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樯自饮自斟,亦回敬了一杯。 “我也听闻张大人对朝中局势颇有研究,近来纠集了一批文官,正在张大人府上做客。” 葫洲郡守呵呵笑得愈深,之前面上憨厚和气的神情渐渐褪去,露出精明锋锐的本相来。 “将军果真耳目通天。我此番来找将军,其实也正是为了此事……” 阁楼外十数侍卫把守,蚊蝇也难飞入, 包厢内密谈许久,直到日头落下,才终于打开一扇窗,只听里面拍了拍手,传饭菜。 葫洲郡守其实已被那十杯酒灌得难受至极,但因为谈成了事情,面上仍然满是喜气,朝李樯眉飞色舞道:“地方是贤弟安排的,这膳食就由愚兄来招待吧。我精心挑选的美味,保准让将军你鲜掉舌头。” 李樯闲闲摆弄着酒杯,随意应了一声,似是无所谓。 葫洲郡守神秘地一笑,拍了拍手,十数艳丽女子便从门外鱼贯而入。 她们脸颊上以彩铅绘着图案,每个图案都是一道菜。 点哪一道菜,便是要了哪一个人。 葫洲郡守殷勤引荐着:“这些可都是精心培养的,保准干净新鲜,肉嫩可口。” 女子们左右看看,见到李樯便含羞低头,抚着胸口移动莲步过来,走到近前时竟软软跪下,以双膝挪动行进,使人心不自觉震动,仿佛瞬间点燃了征服欲。 这把戏的确新鲜。 李樯垂眸,唇边那抹似无意似嘲讽的微笑一直不曾散去,冷冷注视着她们爬过来。 “哎,那一个,那一个过来。”葫洲郡守招呼着喊了排在后位的一人,叫她赶紧上前来,嬉笑谄媚,“将军你看,这一个是不是同你府上那流西子,有几分相像……” 话没落音,离李樯最近的那名女子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刚接近这位神仙似的大人,刚要伸手去摸他的靴子,就被一根木筷扎在了胸口,直接穿透肌骨。 她挣扎着逃到一边,嘶嚎着摸上那根木筷。 再靠里一寸,就会直接穿透她胸腔里正跳动的那颗心。 血腥气顿时弥漫,葫洲郡守被吓得呆住。 “贤弟,这——” 李樯理了理袖口,放下交叠的长腿,站起身。 视线看也未看葫洲郡守,留下一句。 “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想想你的下场。” 李樯抬步往前走,屋内挤满了脸上绘着彩铅的女子,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挪不动步。 “滚。”冷厉嗓音带着阴鸷。 挡路的躯体立即四散奔逃开。 直到李樯离开,葫洲郡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时门又被嘭地推开,吓得葫洲郡守浑身剧颤,差点尿了出来。 进来的却是一个侍卫,手里提着一大串酒壶。 他将酒壶放在了桌上,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 “将军说,这是张大人最爱的黄汤,请将军享用。” 说罢即刻转身告退。 葫洲郡守靠在椅子上,浑身有些发软,老半晌才回过一口气。 他总算明白了,进门时那十杯酒,出门时这满地血,是为了什么。 不是他以为的下马威。 而是因为他得罪了人,招来的报复。 李樯这人变脸太快,真是极其可怕的人物,聊生意时能谈笑风生,转眼又能翻脸不认人,竟丝毫也摸不透他的真心,要是真的跟这种人纠缠……会有好果子吗? 下值前,一组的人来给胜玉递簿子,上面录记了今日新报名的商户。 胜玉数了数,察觉不对。 “怎么多了三个人?” 对方高兴答道:“鉴宝会的比试结果出来后,立即又多了三个,那会儿热闹得很呢。” 胜玉蹙眉:“为何没告诉我?” 对方一愣,熄了声。 她本是想邀功,却没想到胜玉不仅没夸赞,反倒还没个好脸。 顿时有些讷讷。 胜玉抿抿唇:“不是说了,每个商户只要进门了,无论名贾还是散户,都要叫我去看一眼吗?” 那人憋了一会儿,细声道:“这几日忙得很,到处找不到主事,又不想耽误了事,便只能……” 胜玉仍然沉着脸。 她费尽心思,不敢错过任何一点可能,可手下的人却说漏就给她漏了,万一她要找的行商就在这其中,该怎么办? 眼见气氛肃杀,一组的另一人赶紧道:“别急,别急,这种事也常有的,我趁有闲暇的时候,将主事没审阅过的人相貌都描了一遍,主事您看,这便是那三人。” 胜玉呼出口气,接过那几张画卷,没立刻打开看。 只尽力柔和了面色,对两人道:“有心了。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并肩退下。 走出一段,愤愤的小话声隐隐传进窗子。 “她凭什么甩脸子?来报名的商户都得经她检阅,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有何益处?分明就是故意给我们添麻烦,没事找事!” “唉,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吧……” “你当然觉得没事了,你方才出尽风头,我看你就是刻意讨好她!” “……” 胜玉听在耳中,神色未变。 说来也是她理亏。 要求亲自检阅,是为了私利,的确是强加给他们的职责。 对她有不满,也是正常的。 这种情形,她也早就预料过,否则也不会这些日子这般拼了命的努力,为的就是少落人口舌。 但终究无法完全避免。 轻轻叹息一声,胜玉打开画卷。 翻到第三张时,手上的动作猛然顿住。 笔者画工不算精妙,但胜在写实。 尤其画人脸,竟完完全全将人的特点描摹出来。 这张脸……正是胜玉在脑海中复刻了无数遍的那张脸。 胜玉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攥紧那张画卷,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脑海中嗡嗡作响。 来了。 那个人真的来了。 她指尖轻颤,缓缓移到画卷右下角,那人的名字上。 手指抵着那几个字,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才终于看进脑海中。 胡不峰。 原来他叫胡不峰。 作者有话说: 就这几章会有感情上的小突破~
第26章 ◎你方才一直在看我,对不对?◎ 门被轻轻叩响三声。 “姑娘, 我来添茶。” 闷闷的女声,是豆儿。 胜玉眼睫轻眨, 从画卷上收回目光。 她也没刻意去收那画卷, 就那么散在桌上,偏头看向门口:“进来。” 吱呀轻响,豆儿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推开门走进来。 眼睛低垂着, 脚步迈动的幅度没有超过裙摆, 似是已经学得像其余婢女一样规矩。 茶盘放在桌上, 豆儿伸手要倒茶。 胜玉轻轻挡了一下:“不急。你把那柜子上的匣子拿给我。” 话音落下许久, 豆儿却一动不动。 胜玉抬眸看她, 后者脸色依旧看似乖顺,双眼却直直瞪过来。 沉默半晌, 豆儿闷声问。 “上次那盏坏掉的灯,是你做的吧。” 不错, 终于问了。 胜玉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 弯唇笑了笑, 才道:“是又如何。” 豆儿被激怒, 伸手去拿茶壶,胜玉却比她更快, 端了茶杯往旁边倾倒,杯中剩下的凉茶全都洒在豆儿身上。 胜玉手指在眼下一拉,吐着舌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我可不比你差。” 豆儿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买下她的主子在她眼中无论怎么看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居然也会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她已没了别的招,颓丧跪坐在地, 道:“你还想给我什么刑罚, 直说吧。” 受人挟制, 挣扎不过,就没什么好说的,豆儿认定这大小姐买下她是故意为了折磨取乐,否则上回怎么会故意栽赃她犯错,害她受罚。 胜玉慢悠悠出声。 “你也在嬷嬷那里学过了一遍规矩,应该知道,若我真想看你受罚,比起打碎灯盏而言,偷窃岂不罚得更重?” 豆儿猛地一愣,倏忽白了脸。 “我没有偷!” “是还没有偷到而已。”胜玉起身,在屋里慢慢踱步。 “抽屉、匣子、柜子,哪一样没被翻过?只要我给出证据,你的下场会如何?” 这一回豆儿是真的满脸绝望。 正是因为还没有偷到值钱的东西,她才没有冒险逃跑。 否则,她在来到旁舍的第一夜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只是她没想到,尽管她还没有真的偷到什么,却已经被抓住把柄。 是她技不如人,本以为偷这种漂亮女人的财宝是探囊取物,却没想到对方藏东西比她这个贼藏得还要好。 其实这实在是误会,豆儿不知道,胜玉并不怎么会藏东西,之所以能让她回回都空手而返,只是因为胜玉的手上根本一件值钱物件也没有罢了。 没有的东西,当然偷不到了。 对奴仆而言,偷窃是重罪,私藏赃物的家奴只要被抓住就会立即砍头,哪怕是偷窃未遂,只要起了心思被主子逮住,也会要斩断双手。 看来眼前等待豆儿的,也就是这样的命运。 没有了双手,要怎么活。 豆儿心腔渐渐被恐惧占满。 胜玉慢慢踱着的步子在她面前缓缓停下。 她弯下腰来看豆儿,姣妍璀璨的面容慢慢靠近。 “你放心,我没有想要害你,只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罢了。” 若是先前听见这话,豆儿铁定不信。 但是在这绝望境地,莫说是谎话,哪怕是天方夜谭,只要有一点希望,她也会不受控制地牢牢抓住。 豆儿黝黑的脸抬起,仓皇地盯着胜玉。 胜玉浅浅地笑了下。 她生得漂亮,却并不是漂亮呆板的木偶。 她很知道自己怎样笑得会让人生厌,而想要让人感受友善时,只要稍稍调整笑容的弧度,即便对方再怎么厌恶她,也只会感到春风拂面。 豆儿心头微震,紧紧攥住胜玉的裙摆,喊叫起来:“姐姐,姑娘,主子……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我会做很多事的!” 胜玉依然笑着,比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 她相信豆儿此时的真心诚意,因为豆儿想要活下来。 但是若只是这般程度,过了这一夜豆儿还会不会有这番诚心,就不一定了。 她蹲下来,轻轻执着豆儿的手。 “你放心,这事对你来说不难。而且,做完之后我会给你一笔报酬,帮你找个法子离开此地,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豆儿唇瓣抽动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在听天书。 胜玉轻轻地摸上她的鬓发,手指勾动一缕散发,替她服帖地顺到耳后,再直视着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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