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阿月,我明白的。”杜阙瞳底漾出丝丝笑意。 她扯扯嘴角,心底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 杜阙在意她,比她想象中千倍万倍地在意她,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求她留在他身边……可这种几近癫狂的在乎,她无法接受。 她不懂,为何一个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放弃生命?为何会将自己满心的希望全寄托在旁人身上? 当初公孙冀身死,她也未曾想过丢却这条性命去陪他,因为她始终认为,在这世上有比男女之情更有意义的东西:亲情、友情、理想…… 某种意义上,杜阙这种在意,困住的不止是他,还有她。 她不愿一生安守于后宅做个金丝雀,她想去更大更广阔的地方看看,塞北的雪原、江南的水乡……可他,会尊重她的意愿么? “……杜阙。”元月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倘若有一日,我不得不离开你,你会如何?” 杜阙面色一凝,沉寂半晌,一字一句道:“我会去找你。哪怕翻遍整个京城,走遍整个大齐,也要找到你。” “若我不愿跟你回来呢?”她强颜欢笑,表现出一副开玩笑的假象。 他勾唇,意味深长:“那我只好把你抓回来,日日夜夜锁在身旁。如此,你便插翅难逃了。” 气氛凝滞之际,他灿烂一笑:“阿月莫怕,我逗你玩的。我捧心待你还来不及,怎舍得伤害你呢?” 元月暗暗抹了把手心沁出的冷汗,借坡下驴:“我随便一说,你也别当真。” “自然不会。”他说。 ----
第35章 风波(一) === 此行元月走得急,不曾带什么东西,回元府也不过是跟众人打个招呼,不叫人多心罢了。 许夫人心情格外复杂,有心留元月多住些时日,却也觉得不合适,只将她拉到僻静处叮咛几番:“你性子娇纵,在家我跟你爹尚能由着你胡来,可如今到底是嫁做人妇了,有些事能大事化小便莫要吵吵闹闹。这几日我冷眼看下来,那六皇子不是善茬儿,他这会子离不开你,处处依着你,但谁知道日后会如何?你若还像往常那样口无遮拦,随心所欲,万一再触怒他……有个好歹怎生是好?” “换做旁人,我跟你爹断然不依,必为你讨和离书来……”许夫人愁容满面,欲言又止,后面的话终化为一声长叹。 元月听得分外认真,她回握住许夫人的手,声音不大不小:“您和爹放心,我有分寸,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许夫人稍感欣慰,带她到杜阙跟前,将她的手放到杜阙手中:“回去吧。” 不欲使许夫人操心,她默认他牵住自己,笑着告别了众人,而那交握的手,直到踏入内院的那刻,方分开。 白日与杜阙纠缠多时,里衣早被汗珠浸透了,又捂了一路,一股子汗味扑鼻而来,元月再受不住,忙吩咐人烧水沐浴更衣。 准备也得花些功夫,左右闲来无事,她便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抬头看月亮。 转眼明儿就初一了,而初五是公孙冀的生辰。 往年这个时候,她正为寻不着合适的生辰礼而烦恼,今年却用不着了。 “姑娘,水备好了。”缀锦总能及时出现从而掐灭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愫,她默了默,转身离去。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简单梳过妆,元月打算去端阳王府瞧瞧杜衡。经过东厢房时,里面静悄悄的,隔窗望进去,不止杜阙杳无踪影,他平常使的笔墨纸砚也不翼而飞。 丽萝抱着一摞书从屋里出来,见她在外,忙敛衽行礼。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厚厚的书上:“他几时搬走的?” “今儿早上。”看她脸色不对,丽萝又解释:“殿下特意交代搬动的时候放轻动作,不让吵着您歇息。” 元月低眉沉吟不语,半晌淡淡道:“没你事了,你去吧。” 丽萝称是,捧好书低眉顺眼地渐渐淡出视野。 她回看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撇撇嘴兀自走开了。 刚出垂花门,遥见一身材敦实得婆子过来,步子迈得又大又急,那面色更是如锅底一般难看。 元月驻足,暗暗忖度片刻,这不是专管后院湖里那些鱼的刘婆子么?这个时辰不在后院干活,倒从前院来……她扬扬下巴,拦住刘婆子:“这般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婆子两眼全盯着脚下,全然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一出声,吓得直捂着心口“哎呦”个不停:“您啥时候来的,老奴竟半点没发觉……” 她微眯着眼,笑道:“你老怎么从前院来?” “老奴有事儿回殿下,哪知四处寻不到殿下,因想着去内院找找看。”刘婆子笑回,眼神却躲躲闪闪的。 “噢?”元月笑意不减,“我倒好奇嬷嬷有什么事儿需惊动殿下的了。” 刘婆子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嘴上依旧含糊着:“嗐!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不知哪个晦气的趁人不注意溜到园子里把鱼儿折腾死好几条,老奴气不过,寻思请殿下下令好好查查罢了。” 元月上下打量着刘婆子,精准捕捉到刘婆子扣手的动作,这分明是紧张的表现。她清清嗓子,不再跟刘婆子打太极,开门见山道:“嬷嬷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刘婆子不由瞪大双眼,仍故作淡定道:“您哪里的话,老奴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冒犯主子,您莫不是在跟老奴说笑罢……” 她敛了笑,面露冷意:“我什么德行嬷嬷想必也有耳闻。我劝你老一句,藏着什么事趁我现在还有耐心如实说来,否则别怪我不念你往日伺候殿下的情面。” 宫里出来的,个个儿跟人精似的,惯会看人下菜碟,不过这婆子显然糊弄错了人,元月可不是娇滴滴的病弱小姐,有的是法子拿住她。 往日元月与皇子公主们拌嘴打架的事迹宫里人尽皆知,那八公主平日那般跋扈都在她手下落了下风,刘婆子一个下等奴才怎惹得起。刘婆子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两步抱住她的小腿哆嗦道:“还请您给老奴做主,老奴真真儿没办法了……!” 府里养着不少仆人,来来往往的,见刘婆子扯着元月哭求,纷纷停住,面面相觑,不敢擅自近前。 元月不欲引起轰动,拔高声音对低头杵着的人道:“没什么要紧事,不过和刘嬷嬷有几句闲话,你们各自忙去罢。” 仆人们心怀好奇,却没胆子与她对着干,皆乖乖散了。 “你起来,回屋慢慢说清楚。” 两腿被箍得死死的,元月险些没站稳,好在刘婆子还算识趣,急抽手回去,不远不近跟着她穿过游廊进了屋。 临出门前,元月特特命缀锦不必跟着,叫她把被褥弄到院里晒晒。 历经上回龃龉,缀锦学聪明了,凡是能顺着便不逆着,故乖巧点头,按她的意思忙活。 元月、刘婆子进门时,恰撞上被褥堆了满怀的缀锦,刘婆子眼疾手快,搭了把手捞住滑下来的被褥,缀锦连胜道谢。待双臂稳住时,抬眼一瞧,正和刘婆子对上视线,缀锦登时怒从心头起:“谁允许你进来的?”姑娘的闺房岂是这肥婆子能随意踏足的! 元月眉宇间浮出几分无奈:“我让她来的。” 缀锦一激灵,才意识到她也在,赶紧低了眉:“是奴婢多嘴,奴婢这就走。” 她没拦着,径自到坐到炕沿,手撑着炕桌扫了眼刘婆子:“眼下没人了,你大可放心说来。” 刘婆子不敢抬脸,结结巴巴回:“老奴当真不是故意害死那小蹄子……不是故意害死成玉的,老奴哪想到她那么娇贵……”说着,情绪突然上来,又扑到她跟前哀求:“您可千万替老奴做主啊!” 这话没头没尾,直叫元月听得发蒙:“你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跟我描述一遍,成玉究竟怎么了,以及她跟你又有什么牵连。” 刘婆子好似抓住救命稻草,接过话眉飞色舞说下去:“两天前,成玉那小蹄子触怒殿下,大半夜给关到了柴房,曹小哥让老奴在柴房外守着,到天亮时殿下再做处置。老奴不敢懈怠,谁承想早晨老奴一开门,那成玉竟直挺挺躺在地上,脸色白得吓死人。老奴伸手试了试鼻息……果然没气儿了。” “老奴本想立马回禀殿下,可四处寻不着人,一打听才晓得殿下随您一块儿去元府了。好不容易盼到殿下回来,却还是没能见着殿下……皇子妃,老奴说的都是实话,您得为老奴做主啊!”刘婆子伏倒在地,眼尾流下两行清泪,不停叩头。 刘婆子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令元月久久不能回神。 成玉就这么……没了? 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会说没就没? “你说的全是实话,没在扯谎?”她扣住桌角,强稳住的心神,质问。 刘婆子前额紧紧贴住地面,慌道:“老奴不敢扯谎,句句属实。” 事关人命,元月暂且压下满腹疑问,急唤缀锦进来命其赶紧去英国公府打听打听杜阙在不在,若在,转告他速速回家;又盘问清楚刘婆子成玉现今在何处,后将其打发到耳房,并严令其把好口风,不许透出丁点异样。刘婆子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不依。 据刘婆子交代,成玉的尸首一直在柴房放着,眼下天儿不算热,尸体一时腐烂不了,再者柴房又偏僻,鲜有人去,故而她与杜阙不在这几日,尚无人发觉。 她有心去柴房一探究竟,双腿却如千斤重,压根挪动不得半分,便只好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坐在原位等杜阙回来再做打算。 好在六皇子府与英国公府同在一条街住着,来回脚程不过半个时辰,元月倒也没多忍受等待的煎熬。 临窗望见一抹玄影飘然而至,她不由松了口气,腿上负着的压力也跟着消失,她急挪步迎杜阙,不期正和他撞个满怀。 杜阙下意识揽住她的后背,以免她重心不稳跌倒。 掌心触及后背的刹那,元月浑身一抖,当即挣开他,后接连倒后几步至一个安全的位置,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 杜阙欲言又止,面上闪过一丝无措,双脚无意识往前迈开,却被她喝住:“别过来!” 似乎意识到态度太过强硬,她急转神色,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假笑:“我的意思是,有什么话站那儿说也行……你别误会。” “……好,我不过去。”他回以一笑,将迈开的脚收回去。 手扶着墙,深吸一口气,元月慢慢挺直腰背,又冲他笑了笑,佯装无事道:“我刚才的失态不关你的事,而是为……”笑容渐渐止住,她凝重道:“是为成玉。她,死了。” ----
第36章 风波(二) === 杜阙的为人有时候真叫人捉摸不透,他会死皮赖脸抱着她用头蹭她央求她别动气,也会莫名其妙地冲她阴阳怪气,还会毫无预兆将她逼仄到墙角强求得她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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