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目前状况来看,方许宁染上疫病之前已有四日。 四日功夫,从皖城放信鸽,约莫两日便能与他们的队伍会合。 沈牧池苦笑:“若殿下是两日前染上的,我会毫不犹豫放出信鸽,可殿下是昨日午时染上的……” “昨日?!”院首惊异。 “不错,”沈牧池点头,殿下是创处接触到一名染上疫病足有十日的病患。” 这一路从朝歌城赶来,太医局众太医通过公主遣人送来的密信进行研讨,在一本医史孤本上找到类似于此次疫病的记载,上次疫病暴发在四百年前,那时只要染上,并且未用对药石,定然熬不过十日。 究竟是何人,能在染上疫病后撑十日。 陈院首极好奇那位撑了十日的究竟是何许人,不过他清楚现下更为要紧的是什么。在宫中时是他全权负责乐安公主的例行诊脉与用药,此行若非方许宁在此,他本不用随行。 搭上方许宁的手腕,细细诊脉。 “奇怪……” 沈牧池神色一凛。 陈院首察觉到什么将方许宁的衣袖拉开,本该莹白如玉的腕子上一块巴掌大的纱布遮不住底下的占了半截手臂的溃烂的皮肉。 “怎么会这样!”沈牧池倒吸一口凉气,“半个时辰前还不是这个模样。” 那时候虽然脓疱破了,渗出脓水,可他按照黄大夫所吩咐的,小心挤出里面的脓水上好药,不说半个时辰内有所好转,可也不该严重到这个地步。 陈院首行医半辈子,只一眼便看出方许宁绝不是沈牧池口中所说的,不小心让创处与脓水接触。现在虽看不清原本那道创处,可他敢保证,那道口子定然是很深的一道刀口。 他在宫中行走三十余载,看着乐安公主长大,以他对公主的了解,让自己成了如今模样的人,就是公主殿下本人。 事已至此,公主本人昏迷不醒,若是醒着他也不能揪着公主说教,只得一边上手处理伤处,一边数落驸马。 “沈世子既娶了殿下,还请将心思多花在殿下身上,”陈院首七十岁高龄,正是嘴碎的时候,“陛下只有殿下一位公主,在宫中的人都晓得殿下是除却陛下与皇后娘娘外最尊贵的人。” 话到一半,陈院首瞥了一眼半蹲在一旁候着的人,见他一脸诚恳的虚心受着,很是满意,又接着道:“不论是宫女太监,还是后妃皇子,可都宝贝着殿下……” 沈牧池刚进宫做伴读时便知晓了,向来高高在上,恨不能拿鼻孔看人的三皇子会向所有人炫耀他的妹妹,清冷寡言的二皇子会给她爱吃的点心,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会在上元节偷偷带着方许宁出宫游赏花灯…… 乐安公主自小便讨人喜欢,他也毫不意外的被吸引着,忍不住靠近。 陈院首怨他是合该的,他无法反驳。 若是时间能回到方许宁来寺庙前,他一定不会任由她一个人来。 沈牧池愧疚的沉默着,只有院首一个人在说,得不到回应也逐渐没了声儿,正好处理伤口到了关键阶段。 黄大夫让沈牧池做的是将脓疱里的脓水挤出来,在上面敷上草药,最后用纱布包裹住。 陈院首则不一样,他先是拿出一种带着刺鼻气味的“水”倒在方许宁的手臂上,将整个创处都淋一遍,又拿出小刀在烛火上过两遍,接着便用刀割向创处。 “院首这是做什么?”沈牧池只见过用药治伤的,这还是第一次见用刀治伤的。 “这一处的血肉已经完全坏死,若不割除只会反复发作,永远也好不了。”陈院首手起刀落,利落将那片脓疱的表皮割下来。 一股难闻的味道顺着被割除的表皮从伤处散发出来,之前未挤出来的浓稠的脓水淌出来,一时间整间禅房里全是腐肉的味道。 这种味道哪怕是隔着棉布也难以忽视,沈牧池微微皱眉。 不是嫌恶心,这种时候还有这种想法他就枉为人了。 陈院首集中心神,继续下刀将里面被泡烂的的肉也小心割下来。 “唔……”生生割肉的痛感将方许宁从昏睡中唤醒,意识还未完全苏醒,却下意识开始收紧手臂躲避。 “按住殿下!” 沈牧池不用他,早在方许宁动第一下时便上手按住她。 陈院首又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将之放在方许宁的鼻前,两息不到,正悠悠转醒的人便再度陷入沉睡。 “这是何物?”沈牧池好奇道。 “这可是老夫的宝贝。” 简单一句话堵住沈牧池接下来要问的话。 人在世间行走,身上总有一个或是两个用来谋生的手段,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外传的。 或许这个瓷瓶里装的东西就是陈院首的谋生手段之一。 割除腐肉极其考验动刀人的熟练度,接下来两人不再分心。 不知过去多久,方许宁手臂上的创口终于不再流出黄色的脓水,碗口大的红肉裸露在外面,瞧着甚是触目惊心。 “殿下应该服用了灵丹妙药,它延缓了病发速度,加上你的确照看还算细心,这伤口只是瞧着吓人,却只有一小层皮肉坏死,配着老夫的药不出两个月定然好全。” 有太医局院首做保证,沈牧池只得稍稍放心。 “多谢。” 陈院首摆摆手,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 “途中我与众位同僚已将药方拟出来,已经开始熬了,待殿下服用一个疗程就无事了。” 沈牧池还欲再说些什么,可院首却满脸亢奋得背上小药箱,道:“沈世子留在此处照看殿下,老夫要去瞧瞧撑了十日的那位奇人。” 作为一名大夫,最感兴趣的事情一定是研究疑难杂症。 现在张洛水便是这一众太医的心头好,掌上珠。 陈院首解决心中头等重要的事,心情颇好,刚走出禅房,便迎面碰上来寻方许宁的三皇子。 “乐安可有出事?”三皇子上来第一句便是有关方许宁的。 不是问的是否平安,是可有出事,他在意的不是现如今的方许宁状态如何,而是在这之前可有出过任何意外。 陈院首面露难色,回道:“臣刚到时情况不太乐观,方才在臣的救治下已无大碍,只需待药煎好服下即可。” 方玥棠面色一变,追问道:“可是染上疫病?” “是……” 刚吐出一个字,面前的年轻皇子便消失不见,身后的木门“吱吱嘎嘎”的响着。 刚送走院首,又迎来三皇子,两人好些时候没见,三皇子瞧着与上回见面没什么分别,但沈牧池却是憔悴不少。 方玥棠进来直奔那张简陋的小木床,妹妹苍白的脸色让他心中极不舒服,手臂上包裹的大片纱布也狠狠刺痛他的心窝。 好在她的确如陈院首所说的已无大碍。 可药还未煎好,没服下药前一切都未可知,不可完全松下心弦。 “我一早就说过,妹妹跟了你定会受委屈,你们此次的踏青之旅可谓状况不断啊。”三皇子晓得妹妹安然无事,讲了个不太合时宜的玩笑话。 往日方玥棠也时常开这样的玩笑,沈牧池通常会应和上一两句,可今日听到这样有关方许宁的玩笑,却罕见的沉默着。 话出口后,方玥棠也察觉出不对,沈牧池对方许宁的在意程度不输他这个做哥哥的,试想若有人对自己说妹妹跟着自己定不会好过,他估计会和那人打起来。 其实这一路若没有沈牧池跟着,方许宁指不定会陷入什么别的险境。 三皇子有些后悔,可他向来一副贵人眼高的做派,说不出那些与人道歉的话,只得强作镇定地默默观察沈牧池的面色。 沈牧池似乎真的开始回忆,从王家村开始,一路走来,当真是越来越不顺,昨晚若是黄大夫没有制成那粒药丸…… 一切的事情的源头从他邀方许宁踏青开始,或许更早一些,从什么时候开始…… 见人面色愈发难看,方玥棠再顾不得面子,紧忙打断他的思绪:“好在这一路上有你陪着,虽说乐安遇上不少事,可瞧着却圆润了些……” 在宫中就属乐安公主最是挑食,皇后想了好些办法也无法让人多吃些,沈牧池知晓这件事后便挽起袖子开始下厨学做菜肴,后来两人关系有所缓和,他带了糕点进宫,分给学堂的皇子与伴读。 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只吃一小口的方许宁一连吃了两块。 她似乎只爱吃沈牧池做的。 在皖城府衙的藏书室里,听人说殿下废寝忘食,只要进了藏书室便会忘却昼夜,一心全扑在查阅典籍上。 为了让人好好用膳,沈牧池花了许多心思在膳食上,一日三餐加上夜消不断,这样的吃法如何会不圆润。 反观沈牧池,早起贪黑,在方许宁出门前将早膳准备好,巳时又开始准备午膳送去府衙…… 后来负责皖城的四处粥棚的相关事宜,愈发忙碌,皮肤黑了些,也瘦了不少。 这些都是无法否认的,此行若没有沈牧池,方许宁只怕还比不上如今这幅模样。 三皇子甚少做开导人的事,行进过程十分艰难。 沈牧池武学课上表现优异,文学课时时得先生称赞,是个聪慧理智的人,可只要碰上与方许宁有关的事,便会自乱阵脚,不知所措。 好在就算昏头也仍保有一丝理智,清醒过来的沈牧池很快又成了那个父皇与先生经常夸赞的才俊模样。
第37章 “皖城的事我都听徐厚卿说了,多亏你与乐安坚持留在这里,若没有你二人,这疫病恐怕就不会止步于皖城了。”方玥棠此行不光是为了抗疫,他受陛下所托,来查看皖城城正的威信与能力,若与陛下所期待的相差甚远,将贬去南蛮之地。 沈牧池摇摇头:“愧不敢当,皖城多方面决策都是殿下完成的,我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略尽绵薄之力。” 方玥棠坐在小木床旁的矮凳上,将遮住方许宁眉眼的额发别到耳后。 “乐安是公主,护佑百姓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何况容铃已经染上疫病,她不能抛下容铃在这里独自回来,你不一样,彼时靖安侯府无一人染病,你若下定决心要走,只要动用靖安侯府的名号便可离开……” “但你还是陪着乐安留在这里,照顾她,开导她,”方玥棠敛下眼睑,“乐安有你我很安心,多谢……” 后边那句声儿小小的,可沈牧池还是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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