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稳稳地站着一个人影,她想走过去叫那守门的小士兵歇歇,但走了两步就停住。 那身影。 是李樯。 寒风四起,拂动着窗外梅枝,嶙峋树影映在窗纸上,交映着李樯的背影。 她只是看了一会儿,还什么都没说,屋外的人就有所察觉。 李樯偏头,笔挺的鼻梁和峰峦似的唇线映在窗上,低声问:“醒了?” 胜玉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李樯也不再说话,又转回头去,只是换了个姿势抱剑站着。 胜玉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醒了。 僵持了一会儿。 让大将军给自己守门,没这个道理,胜玉也自认受不起。 便对着窗纸说:“你去睡吧。” 窗外的人影一动不动,听见她的声音也毫不意外。 果然,他确实是真的知道她醒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 李樯才低低地回答了一句:“不必。” 胜玉便没再多说。 她猜测大约这也是要轮值的,那两个小士兵总也得休息。 胜玉回到床榻上,躺下来。 躺了会儿,侧身看着窗上的人影。 两个人一里一外地沉默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讲。 胜玉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大约看着天边渐渐有了光亮,在最静谧的时候,她忍不住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门外守着的人又变成了那两个士兵。 他们端来热腾腾的包子等在门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是上哪儿弄的。 胜玉跟他们分着吃了,边吃边聊了几句。 她并非故意问起李樯的行踪,但那两人似乎对主将崇拜得很,捕捉到一丁点话音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跟李樯相关的事。 他们说兵马大队凌晨时分已经赶到了,主将带了两百人去了城门外巡视陷阱沟壕,黄昏前才会回来。 胜玉听着听着有些失神,但什么也没说,低头咬包子。 第71章 ◎“你想去送死,随你。”◎ 黄昏时分, 胜玉已经吃完了晚饭,在食肆的院子里转着消食。 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门口去。 恰巧看到李樯带着人马回来。 她便收回目光, 在食肆的树下站了站。 这里爱种松树, 冬日里也有一抹苍翠。 胜玉静静地赏了会儿松树,渐渐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对劲。 ——身后的食肆也是静悄悄的,没人进来。 又过了会儿,院子外面响起马嘶声。 她似有所感转头去看, 刚好见到李樯翻身上马, 浑身的甲胄还未卸下, 又出门了。 胜玉眯了眯双眼。 人打起仗来难道都不要吃饭的吗。 军械所的人对胜玉很客气, 还特意派人来打扫她的屋子。 胜玉连忙阻止, 强调自己不需要照顾。 有人日夜替她守门已经是很浪费人力了,她不要再拖累别人。 对方看她执意推辞, 也就不再坚持,笑着安抚她:“不要这么客气, 姑娘帮着抓住了南宁府的几个斥候, 有军功在身, 我们礼遇姑娘本就是理所应当。” 胜玉:“……” 李樯是这么说的? 她还混上军功了。 不过这样说, 倒是让她有正当的理由能在这里待着,毕竟现在对她而言确实没有哪里比军中更安全。 “再说了, 我们本来就是后勤兵,这还没上前线呢,之后去了前线上,恐怕谁也顾不上姑娘了。” 胜玉心思动了动。 “前线?我也可以去吗?” 对方笑了:“惦记着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哦,我知道了, 姑娘莫不是在担心大将?” 胜玉垂了垂眸子。 也说不上吧。 “这倒是不必过忧, 大将有战神之称, 这支队伍又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想必不会有纰漏,面对区区叛军定能轻松取胜。” 这话一听就是骗人的,就像哄不懂事的妇孺小孩说天黑了马上就会亮一样。 打仗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平江侯协同南宁府一起谋反,定是有备而来。 胜玉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 “李樯——李将军,他自己带兵?有个可打商量的人没有。徐将军呢?徐将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能与李将军合力么?” 她想到了那位徐小姐的祖父。 李樯与徐氏结盟定然也是看中了徐将军的本事,这两人应该会一起出征吧。 对方显然是觉得她问的问题好笑,摇头答道:“将领们各有庶务,徐将军与上将乃是平级同僚,怎会来插手上将的事?区区叛军,交给上将就够了。再说了,上将领的兵乃是大梁最锋利的矛,理应战无不胜。” 同僚? 同僚当然不会乱插手,可是李樯和徐氏的关系分明不止于此。 世上也没那么多的“理应”。 李樯或许是能替大梁镇山河的一把利剑,但这把剑如果出问题了呢? 胜玉这几日总有种感觉,李樯现在不怎么对劲。 具体是哪里,说不上来,但就好像一支从来都熊熊烧着的火炬忽然变得沉闷内敛,这种过度的压抑,不像是沉稳,反而像是火光飘摇。 难道太师没看出来? 还是说,看出来了,但仍要把李樯送上前线。 想不通。 对面的人转了个话题:“姑娘看看房中可还缺什么花瓶不缺——对了,还有张闲置的香案,等会儿给姑娘送过来。” 说着就转身走了,也没把胜玉的话放在心上。 胜玉心里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一天又过得很快,天黑下来,士兵们分批回营地。 篝火边,回营修整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 胜玉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之后,就不肯再吃白食,她虽然不擅厨艺,但是烧烧炉灶还是可以的,草草吃过晚饭就一直守在炉灶边,把火烧得旺旺的,让将士们能更快些吃上饱饭。 正认真盯着灶膛里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沉沉钟声。 钟声一阵又一阵的,飘向很远的地方去,似乎在对全天下人传达着什么讯息。 胜玉听到第一声时,还没反应过来。 但她周围的人们都顿了顿。 第二声时,所有人都开始往外走。 胜玉看着他们,吓了一跳,也赶紧跟着出去。 出去就看见,空旷的营地里,李樯蹲在正中间高高的草垛上,一条长腿屈着,发带在脑后飘扬,银月挂得低低的,几乎与他肩头齐高,映出一道利落遒劲的剪影。 钟响了第三声,所有人都沉默地跪下来。 胜玉也明白过来了。 这是丧钟。 皇帝驾崩了。 对于皇帝死了,胜玉没什么感觉。 她早就知道天下要易主,更何况,皇帝也是傅家血案背后的始作俑者之一。 她不想跪,便稍稍蹲下来些站着,不显得打眼,心里很冷漠。 胜玉悄悄抬眸看了眼李樯。 他也没跪,光明正大地,坐在草垛上似乎在想事情。 等钟声止,李樯从上面跳了下来。 对所有人道。 “先帝驾崩,叛军必然趁机北上,时机已到,我们趁夜迎敌,待七皇子即位,尔等都能记功。” 跪了一院子的将士们全都站了起来,振臂高呼,气势磅礴,仿佛功名已近在眼前。 胜玉却想了更多。 七皇子即位? 李氏,真的不争了,放下手中权力退隐了么。 细想又不对。 丧钟刚响,圣旨未到,李樯如何知道是七皇子即位?而且,他压着军队在这处营地修整布防了差不多两天,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么一个时机。 ……也就是说。 李氏不仅掌控着下一个皇帝是谁,还掌控着先帝何时“驾崩”。 原来太师去当了隐皇。 她不知道为何忽然会有这样的改变,分明……那位太师大人,早已展露了不愿意屈居人下的心思,是谁在牵制他。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不多。 李樯? 和徐家结盟破裂,忤逆太师—— 那么,这场仗有没有可能是太师有意为之的惩罚。 胜玉有些恍惚。 眼睑下忽地有什么东西擦过,丝绸微凉,但丝绸后面又透着热。 她回神,发现李樯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用手巾在她脸上擦了擦。 手巾上黑乎乎的一块,是她在灶台边蹭上的灰。 李樯跟她隔着一臂的距离,见她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就垂下了手。 须臾,又摊开掌心,示意胜玉取走那方手巾。 胜玉看了他好几眼,伸手拿了过来。 李樯转身就走。 胜玉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李——将军。” 李樯脚步顿了顿,侧脸微偏,但是没回头,似乎在问她有什么事。 胜玉看着他的轮廓,心情滋味有些复杂。 他瘦了很多很多。原先他应该被形容为丰神俊朗,现在却像是一座嶙峋墨山。 瞳仁的乌黑蔓延到了眼下,面色黑沉沉的,像是许久没休息好了。 她想问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最后开口还是只有几个字。 “什么时候出发?” 李樯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是军机,按理李樯不应该说。 胜玉大约也知道自己问错了,刚想改口。 李樯却已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今夜子时。” 低沉嗓音落下后,李樯又陷入了沉默,在原地站着等了一会儿,似乎确定胜玉没有别的问题,就很快抬步走了。 这回胜玉没有再拦下他。 子时就要去真正的战场……胜玉虽然知道他是从旌州厮杀回来的,但那只是听闻,比不上此刻的实感强烈。 大梁需要一位将军来保护,这也是李樯的职责之一。 前提是这里面没有阴谋。 李伯庸是大梁太师,是李樯的嫡亲叔父,但仍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不过胜玉是没有办法弄明白这些的。 她只能像之前一样,到点了就洗漱睡觉。 在床上硬躺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睡着了没有。 只是在某个时候突然脑袋里无比清醒,睁开眼唰地扭头看向窗外。 子时了吗? 看不出来,但却看到窗纸上有个人影,肩宽挺拔,沉默地背对立着。 四下静谧,胜玉下床走过去,拉开了窗页。 李樯没动,耳尖却抖了抖。 这是他被惊到的反应。 刚刚在想什么?居然没听见她走过来。 这个院子角落只有这一间屋子,左右没有旁人。 胜玉看着背对她没回头的人,想了许久开口道。 “你们出发带上我,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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