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毫无预兆迁封苏南,走得这样急,甚至不曾支会我一声,”林晏用拇指指腹贴住周璨腕子上凸起的那块骨头,惊觉他消瘦得厉害,不由心疼地轻轻捻了捻那处,语气放缓下来,“你要是有苦衷,你就得讲给我听……” “你听,你听我什么了?”周璨挣了挣,没挣开,挑眉恼道,“我让你离京返边戍,你可倒好,带着个北蒙王爷一路南下,喝花酒,游西湖,不亦乐乎啊?林无晦,你如今大了,有主见的很,本王的话自然是一句也不必往耳朵里听了不是?” 林晏颇有些哭笑不得,自觉与周璨说的压根不是一回事,他不知周璨为何就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事与自己置气,末了也委屈恼怒起来,他自小也是个有脾气的,只不过聪颖早熟,懂得自敛罢了,此时心中烦闷,不由便将话剥了壳地讲出来:“王爷,你也别给我来恶人告状这一套,你说我如今长大了,可你何曾将我当个大人来看?” “你到底如何看我的?一个总也养不大的孩子?是否无论我功夫再好,立功再多,我永远是那个抱着小舅舅腿撒娇的小屁孩?这么多年,你忍我,护我,宠我,可是已成了习惯,所以对着我那些求取狂妄的心思,也一并宠让了?” “又或者,我只是一个消遣解闷的玩物,王爷尝过鲜了,便随意丢弃了?” 周璨都要忘记这小子气起人来有多么牙尖嘴利,当即被他的连番诘问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觉自己这多番思虑筹谋都荒唐得很,听到后来更是怒火大盛,甩开林晏的禁锢便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清脆一声过后,两人皆是愣了。 两人共处这么多年,小时候林晏恼起来口无遮拦,周璨最多也就是拍桌子瞪眼,从未打过他,长大后就更不用说了,林晏自持老成,就再没给周璨挑不是的机会。 林晏脸上一阵火辣,思绪倒是清明了些,自觉方才放肆,实话与气话夹杂着一道讲了,一时如同九岁跳马车那次一样不知所措,正憋着,便瞧见周璨撑住桌子,坐不稳似的朝前倾了倾,脸色苍白地慢慢伏低了身子。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林晏慌忙扶住他,结巴道,“我错了,我胡说的,你不要动气……” “呵,我如何看你的……”周璨低头倒是笑了,冷冷几声砸在林晏心上,他低声忿忿道,“我看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林晏被这一句市井谩骂给弄无奈了,刚要说话,便被周璨抓住了手,那人手里竟然已是一层冷汗,林晏的手便被拉着压到他身前,“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还留着这东西作甚?” 林晏只觉掌下温热膨隆,什么活物在底下拱动,鲜明地顶撞了几下他掌心。他浑身一震,背后陡然冒了汗。 “哎哟,”方知意提着医箱进来,看见两人怔了怔,叹气,“两位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林晏让开位置,呆呆跪在一旁,看方知意推开桌子,挽起袖子给周璨触诊。 失了桌与书卷的遮掩,周璨的身形一览无余,初夏衣衫轻薄,云锦丝滑如水,将周璨小腹的圆隆勾勒得清晰。林晏惊惧不欲看,又忍不住将视线数次停在那儿,接着低头瞧着自己那只手,掌心还残留着方才诡异的触感。 方知意道:“心绪莫要激动,孩子不安生,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林晏心上惊了一跳,急急看向周璨,他一只手支着额角,闭目不语,只是不适地蹙着眉。 “林小将军,搭把手啊,把你家王爷先送回房里去。”方知意扯了扯林晏。 林晏回过神来,刚要站起来,就听一声“奴婢来吧。”揽月正进得堂来,看见这场面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林晏刚想说话,便被她冷冷瞥了一眼。于是林晏便定在原地,瞧着两人搀着周璨走了。 王府院中攀了凌霄,高花艳若烧。 林晏望着那红橙花朵,脑中嗡嗡作响。 “小少爷,你在日头下站着作甚?”忽地方知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晏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后背湿透了,他轻咳一声,“方先生,莫要如此唤我了。” 方知意就笑:“小将军说的是,草民知错了。” 林晏无奈,只能问道:“王爷……他没事吧?” “这会没事,”方知意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以后呐,可说不准啰。” 林晏拧起眉毛,憋了半晌,才吞吐道:“他如何……如何会……” “问我做什么,不该问你吗?”方知意瞥他一眼,语气戏谑道。 “我……”林晏瞠目结舌,耳朵登时比院里的凌霄花还红。 方知意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事实已是如此,何必追寻缘由,大千世界何奇不有。” “可有危险?他近况如何……”林晏还要追问,便见方知意摆摆手,抱臂靠到门上,笑问:“这个先不说,说说你俩方才吹胡子瞪眼吵啥呢?” 林晏抿抿唇,不欲回答,方知意便掏出个药瓶递给他,点点自己脸面:“这巴掌印清晰的都要看见掌纹了,”他捏捏自己拇指根,“扳指这块打人可疼,我看着都肿起来了,自己涂点药。” 林晏摇摇头:“不必在意。” “行了,你家王爷嘱咐我给你的,打在你身,疼在他心。”方知意把药瓶塞进他手里。 林晏捻摸手中的小瓷瓶,偏头看向院中,半晌才低低道:“我不懂。” 方知意询问地看向他。 林晏遥遥指了指院中凌霄,轻声道:“都道凌霄花依他树发,爬得再高开得再艳,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总是柔弱攀附之流。” 林晏收回手来,自嘲一笑:“是否他如青松我如藤,我离不了他,他却总能亭亭独立。” “侵寻纵上云霄去,究竟依附未足多。”方知意吟道,林晏回头看他,他走来几步,拍拍林晏的肩膀,“你这人从小心思就重,也不知是像谁……你到了这个年纪,有这种顾虑也正常,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是谁啊,他可是周璨,整个大启谁配的上他啊?” 林晏苦笑摇头,正要插话,方知意又道:“你放心,宠或爱,他分得清。” 林晏怔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又干脆捧住脸往自己掌心长长吐了口气。 “你不必患得患失,他那人就那副德性,蛮横霸道,做十件事说一句话,你心里有疑虑,得好声好气哄着他说给你听,”方知意指指自己,“你看我,就从不跟他硬碰硬,不然我活不过三十岁,迟早被他气死。” 林晏看了他片刻,忽然明白了叶继善怎么就看上这位出家人了。 “不过啊,不是我偏心他,他这么多年着实不容易,往后吵嘴你别的都可以说,莫要质疑他对你的心意,折辱彼此。” 林晏心上一紧,点点头:“我气昏头了。” 方知意也是点头,沉吟半晌,捻动腕上佛珠道:“我师父曾说他亲缘淡薄,伶仃孤苦,他几经所爱不得,我庆幸他碰见你,想通了,愿意往下走了。你便不要像……咳,你就尽量多陪他走一段,人生如云水,自在行之,不必顾虑太多。” 林晏听他话中有禅意,又引到了他小舅舅身上,不由往昔记忆中某点被微微触动,他正要细想,方知意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你去瞧瞧他吧,想问的就去问他,把自己心结解了才是,人前胸到后背不过六寸,哪里放得下那么多心事,你就得学学你那个小兄弟……”方知意终于住了嘴,忿忿地撇过头去。 林晏乐了,凑上去道:“我哪位小兄弟?” 方知意暗骂自己慌不择言,憋了一会,道:“你这次去杭城可是找他了?” 林晏故作不知:“我找谁了?” 方知意提起箱子就要走,林晏赶紧拉住他:“哎,好了,我是去了叶府,予乐挺好的,就是人瘦了一圈,我都差点儿认不出。” “……瘦了?”方知意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又问,“那孩子呢,他顾得过来吗?” 林晏见他这样问,分明不是叶继善同他讲的那样知道他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决意不再同他往来的样子,灵光一闪,惊讶道:“等等,那孩子莫非是……” 方知意也是愣了:“他没告诉你?”随即反应过来,照叶继谦那样的保密手段,叶继善自然也不会轻易将真相告诉林晏,一时尴尬地不敢接话了。 林晏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焦急道:“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方知意抱住医箱就要开溜,林晏急忙拦住他,几番冲击下,他方才隐约想起的那点忽然便明晰起来,他捏住方知意小臂,颤声道:“等等,七年前腊八,王爷中毒那回,你是不是瞒了我真相?”
第五十六章 解意 秦淮两潮西复东,淮边杨柳酣薰风。最是秦淮风光正好的时候,画船萧鼓,昼夜不绝。一只小船也不引人瞩目,只是从白日漂到了夜里,也不见靠岸。 “可找着你了,这是在做甚呢?”阿史那卓总算是跳上了甲板,瞧见林晏坐在那儿,手里捏着一只空杯,眼里映着水光灯影,面上怔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晏?林晏!”阿史那卓走过去唤了他好几声,林晏才回了他一个眼神,无甚兴致道:“不做什么,游河罢了。” “你怎么回事,”阿史那卓嘀咕着,似乎是蒙语骂了句脏话,“丢魂了?” “你回去罢,我想自个呆着。” “我偏不,”阿史那卓将他手里的杯子夺过去,自己倒了杯酒喝起来,“我真是不懂啊,见不着你那王爷的时候恨不得插个翅膀飞进王府里去,如今住进王府,倒是一个劲儿往外跑,你是不是……”阿史那卓绞尽脑汁,讲不出那个符合心意的形容来,最后道,“……是不是犯贱?” 林晏瞟了他一眼,压根不想搭理他,偏转过身子,靠着那围栏去看远处的楼阁灯火。 “罢了,你的事我不管,”阿史那卓手起手落,已是咽下了好几杯酒水,依依不饶地坐到林晏身边去,“你管管我的事呗?” 林晏不堪其扰,只能敷衍道:“殿下您又有什么事?” 阿史那卓这时候倒是吞吐起来,见林晏又要撇过头去,他连忙道:“那个,你家王爷身边那位揽月姑娘,平日都做些什么,可有什么喜爱的东西?” 林晏愣了片刻:“哪位揽月?” 阿史那卓也是不解:“如何,王府里还不止一个揽月的?” “等等,”林晏终于明白过来,“你看上揽月了?” 阿史那卓想了想,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林晏没忍住露出这整天第一个笑容来,摇摇头,道:“算了罢,这位揽月姑娘可不是一般姑娘家,无甚喜爱的东西,眼里只有她主子罢了。” “她该不会是王爷的……”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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