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随时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何老板也急促地小声叮嘱一句。 “好生注意些,听闻南宁府军昨夜关城门前已有一小支队伍混进了城中,千万谨慎。” 竟然已经进城了……难怪城中戒备如此森严。 胜玉轻轻点头,没再多说,朝他们挥挥手,又踩着原路返回。 何夫人问她如何安排,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安排。 本就孑然一身,钱财也都分给了旧人,剩余的全都投进了茶楼,即便把她搜个底朝天,也是搜不出来半两黄金。 身无长物,自无牵挂,有个屋檐可住,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回去的路上,胜玉满脑子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会儿想到幸好之前燕怀君已经离开了。 她这样霉,还好没有瘟到怀君,没有拖累他一起受罪。 一会儿想到还好起兵的不是李樯。 她知道李氏有反意,也知道虚弱的皇权养得朝中全是蠹虫,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看着眼前生灵焦灼的情景,实在无法用那些权谋大义、更迭的代价等等理由去原谅兴乱之人。 这样想着,竟反而察觉出来这并不完全是件坏事。 还应当值得高兴。 胜玉望了望身边仓忙的人群。 又在心里一哂。 这时候还能高兴,她莫不是个怪物吧。 经过一路盘查,胜玉又回到租住的屋宅。 外面全是凄凉与慌乱之景,胜玉干脆关上门窗,在屋里点上一支香。 隔绝了躁动的声响,她照常生活。 何老板跟官府走得近,容易得到一些小道消息。 他说有一支南宁府军已经进城,就一定是确有其事。 但是这个消息不能告诉民众,否则定然引起恐慌。 胜玉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只能自己越发小心。 到傍晚时,胜玉在屋里煮粥,大门被敲响。 她抬头看了看,迅速灭了炉灶,没发出一点声响。 敲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她悄悄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一队身形魁梧的官兵从她门前离开,手里拿着什么簿子,似乎在逐户登记。 这些官府的人? 胜玉松了口气。 但即便如此,胜玉还是不会敢轻易应门,毕竟这种时候……什么事情都说不准。 粥煮好了,胜玉盛出来放在一边凉。 天冷,这些粥放在这里,吃个几天不成问题,接下来几天可以不用开火了。 她自保的手段确实不多,只能尽量想办法少引起旁人注意。 勉强吃饱,胜玉似乎听见有人一声一声叫她。 声音是从墙下传来的,很苍老,有些虚弱,一叠声地喊着姑娘。 胜玉轻轻皱眉,小心地靠近窗边。 细听之下,那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常常在门口卖豆花的一个孤寡老太,胜玉曾与她说过几句话。 “饿呀……姑娘,有没有点吃的……” 老太虚弱地喊着。 胜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回身进了灶房取出一碗粥,走去院子里,小心将大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一对闪着银光的长戟尖刺就戳到了胜玉面前。 胜玉端着粥,脸色默然。 她抬眸看去,面前的几人就是方才从她门口离开的“府兵”。 那老太被他们的同伙挟制着,颤巍巍地被揪着领子,一双老泪浑浊的眼睛乞求地看着胜玉,双手抱着拳,嘴里喃喃地无声说抱歉。 胜玉紧绷着神色。 “官爷,这是做什么?” 对方面相狰狞,神色看起来也是极不好相与。 “例行问话罢了,你躲在屋里不出来做什么。你,姓甚名谁?” 胜玉张了张口:“我叫覃柳。” 顿了顿,又说,“不是躲着不出来,方才在里边儿做饭,没听见呢。” 此刻胜玉已然并不相信对方是府兵。 现在已过了府兵在这一片当值的时间,再说,若真是寻常问话,又为何拿着一个老太做幌子? 若不是府兵,会是什么人? 不论他们想问什么,胜玉都不可能傻兮兮地直接回答。 对面的人狐疑:“覃柳?你不是傅胜玉?” 胜玉眼皮不动声色地窄了窄。 这几个人果真是在找她。 她摇摇头:“官爷说的谁,不认得。” 那老太被踹了一脚,嘶着嗓子颤巍巍指住她:“不,就是她,我分明听见有人叫她玉儿。” 胜玉有些腼腆道:“小名是叫玉儿。” 对方将信将疑。 胜玉的手悄悄摸向端着粥碗的那只袖子里。 她现在虽然在尽力拖延,但是她知道不可能拖多久。 袖子里是她习惯随身携带的匕首,她知道没有多大杀伤力,面对眼前这几个人,不可能有胜算,但是不试试,她也绝不甘心。 “官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胜玉打算后退。 对面的人立刻喝止:“不行!你得跟我们走一趟,回衙门去受审。” 她清清白白,无论何人都不能随意叫她“受审”,胜玉不肯配合,挣扎间抽出匕首 在对方手臂上狠狠划过,瞬间血流如注。 见了血,对方也不再伪装。 目露骇人凶光,狗扑过来便要将人控制住, 逃无可逃之际,背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似是有人从屋脊上一路疾驰,接着一个影子从面前闪过,一阵砰砰响动,胜玉再回头时,身后那些官兵打扮的人尽皆倒下。 外衣散开,里面的内衫哪里是府兵制式,甚至胸口处还绘着南海盛行的护身符图案。 胜玉微微瞪大了眼。 她们就是混入城中的—— “刺啦!” 利刃划破几人喉咙,在鲜血喷涌而出之前,一片宽阔衣袖遮住了胜玉的双眼,也挡住了飞溅出来的血珠。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又蔓延到背上,稍稍使力将她按进怀里。 失去光亮,其余的感官变得鲜明,清晰地提醒着她眼前人的熟悉,以及久违。 胜玉感觉到自己被牢牢箍住,稳在怀中,似乎即将要被带走。 她拉了拉眼前人的衣袖。 对方似是会意,动作一时间停了下来,两道目光自上而下地观察着她。 胜玉踩过血泊,走向那个缩在墙角颤颤发抖的老妇。 见她靠近,本就受惊吓的老太更加蜷缩,甚至惊恐得开始咿呀乱语。 胜玉弯下腰,把手里一直端得牢牢的粥碗放在人面前,什么也没说地后退两步。 她再一次被裹挟进那个怀抱里,身躯被带着腾空。 大约是为了方便行动,没走几步胜玉就被调换了一个姿势,被人半搂半端在了怀里,膝弯稳稳地架在对方手臂上。 这个姿势,她不得不仰起头。 目光直视着李樯的下颌。 现在不是乱想的时机。 她告诫自己。 就当李樯是途经此地除魔卫道的将士,她是一个恰巧被救下的普通百姓。 但事情当然没有这么巧。 李樯远在京城,怎会突然赶来。 那南宁府的斥候又为何带着大名找她。 到了一间器械所,胜玉被放下。 这里处于军营深处,很是安全。 里面有张拔步床,但是堆满了杂物。 李樯将所有东西都挥到地上,又脱下外袍团成一团将床的四周擦了一遍,快速地整理干净,便自觉地退到一边,似乎是让给胜玉坐下。 胜玉顿了顿,没去坐。 转头问他:“那几个人是南宁府派来的?” 李樯视线偏向一边,点点头。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他确认,胜玉接着道:“他们混进城中已经有一整天了,不知道还做了些什么。” 李樯依旧看着门槛边的地砖:“我会去查。” “现在城内很可能还有别的同党。”胜玉再提醒。 李樯语调克制低沉。 “无碍。” 胜玉点点头,懂了。 斥候不敢明目张胆坏事,更不会对寻常百姓出手,否则定然会暴露行踪,因此哪怕还有漏网之鱼,也不会影响城中安危。 那也就是说—— “这几个人是冲我来的?” 胜玉定定地问。 原先她还不解,但看到李樯之后,路上想了一路,大概也猜到七七八八。 李樯大约是收到消息来平叛的,而南宁府一直试图在李樯身边安插眼线,说不定就探听到一些她跟李樯之间的消息,因此才会在大军压阵之前派人来捉她。 李樯抿紧唇,脸更向另一边扭转过去。 他没有答这话,只是留下一句:“你不会有事了。” 接着似乎觉得已经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径自大步跨出门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两个士兵接替他守在了门口。 胜玉走到门边,看着一左一右两个门神。 ……的确是安全无虞。 好在这两人似乎并没有把她当犯人看守的意思,不仅十分恭顺,还有问必答。 经过一番问询,胜玉总算弄清楚了眼下的情形。 李樯的确是领军平叛的大将军,只是不知为何将军先到了,兵马还在赶来的路上。 这两人实则是就近调拨过来的亲信。 胜玉又问,叛军比之李樯带的兵,如何。 士兵骄傲地昂了昂下巴:“这支军队是将军亲自养出来的,所向披靡。” 他倒是不去贬低敌人,只是对自个儿的实力有充分的信心。 这姿态也是李樯教的? 胜玉看了看这士兵年轻显嫩的脸,默默收回目光不再说话。 但听了这句话,的确使人安心不少。 她还有一件琢磨不透的事。 但不能再问这两个士兵了。 她想知道,本应称帝的李樯现在却在平反,难道这也是李樯计划中的一环么? 胜玉摇摇头,按下神思。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整天也是精神高度紧绷。 如今松懈下来,困意阵阵上涌。 脑后时不时便一阵阵上上下下地乱跳,站立都有些摇晃了。 胜玉阖上门进屋。 屋里只有一张拔步床,还是李樯收拾好的。 “……” 算了,先躺一躺吧。 几乎头一沾枕,胜玉就立刻睡着了。 梦里还是兵荒马乱的,她仿佛在十数个战场间穿梭,但每个最后的时刻,都有一双手臂把她从困境中抱出来。 混乱地醒来时,胜玉愣了好一会儿神。 她明白这是遭受冲击后不可避免产生的反应,她确实会有些依赖,但这也不代表什么。 胜玉揉了揉额角,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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