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玉。” 胜玉抱着梅汁,偏头看来。 “我……”燕怀君极力克制,字句声音却在发颤。 “我现在有没有这个机会,照顾你一辈子?” 风中只余静默。 胜玉张了张嘴看着他,神情掠过错愕,目光最后定于迷茫。 燕怀君问得含蓄,其实胜玉可以认为是自己理解错了,敷衍过去。 毕竟,他们现在就是在互相照顾着,不是吗? 但这样郑重的语气,胜玉不可能做到装作不懂。 她想了许久,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又确认。 “怀君,你说的是倾慕之意吗?” 燕怀君心中的筝弦狠狠拨动,嗡嗡的回音响在脑海,响在耳畔。 是。 他想说,是。 他的倾慕已经藏了许久,在窖中发酵,甚至还添加了许多苦涩的调料。 胜玉孤身离京时他被家人困在宅院里的懦弱。 漫天遍地寻不见胜玉踪影时的彷徨内疚。 从黄莹的信上得知胜玉身边已经有了李樯时的痛苦嫉恨。 看着胜玉被骗受苦时的心疼怜惜。 千万思绪种种汇聚在一起,早已分辨不出这壶陈年的酒中到底应该是何滋味。 想要承认的这个字,也变得分量太重,以至于开口时哑然无声,只能用力地点头。 好一会儿,燕怀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的语气郑重无比,像是许诺,也像是许愿。 “胜玉,我这么些年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找到你,护着你,长长久久下去。你可愿意?” 胜玉眸中的茫然愈盛。 过了会儿,她又慢慢地恢复清明。 “怀君,情爱并不是个好东西。” 她小声地嘀咕,像是抱怨。 就像小时候,爬树被虫子咬了一口,捧着手回来跟同伴们委屈又认真地叮咛。 嘱咐他们千万小心,那虫子可恶,毒得很。 “而且,有些时候,它常常把人搞得很糊涂。” 胜玉看着湖面,神情几乎跟片刻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她听到多年的友人向自己表白心意,就像是看到友人拂去身上的一粒沙尘一样平静。 “怀君,这段时间你跟我在一块儿,有一种心愿得偿、平静满足的感觉吗?” 燕怀君张口就要答有,却在开口之前就被胜玉打断了。 “好好想想再说。”胜玉冷静地道,“你没有。” 燕怀君一怔。 胜玉扯了扯唇,一手托着腮。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满足吗?” “不是在我以为我跟李樯两情相悦的时候,也不是彻底甩开他的时候。” “是在我意识到我忘不了他,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但是我的生活中,还有比想他更重要、更有趣的事来填满的时候。” “情爱就像嗔痴妄念,在人心底作怪,有时真,有时假,有时谬误,任何人都永远无法从中得到满足,它只会使人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能给人力量的,绝不是这种东西。但是如果你真的拥有过,你就会觉得踏实,像是踩过了最后一片荆棘地,跟从前的你会有很大的变化。” “怀君,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追寻的是什么,但是我很确定,你要找的,不在我这里。” 胜玉很抱歉。 但是她真的没有给燕怀君那种足够的变化。 燕怀君对她或许是冲动,或许是错认了某种情绪。 也或许是阴差阳错,没能结成熟果的藤。 但是归根结底,她并不是燕怀君要找的那个人。 燕怀君眼睛瞪大,浑身僵硬地盯着她。 他竟然反驳不出一个字。 就像是幼时在学堂上,被夫子提了一个刁钻的问题。 他不服,却被夫子连番的道理和劝诫压下来,并以怜悯的眼光注视他。 仿佛他是一个犯了错还不懂事的孩子。 燕怀君受不了这种感觉。 他腾地站起来。 胜玉忙喊住他。 “怀君。” 燕怀君一顿,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过去。 胜玉定定地看着他,眸底满是诚恳,还有一丝困扰担忧。 “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今天说了什么,你都是我最信赖的挚友,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胜玉知道燕怀君的性子。 内敛,看似温和其实傲骨。 她怕他想不开,就此断了这份情谊。 她的关怀是很贴心。 但是此刻的燕怀君并不需要。 他宁愿胜玉不知所措、甚至因此厌恶他,也不愿意胜玉如此平静。 就仿佛他只是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 苦楚和悲愤当头压下,燕怀君再也不发一语,夺路而逃。 湖水一波一波涌来,冲倒了放在沙石边的梅汁壶。 胜玉茫然地低头看去。 ……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反而搞砸了。 她以为这样的劝诫,可以帮助燕怀君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 她觉得自己经历过,比燕怀君要看得明白。 但是好像惹得燕怀君生气了。 胜玉有些懊悔自责,弯腰捡起撞倒的梅汁壶。 第69章 ◎他又是输。◎ 胜玉独自在湖边坐了很久才回去。 到住处时, 她有些忐忑,没有先进房间, 而是先去找了燕怀君。 燕怀君的房门敞着, 显然是在屋里的,胜玉便一边跨进去,一边轻声说:“抱歉,是我……” 说到一半, 话音停住。 她看到燕怀君桌上摊着一个包袱, 里面已经装了些衣裳和重要随身物品。 发现她进来, 燕怀君动作一顿, 后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 单手撑着额角,遮住半张脸。 似乎是很颓唐。 “怀君。”胜玉咽了咽喉咙, “你是要离开了吗?” 燕怀君勉强逼出一个笑容。 他现在有些上头,脑袋里面昏昏一片, 无名火烧着使他有些难以冷静思考。 或许他需要一些时间和距离才能来面对胜玉。 “嗯。我打算回家一趟。” 胜玉沉默一会儿, 点了点头。 “嗯, 你是该回去看看了。” 燕怀君霍然抬头, 盯着她,面色有些惨。 “你就没有别的要对我说的?” 胜玉愣住。 她知道燕怀君是什么意思。 之前劝他回去, 他都不回,现在却突然收拾行李。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一定是跟刚刚他们说的话有关。 但是她能说什么? 她确实不应该对燕怀君的情感指指点点,也不应该以所谓过来人的姿态劝导燕怀君,这是她的不对, 而且, 燕怀君从小受了家里那么多的管教, 他最烦的就是这个,胜玉说的句句话都可能在惹他生气。 这也是胜玉进门时跟他道歉的原因。 但是除此之外,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回应什么。 燕怀君决定回京城,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件好事。 胜玉也扯了扯唇角。 “路上注意安全。” 她站在门边,身影纤细,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这是看着好友的眼神,仿佛有一道明确的界限,即便这位友人对她有了执念,她也绝不会逾矩半分。 完完全全、彻头彻尾,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燕怀君苦笑一声,嗓音低沉满含苦涩。 “你一点伤心不舍都没有。胜玉,你为了他有的那些情绪,为什么不能分给我半分?” 胜玉面色白了白。 燕怀君也自知失言一般,抿紧了唇。 他是最不想再提起那个人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控制不住地和那人比较。 他曾在李樯面前嘲讽李樯偷来骗来了胜玉的感情,而他在胜玉身边有永恒的位置。 可是现在,他竟也有一丝可耻的羡慕。 哪怕拥有过片刻…… 燕怀君攥紧拳,强行切断了自己的念头。 胜玉长睫垂落,目光有些无措地在地上转了一圈。 她不知该说什么,挣扎片刻后,有些狼狈地转身躲进自己的屋里。 燕怀君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歉疚,更多的仍是痛苦。 胜玉当了一回胆小鬼。 她不知道燕怀君最后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只是不想在分开时跟燕怀君再吵架。 过段时间,怀君就会想通的。 胜玉看着窗外,有些痴痴的。 直到傍晚时,胜玉才出门。 而那时,燕怀君的房间已经空了。 胜玉回到桌边,给黄莹写了封信。 希望黄莹能帮她照顾燕怀君一下。 一个人生活对胜玉来说不算难,只是要重新学着适应。 有时她想出门做什么,还是会习惯性地跑到燕怀君的门口去叫他一起,看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时又会立刻清醒过来。 她会失落。 但她很清楚,这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情谊。 半个月后。 一封急信送进宫中,送信之人惶然匆促,好似遇到什么极其惊恐之事。 “——禀太师!” 李伯雍蹙眉,将信展开。 面上浮出一丝犹豫和迷茫。 似乎棋盘上有一颗棋子脱离了掌控。 平江侯反了。在南海自立为王。 先他一步…… 其实对于李伯雍来说,平江侯并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意外的只是,他以为已经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棋子走了岔路。 其实,平江侯是反应最剧烈的。 这段时间以来,宫里宫外大大小小的迹象,都与他的计划都隐隐有些出入。 难道,李樯说的是对的。 时机未到,他并不能急着称帝。 否则,就会有无数个平江侯效仿。 大梁并非穷困小国,多年根基下来,若是一朝动乱,谁都想分一杯羹,届时会怎样?谁都不愿意让步,也谁都咬不到肥肉,只会打得你死我活却两手空空。 他不应该去犯蠢凑这个热闹。 否则他所想要的盛世太平,或许永远不会实现。 李伯雍知道,他内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否则,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召见李樯。 李樯刚回京不久,上次与叔父对峙过后,两人之间还有些隔阂。 李伯雍没有隐瞒他,将密信丢在了桌上。 “平江侯,就交给你处理。” 他直视着自己的侄子。 这句话是一句深沉的暗示,代表着他难得的妥协。 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终于决定改变筹谋已久的方向,听从李樯的建议,不强求李氏的尊崇,而是去掌控尚且稚嫩的皇子。 也是他对侄子的一次低头。 这次低头,就意味着让步,甚至意味着李氏掌舵人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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