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樯拽着她裙摆上的飘带把玩,哼唧两声,才终于不说什么了。 “那你明天陪我用午饭。这几天,你都瘦好多了。” 李樯埋怨地看着她,胜玉被他看得有些手痒,有点想摸下他的脑袋。 “好。”她答应了。 李樯面漆那个满意,这才放她走了。 软轿载着胜玉离开的背影消失。 李樯坐在空荡的屋子里,指尖下意识地在扶手上慢慢地敲了起来,原本生动的脸色变得面无表情。 一个手下适时进来,单膝跪在他脚边。 李樯冷漠的嗓音从上至下传来。 “去查,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自此之后,胜玉安静了好几日没有出门。 直到一天夜里,她终于忍耐不住,披着斗篷徒步去了雨灵乡。 到小木屋时,胜玉双脚上的鞋都已经破了洞。 她叫醒邓四保护自己,透过小窗,看见被束着手脚倒在里面的胡不峰。 不能再拖下去了。 时间拖得久了,胡不峰可能会察觉到这场骗局的不对劲,胡不峰的家人或许也会找他。 胜玉咬咬牙,冒险推开了那扇门,慢慢走进去。 胡不峰似乎昏睡着,并未察觉她过来。 胜玉靠得近了,看到胡不峰几乎遍体鳞伤。 这也是她的罪证。 胜玉心上仿佛长出了荆棘,又焦急,又疼痛。 她犹豫着,要不要解下伪装,直接以本来身份同胡不峰交涉。 或许她不需要这样折磨胡不峰,而是可以跟他谈判。 在她犹豫时,胡不峰梦中发出一声痛吟,腿脚缩了缩。 这一挪动,使得原本就已经有些破烂的裤管更加散开来。 借着月光,胜玉看见胡不峰膝盖下方有一处显眼的伤疤。 似乎是陈年刀伤,那疤痕的形状尤为突出,可以看出愈合的过程定然十分艰难,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及时用药,就是因为使刀之人手法毒辣,让伤口轻易无法愈合。 胜玉不由得凝神细看了一会儿。 这伤疤的形状,像是有几分眼熟。 怪事,她怎么会眼熟胡不峰身上的伤口? 她与胡不峰根本没有交际的。 ……胡不峰与李樯,倒似乎曾有过冲突。 胜玉忍不住屏息,往李樯的方向仔细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 胜玉终于想起来,李家就有这种形状的刀。 刀背上覆了一层铁片,如同弯钩,在刀刃伤人时,还能同时挖出敌方的血肉。 李家的当家身边常年跟着十数侍从,他们就用着这样的刀。 因刀身形状特殊,这种刀从不入鞘,无论走到何处都闪着锋锐寒光。 因此李家在尊享圣宠的同时,也让其余世家忍不住胆寒。 看来胡不峰说的,与李樯之间只是“小误会”,果然全是谎话。 若真只是小误会,怎会让李樯身边的侍从下此重手,甚至刻意留下此种伤疤,如同烙印? 可是当年胜玉竟然对这人与李樯之间的冲突全然不知情。 胜玉在胡不峰身边待得太久,他终于有所察觉,从昏睡中醒来。 见到面前戴着白纱之人,胡不峰先是猛吓了一跳,接着认了出来,急忙道:“流西子?你没事?快救我出去!” 胜玉对他毫不理睬,只问:“你为何会来金吾郡?” 她有些担心,这胡不峰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会不会对李樯不利。 胡不峰嘶声回答:“早知道会这么倒霉,我哪里会来!新郡守竟是李家的将军,还被山匪……流西子,你,你为何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胜玉摘下帷帽,俯视着他。 “胡不峰,你认得我吗。” 胡不峰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先是疑惑,后又心惊肉跳。 “你,傅、傅……” 胜玉冷声道:“你既认得我,我有话问你,你答便是,我不会伤你性命。” 胡不峰本就被少粮缺水地关了几日,又日日遭毒打,早已心境紊乱。 再突然来这么一遭,霎时崩溃。 他大声嘶喊,又哭又叫。 “我没对你做什么,你为何不肯放过我!当年险些叫李家的小儿断了我的双脚,今日又被你逮住……” 胡不峰喊到一半,翻着白眼,几乎昏厥过去。 胜玉听得越来越奇怪。 什么意思? 她从不觉得自己与胡不峰结仇,抓住胡不峰,也只是怕他再逃跑,想从他这里问出当年的信息。 可是为什么胡不峰心绪崩溃之时,只字不提傅家血海,反倒像是跟她一个人有仇怨? 李樯又是怎么回事? 胜玉冷声喝止:“你说清楚。” 胡不峰大叫了一阵,不知是哭是笑地嚎完,忽然开始痉挛,木屋里弥漫起刺鼻的尿骚味。 他竟然吓到失禁。 缓过来后,胡不峰不顾自己双手双脚还被捆着,奋力挣扎成一个跪姿,给胜玉不断磕头。 “我错了,我是畜生,我不该对幼女下手,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求求你放过我……” 胜玉听得头脑嗡嗡作响,心中一片凉意。 邓四从外面进来,说胡不峰喊得太大声,恐怕引起外人怀疑,要不要用布条堵住嘴。 胜玉阻止了邓四,对胡不峰道。 “继续说。” 胡不峰只以为她是叫自己当面忏悔,立即用更大的力气,恨不得将头磕破:“我不该,不该觊觎傅家的小姐,被李少爷瞧见,险些折了双腿。我不该,不该为了报复,把傅家小姐……把你从府中偷出来,试图囚禁,我失心疯,我该死,我猪狗不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没对你做,你还好好的,放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胜玉静静地站着,定定地看着他磕头不止。 她终于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从前的几年,胜玉无数次地想过,那个陌生的行商为什么会独独救她一命。 是不是爹爹娘亲在生死存亡之际对一个外人递了信,向他托孤,所以才会把自己带出来。 她想找到胡不峰,与其说是铁了心为了复仇,更多的,其实是为了从他口中得知只言片语,再听一听五年前父母的叮咛。 她太孤单了,太无助了,一个人走在人世间,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她是傅家存活于世的唯一血脉;是爹娘或许还在人间留下了什么讯息,她还没有听到;是还有一种可能,傅家那一夜或许还有生机,她既然能跑出来,为什么别的人不能。 她好想回到爹娘的怀抱里,如果有得选,她那一夜一定选在父亲母亲身边,和他们去一样的地方。 可是现在,她心心念念、苦苦追求的“真相”终于大白。 她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什么嘱托,什么谋略。 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偶然。 她当年毫不知情地被觊觎幼女的行商盯上,被偷出去试图侵犯,却恰好因此躲过了傅家的劫难。 五年前的傅家,原来真的无人可救。 而她的生机,其实也是衍生于一段更悲惨的命运。 如果不是当天夜里,傅宅大火,百姓奔逃,每条街巷都有官兵严加把守,吓破了胡不峰的胆子,并没真的对她动手。 她现在会如何? 是不是会成为一个粗俗商人的禁/脔玩物,她的家族毁于一旦,所有人都会以为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将背负着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度过何其难熬的一生。 胜玉泪流满面,却摇晃着笑了出来。 命运的荒唐,就在于它其实从来没有能够变得越来越好的解法,它给的悲惨从没有止境。 从来没有人承诺过,吃过苦了,就必定能尝到甜。 苦难的背后常常仍是苦难,只是有些未发生,有些未察觉。 人总幻想着,我已经够倒霉了,我已经在最低谷了,往后的日子总不会更差的,殊不知,身后还有无尽的深渊,只是人一厢情愿地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不愿意瞧见。 原来她不是什么能为傅家复仇的英雄。 她身上也没有重要的使命,她只是悲惨的一只蝼蚁。 一只蝼蚁,并没有非要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胜玉慢慢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木屋。 这里的动静太大,周围的邻舍已经有所察觉,亮了烛灯,遮遮掩掩地来看。 胜玉什么也管不了了。 她踉跄走了几步,眼前一片昏黑,根本看不清方向。 双腿软倒,胜玉的意识察觉到自己在跌落,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半途被一个人拢抱住。 硬实的胸膛和冷幽的暗香,很熟悉。 胜玉连抬眸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彻底地消失。 月光之下,山林漆黑寂静。 屋内的胡不峰已经被揍到重新噤了声,屋外山路上,李樯打横抱着胜玉,眸底比深山的潭底更黑更沉。 第30章 ◎她好好儿往下活◎ 长久的黑暗中。 胜玉终于睁开眼, 长睫挣扎着颤抖开,像一只脆弱的成蝶奇迹般地越过漫长寒冬。 她眼前昏暗, 有些天旋地转, 似乎是在房间里没点灯。 视线转到右边,一个人影单手撑腮侧着靠在椅背上,用很勉强的姿势睡着。 胜玉往后退了退,发出的动静惊扰了他, 李樯睁开眼直起身, 从昏暗中望过来。 “啪嚓”, 帘子被拉开一些。 外面的光透进来一部分, 让胜玉差不多看清屋里的陈设。 床头点着檀香, 物件无一不精致贵重,这……不是她的房间。 胜玉垂下眼睫, 就不再看了。 衣袂晃动的声音,是李樯靠近了。 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贴, 叹息一声。 “总算不烧了。” 胜玉拥着被子坐在墙角, 低垂着脑袋。 “还想睡吗?可不能再睡了。”李樯坐到了床边, 含着笑看她, “你都睡了整两天了。” 胜玉很慢很慢地反应,开口时声音嘶哑。 “你, 这两天……” “放心,我可没一直守着你,我还有事要干呢。不过,干完活就来陪你了,谁叫你看起来那么吓人。” 李樯调侃道。 他接到胜玉时, 胜玉的状态着实有些可怖。 仔细想想, 他已见过胜玉许多狼狈的时候, 淋着冰雨,浑身裹着污泥,又或是一脸苍白地出现在柴扉外…… 但都不像那一夜,胜玉像一张揉皱了、浸湿了又风干了的纸,脆得一碰就碎,沉睡的姿态像是折翼坠落的蝴蝶,再也不会醒来。 胜玉唇瓣嗫嚅了两下。 “对不起。” 顿了一会儿,又说:“谢谢。” 她喉咙干涩,唇瓣却还有几分润泽,还有些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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