的变数只可能是他。他也在其中出了力? 宋牧川坦坦荡荡地对上她的目光,娓娓道来:“夫人不必担忧,后头的事都安排好了。望雪坞中会传出你突生恶疾的消息,你怕传染给府中人,自己移去了外头的庄子。过段时间,便说你暴毙了,没有人会再来找你。” “可是……” 南衣忽然想到坐在花灯丛中的谢却山,她说要回去与他一起做花灯。 “谢却山那儿,夫人也可以安心,他背靠的是岐人的势力,他的手伸不到江南地界,只要到了金陵,他便不可能找到你。” 摇摆之间,南衣心动了。 她乖乖留在谢却山身边,为的就是有一天他履行承诺,能放自己走。如今,终点就在眼前了,她为何不一脚迈过去? 没有理由拒绝。 她的心砰砰跳着,她很清楚,这么跑了,就是背叛谢却山。可背叛又如何?她就是个小混蛋,是个无情无义的墙头草,有机会她不跑,非要留在谢却山身边,她是什么受虐狂吗? “他真的……不会找到我?”她又问了一遍。 “夫人信我。” 宋牧川转身从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谢六姑娘已经帮夫人准备好了新的身份和公验,里头还有些许盘缠,她不能亲自来送,托我对夫人道一声谢。山高水远,望夫人珍重。” 南衣鼻子有点酸。 世界上最好的谢小六,即便自己那么悲伤,依然把阳光洒给别人。可说到底,她是靠着骗她才承了这些情。 而宋牧川……虽然他说这都是谢小六的意思,但她知道,能送她走并非易事,他一定也做了很多努力。 在这个本该沾沾自喜的时候,南衣却觉得心虚和无地自容。她这样不堪的人,何德何能得这些高士的帮助。 “宋先生,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宋牧川对上她的眼神。从上船开始,她就表现得极度警惕,跃跃欲试地总想要保护他,像只时刻准备呲出獠牙的小兽。然而这一刻,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某种软弱。 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秦家的私生女,是个市井里长大,靠坑蒙拐骗生存的女孩。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大概在某些地方骗了小六,才能让小六这么费心帮她。 但他并不在意。她不会知道,在任何时候,她都散发出一种懵懂而不自知的美丽,野草一般蓬勃的生命力,春风吹又生。 她是春风,亦是野草,燎原之势的美丽。 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在这个位置的一点私心,便是守住这份光芒。 “我只知道,世道污浊,而夫人要往清溪去。”他看着她,温和又坚定地道。 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眸子,像是装了一泓清澈的百川水,坦荡真诚,宽厚仁慈。 他的话给了她极大的力量,她心底里对前路的茫然,对未知的恐惧,还有那点对自己的失望都被这句话轻轻拂去。 他懂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他知道她不想与尘垢同流。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如高山清风,就是让世人敬仰和信任的。她为何要弃这能依靠的高山,回去寻那人间修罗? “宋先生,谢谢你,请送我离开。” 宋牧川推开窗,正好一束不起眼的烟花在江段上方炸开。 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南衣隐隐听到岸上传来巨大的喧嚣声,有人歇斯底里地高喊“关闸!关闸!” 但是画舫没有停下,直接朝着闸口的桥洞驶去。 这一刻,岸边的鹘沙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个声东击西的计中计,什么陵安王,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压根就不会出现。他们这群蠢货,拱手把大门打开,送敌人离开。 鹘沙只能寄希望于闸口快速关闭,将这条画舫拦住,但闸口却没有一点动静。 有士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将军,闸口的机关好像坏了……” 鹘沙气坏了,揪着人的衣领暴躁地问:“黄延坤呢?!不是他在管吗?他人呢!” 这时,那辆知府的马车才姗姗来迟。鹘沙拨开人群大步往马车走,脚步却突然定住。 他看到有鲜血从车厢底部渗下来,滴滴答答坠在地上。车夫掀开车帘,里面赫然是死透了的黄延坤。 鹘沙愕然,他被看不见的敌人狠狠地摆了一道!他气急败坏地命令道:“给我放箭!快放箭!把画舫拦下来!” 但意料之中的箭雨却没有到来,一旁的士兵哆哆嗦嗦地回答:“将,将军,画舫上都是完颜大人的贵客……” 鹘沙气得一脚将士兵踹倒河里,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舫顺流飘下,过了闸口。
第60章 朽木折 被画舫挡住的那一侧,谢铸一家人已经沿着绳索往下,转移到了安全的小舟上,而后头还有一艘若隐若现的小舟,那是准备给南衣的。 宋牧川考虑得很周全,要帮她与谢家做切割,自然不能让她跟谢铸同行。 南衣翻出了窗户,但她没有立刻沿着绳索往下爬,手扒在栏杆边上,在船身的木楔上堪堪立住脚——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必须在离开前问清楚。 “宋先生,第一次见面时你同我说的‘予恕’,是哪两个字?” 他愣了愣,如实回答道:“给予的予,宽恕的恕。” 这两个字南衣学过,她知道怎么写,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当时谢却山听说他给自己取字“予恕”的时候,会是那样剧烈的反应。 在要离开的瞬间,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谢却山。害怕是真的,可也有了这么久的相处,他在她的生活里已经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宋先生,能不能……不要那么恨他?” 宋牧川没想到南衣会同他说这些,登时怔住了。 “他也不想庞遇先生死。他也许是个做过坏事的人,但他不是一个坏人。” 她没有那么讨厌谢却山。只是她太害怕了,在谢却山身边总是提心吊胆,她太想要去到一个能喘息的地方。她憧憬宋牧川口中的清溪,亦想要找到她的心上人章月回。 宋牧川沉沉地点了点头:“夫人,我记住了。” “后会有期。” 南衣这才放心地沿着绳索往下爬,稳稳地落在底下的小舟下。 她站在小舟的船舷上,抬头望着那庞然大物一般的画舫。即便灯火阑珊,她依然能瞧见他的身影。 她在夜色中,朝那个身影用力招了招手。 江水湍急,小舟顺流而下,不一会便离画舫有一段距离了。 这些喧嚣,终于离她远去了。南衣松了口气折身进入船篷,浑身猛地一颤。 ——小舟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借着岸边遥遥散来的余光,她看到他手边放着一盏没点亮的八角宫灯。他仿佛在黑暗里浸了很久,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无论多少光都到达不了他的身边。 宋牧川说,到了金陵,他便不可能找到你。 但是他们都没算到,他在源头就将她拦下了。 她像是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江风拂过,瑟瑟发抖。 在这叶小舟上,在这夜色吞没的江面上,没有人知道谢家少夫人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叫南衣的乞丐在这里。 月黑风高杀人夜。 她身上披满了黑暗,黑暗中有无数双看不见的,名为绝望的触手抓住了她。 她不敢动,不敢说话,任由江风割在脸上,脑子一片空白。谢却山也沉默着。过了很久,小舟已经远离沥都府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火折子,点亮了花灯。 这一点光亮,洒满了整个船篷。 这盏崭新的花灯,上面的铃铛、流苏,乃至灯罩的纱布,都是她选的。她竟觉得愧疚。 “我同你说过,不要背叛我,”他平静极了,微光拢在他脸上,他的神情甚至是温和的,“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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