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多信任他呢?又是哪般的信任?倘若他不是秉烛司的人,她还会如此信任他吗? 他喜悦又畏惧,竟忘了回答她的问题。 不过幸好,南衣的话更像是一句自言自语,她只是在试图理解这种情义。她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混乱的街道,路过的行人,凶悍的岐兵,酒楼里的雅客,铺子里的商户……每一张面孔,都有可能是“雁”。但他究竟是谁,并不重要,他一定会全力以赴奔向他的使命,正如她和宋牧川一样。 南衣似乎有些明白了。是啊,那个没出的“雁”,他们并肩作战,这就够了。 …… 临街的酒楼,谢却山坐在窗边。岐兵是他喊来的,她一直在附近徘徊,他没法去接头。 看到宋牧川带南衣走了,他才低声交代贺平。 “去拿信吧。” 而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南衣的背影,看着她挽着宋牧川,看着她发髻跟着她的步伐晃动,像是翩跹的蝴蝶,仿佛会一下子跃到人的面前。 但那只蝴蝶越飞越远,几乎要被层层叠叠的建筑屋舍挡住。他克制了想要向她走一步的念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心脏恢复正常的频率。 虽然只隔了几日没见,谢却山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在他心里,他已经跟那个人道过别了,他已经接受了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的结局。可他依然忍不住去注视着她身上发生的变化,比起初见时那个不敢抬头看人的小乞丐,她如今的步伐好像变得明快了,脊背也愈发挺拔。 她应该过得很自在吧?那样就好了。 希望宋牧川能好好用用自己的脑子,周全行事。保护不好自己的谍者,就是不适合干这行的蠢货。 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一个人有危险,否则他真的会让他们一起从沥都府滚蛋。 刚端起酒杯,一个人就在他对面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谢却山皱眉,看着这令人厌烦的章月回。 “我想到一个把南衣带回我身边的好计划,你想听吗?” 章月回遥遥地朝谢却山举了酒杯,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谢却山本来不想搭理章月回的,但是他抛出的橄榄枝,让人很难拒绝。 “说来听听。” 章月回愉快地饮了酒:“不告诉你。” 那你是有点什么毛病?! 谢却山硬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也举起酒杯,扯了个虚情假意的笑容:“那祝你成功。” 章月回气定神闲道:“还得借你东风。” 什么意思? 谢却山一下子警觉起来,眯着眼盯着章月回。 章月回放下酒杯,扔给谢却山一块刻有归来堂字样的木牌。 “运苦力的队伍很快就到沥都府了,这是信物,拿着它就能接头。” “多谢。”谢却山起身想去拿,章月回去却按住了他的手。 “谢却山,我知道你要做什么。”章月回抬眼,狭长的眸子透着一抹危险的光。 谢却山垂眸睨他,不动声色。 “你让我知道了令福帝姬的事,又告诉我南衣在秉烛司,不就是用她牵制我,让我别搅浑水么?” “嗯,所以呢?”谢却山答得坦然。 “上一个算计我的人,坟头草约莫有……那么高了吧,”章月回松了手,还像模像样地比划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谢却山,“我会来杀你的,谢却山。” “那就看你本事。”谢却山淡淡地扔过去一句话,扬长而去。 —— 接头的信物不多时便传到了宋牧川手里,这正是他瞒天过海的法子,让禹城军扮作苦力在完颜骏眼皮子底下进城。 百来号人无论藏在城里的何处都是显眼的,而造船就是个能掩人耳目的事,正好宋牧川负责此事,也能和禹城军相互照应。 谍者行的是暗中之事,能在关键时候扭转胜负,但若手里无兵力,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他们也许能偷偷送走陵安王,但保不下沥都府。可国之疆土,就该分寸必争,怎能轻易拱手让人?禹城军的到来是个变数,秉烛司竭力保下他们,正是因为这才是最大的底牌。 王,该由军队浩浩荡荡地护送往新都,而非仓皇败走,尊严扫地。 而宋牧川交给“雁”的密信里,则是请求他帮忙,让完颜骏的大夫暂时消失。南衣需要等一个时机,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完颜府。 不过在此之前,南衣为了能让事情更顺利,已经偷偷使了一些手段。 …… 完颜骏十分谨慎,加派人了人手,将府邸守得滴水不漏。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被放过。 但这几日,府里总有一些奇怪的动静。 有时是不知道从哪里弹进来一粒石头,在窗纸上砸出一个窟窿,守兵们立刻就全府排查,但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只能抓出几个偷懒的士兵,将人赶了出去。 有时是天上掉下来一只纸鸢,让守卫如临大敌,里里外外检查,生怕上头传了什么消息,用百般法子检查,结果证明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纸鸢。 还有一日忽然全府上下接二连三地闹肚子,起初大家都认为是后厨出了奸细,一番调查下来发现只是厨房不慎用了腐坏的食材,吃了坏肚子而已。 就这么来来回回了几次,完颜骏起初还是高度紧张地绷着精神,但每次的落空似乎都在验证诏书之事的子虚乌有,无法确认的事情反复地折磨着完颜骏的精神。一而再,再而竭,到后来他已经有些倦怠了。 就在这个时候,徐叩月发起了高热 完颜骏府中本是有自己的大夫的,可偏偏就是那么不巧,前几日那大夫骑马摔断了腿。他不敢用军中鹘沙的人,只好派人去请城里底子清白、信得过的女医。 而秉烛司早就安排好了医馆里的档案,就这样南衣扮作女医,顺理成章地被安排进了完颜府。 但踏进那道门只是第一步。一进院子,南衣就感觉到了森严和紧张的气氛,明眼望去三五步便有一个守卫,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这还已经是完颜府松懈后的结果了。 真正地站在这里,南衣察觉到了现实与计划的差距,身在敌营里的巨大压迫感时时刻刻包围着她,而她已无后路,只能勇往直前。要么死,要么成功。 而对于新来府上的陌生面孔,完颜骏多少有些戒备。 在院子里南衣就被蒙上了眼睛,一个女使领着她七弯八绕来到后院。 摘下蒙眼缎带,南衣才看清这是一间女子的厢房,陈设有些凌乱,应该是被搜过一轮了,想来就是令福帝姬的房间。 这大白日的,房中垂着厚厚的帐子,密不透光,仅用烛火照明。 完颜骏站在屋子里,锐利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南衣。 女使从帐子里牵出一根红线,道:“大夫,请为帝姬号脉。” 南衣知道,这是一关考验。她能不能获得完颜骏的信任,就看她的“医术”如何了。 徐叩月的突发恶疾实际也是被安排的,南衣在每日送进来的果蔬上动了手脚,往上面洒了一些特制的药粉,这药物只对女子有作用,服用后会出现喜脉的脉象,并伴有呕吐、高热这些症状。 伪造喜脉,就是为了让完颜骏对徐叩月的身体上心,暂时放松对她的警惕。 南衣对医术一窍不通,但关于把脉的话术,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可她并不知道,红线那头,其实绑在了一个男人的腕子上。 谢却山猜到宋牧川也许会让南衣执行这一次的任务,却并不知道她哪一天会来,也不知道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她入府这一日,谢却山正好也在完颜骏府上。 完颜骏十分临时地想到一个法子,让谢却山来帮个忙,请他坐在帐子后,借此考考那新来的女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如果是浑水摸鱼的,那么身份就会有问题。 谢却山也有些错愕,但完颜骏想好了非要这么做,他再推辞就显得可疑了,只好坐到帐子里。他分明听到了南衣的声音,隔着帐子看到那个模糊的人影在案前坐了下来。 他心觉糟糕,可也不能出声提醒。 南衣扶着那细细的红线,闭眼故作高深地感受脉搏的跳动。当然,她什么都感受不出来,滥竽充数还是让人有点脊背发凉。揣度片刻,她还是决定按照教过的话术来,宋牧川说了,服了那药之后,华佗再世来把脉,那也得是喜脉。 许久,她才老练地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道。 “恭喜完颜大人,这是喜脉啊!” 完颜骏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是吗?如此好事,那我大大有赏!” 南衣刚想接话,却察觉完颜骏眼里的阴森,外头似有脚步声涌来。她心中暗道不妙,果然下一秒,便有侍卫涌进房间,将南衣团团围住。 完颜骏敛起了笑容,面有怒意地喝到:“把她抓起来,仔细拷问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 南衣的心脏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87章 伪装者 南衣挺着后背不动声色,不管心里有没有底,不到最后一刻,都要装腔作势,这是她从谢却山那里学到的。 默了默,她缓缓地转身,镇定地道:“完颜大人,就许您戏弄小人,不许小人戏弄您吗?” 完颜骏一愣,抬手拦了拦侍卫:“什么意思?” 南衣道:“小人摸到的脉象尺脉常弱,寸脉常盛,帐子后的,分明是个男人。” 完颜骏眯起眼,打量这个女医。 南衣面上镇定,耳边却只听得到自己胸膛剧烈的心跳声。 在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里,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完颜骏在她说出诊断之后才怀疑她的,那就说明她的判断错了——难道是这里面的人绝对不可能有喜脉…… 这时她感觉到帐子似乎动了一下,她垂眸瞄到帐子下露出半只靴子的头,似乎是男人官靴的样式,这更确认了她的猜想,她才大着胆子挺直腰板跟完颜骏讲话。至于这什么尺脉寸脉,都是先前背下的一些关于脉象的描述。 帐子里传来一声轻笑:“倒是个有点本事的女医,整个沥都府敢戏弄完颜大人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在南衣耳边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是谢却山?!他没认出自己吧? 南衣心里头一惊,想着自己已经伪装过了声音,都是故意粗着嗓子在讲话,隔着帐子,谢却山未必能认出来。如果认出来她,怎么可能不来揭穿她? 他只是放了她,可没让她去与岐人作对,要是发现她是秉烛司的人,在完颜骏府上扮作大夫,不得扒掉她一层皮? 南衣更小心地藏了藏原本的声音,拱手回道:“小人不敢,只是以为完颜大人爱开玩笑,故而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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