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叹一声,道:“如风,我知道姑姑的事对你影响很大,但婚姻不可儿戏,圣意更是不容忤逆,咱们这种家庭,外人瞧着光鲜亮丽,内里的艰难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若想一直富贵平安,就不能不尊崇上面的意愿。” 宁如风沉吟片刻,道:“表姐,依我看,若想不被上面猜忌,未必只有尚公主一条路可走,假若我娶一位平民女子,兴许能起到同样的效果,甚至效果更好。” 顿了顿,“前几日我进宫面见陛下,闲谈间聊到择婚一事,发现他并非是个爱乱点鸳鸯谱的人,反而很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孟愫儿挑眉,“何以见得?” 宁如风一笑,道:“听闻太子殿下前不久对镇国公府家的千金一见钟情,亲自跑去求陛下赐婚。” 孟愫儿一愣,旋即笑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如此以为。” 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才十五,年纪还小,迟几年谈婚论嫁也说得过去。” “不过我可提醒你,”眼睛紧盯着宁如风,一字一句告诫:“五公主倒也罢了,难办的是宫里的裴淑妃娘娘,很难说她对五公主私底下的动静一点都不知情,说不定其中就有她的手笔,这可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你可别一不小心被她算计,到时不娶也得娶。” “表姐放心,我此番进京也只为替母妃探亲,母妃的情况你也清楚,时刻离不得我,我在京中待不了多少日子,顶多我这几日低调些,避着些宫里的銮驾。”宁如风点头说道。 孟愫儿是个操心的命,犹豫几番,还是忍不住劝道:“世间事,最难琢磨的便是‘情’之一字,你说你可以娶平民女子,但若是拖得太久不娶妻,难免上面沉不住气给你也下个先斩后奏的赐婚圣旨,尤其啊,”压低声音,身子往前倾了倾,“裴淑妃常伴君驾,枕头风的威力可不容小觑。” 宁如风虽然少年老成,却也只有十五岁,皱了皱眉,犹疑道:“会不会担心太过?” 孟愫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太子殿下起了一个很不好的头,赐婚之前,全然不过问筠姌的心意,你怎么确定五公主不会心生效仿之心?” 宁如风略微沉吟,“表姐,说到心仪之人,我倒想起一名女子。” 孟愫儿“咦”了一声,双眼瞪得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宁如风,惊奇道:“你有心上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宁如风不好意思地笑笑,慢慢解释道:“前不久去郊外杏林游玩,邂逅了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孩子,这女孩十分有趣,与我平素见过的贵族小姐很不一样,最重要的是……”话语猛然间顿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空洞与落寞。 “是什么?”孟愫儿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又见他脸色怪异,忍不住出言询问。 “最重要的是,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明明是十五六娇俏活泼的年纪,却看到了与他如出一辙的、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哀怨,“不知为何,我初见她,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爱情,但若是要我现在选一名女子成婚,那么她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孟愫儿皱着眉听了半晌,越听越糊涂,“算不算爱情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有没有心动的感觉?若有的话,是爱情无疑了。” 宁如风摇摇头,“我还真不清楚,此前从未心动过,何曾知晓心动是个什么感觉?” 孟愫儿不想听他废话,干脆说道:“有情绪波动总比平静如水来得好,至少你在意她,这便远甚很多夫妻了,若是情况紧急,你干脆就娶了她,就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可曾婚配?” 脑海中忽然浮现蕙质对他的冷脸,宁如风不禁轻笑出声,“她不肯说,不过我已经着程宋暗暗去打听,相信马上就能知道她的全部底细。” “唉,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呀,”见又是一个一见钟情的戏码,孟愫儿止不住地叹息:“一个二个都爱在杏林遇见心仪之人,你是这样,太子殿下亦是如此。” 宁如风微微诧异,“这么巧?太子殿下也是在杏林与筠姌相遇?” 孟愫儿艰难地点点头,恨恨说道:“宁氏当真好命,唯一的女儿竟有幸成为太子妃,有望母仪天下。” 同为皇后的母族,孟愫儿很清楚家族出了个皇后的好处。 不知怎的,宁如风忽而想起那日蕙质说的话来,镇国公府的两位当家人,可不就是一位姓元一位姓宁么? “表姐,镇国公有几个女儿呀?” “就一个呀,怎么了?”孟愫儿不解地看着宁如风。 宁如风不死心追问:“难道镇国公就没有其她夫人么?侍妾通房一类的有么?” 孟愫儿摇头,“当然没有,你长久待在南郡不北上,对元家的事很少耳闻,不晓得镇国公与宁氏是京中出了名的鹣鲽情深,镇国公膝下的一儿一女都是宁氏所出,镇国公本人更是从未纳过二色,因这事,镇国公本人可是极得陛下青眼呢。” 瞥见宁如风凝眉沉思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 “没什么,”宁如风不动声色端起一盏茶,淡淡道:“随便问问。” …… 天色渐晚,宁如风将孟愫儿送回家,自己却不着急回孟府,溜达着来到京中一处茶楼,点了间上好的雅间。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门外响起敲门声,宁如风高声说了句“进”,门便从外面打开,来人正是程宋。 程宋进门后将门从里面反锁,来到宁如风面前,抱拳喊了句“世子”。 宁如风“嗯”了一声,淡淡道:“怎么去了这么些天才回来?” 程宋绷紧身子答道:“属下随那姑娘回去,发现她进了镇国公府,原以为她是府中侍女,能很容易打听到她的底细,谁知府里的人,上到管事的,下到做粗活的,要么不清楚她的来历,要么对她的身份讳莫如深,属下百般计策都使了,硬是撬不出半点口风。” 宁如风冷哼一声,“所以你并没有打听到有用的讯息。” 程宋心中一凛,赶忙解释:“属下不敢!昨儿个下午,府里一位婆子被咬伤,从外面请来大夫,属下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用银子买通那大夫,扮作他的侍童进府,属下长期练武,耳朵灵光,在那位受伤的婆子被诊治之时,遥遥听见屏风后几位婆子小声议论,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隐约得知,镇国公本人似乎……不止一个女儿。” 蕙质在院子里修养几天后,宁氏便着人送来一件鲜艳的婚服。 蕙质没有反抗,认命接过,言行举止亦是十分大方得体,挑不出半点错处。 自田仁家的出事后,蕙质直接一战成名,送婚服的人一开始还抱怨,觉得这是个棘手的差事,万一不留神刺激到这位小姑奶奶,自己岂非也要被狠咬一口? 但宁氏从来在府中说一不二,她吩咐下去的事没有哪个敢擅自更改,被点名送婚服的人纵然心底万般不愿,也不得不遵从命令。 可事情竟出乎意料的顺利,蕙质本人好似并非外面传言的那般妖魔可怖,瞧着——目光在蕙质身上流转一番——还挺……温顺婉约的。 不过会咬人的狗不叫,她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放下婚服就忙不迭离开。 蕙质瞥了一眼落荒而逃的身影,心底嗤笑,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再怎么小心谨慎都无济于事,还不如早早暴露獠牙,还省得白受这么些年的气。 叹息一声,将手中的婚服整整齐齐在床上铺开,退后几步,斜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看了它许久,思索小时候从外面听来的异闻。 听说穿大红衣服自尽的人怨气极深,会成为厉鬼? 如果传闻是真的就好了。 生前奈何不得这些豺狼,死后纵使不能报仇,吓吓她们,让她们知道天理昭昭也是好的。 想着想着,蕙质不由得深深唾弃自己,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鬼之事上,可想而知现实有多憋屈、多无能! 想通这一点,蕙质更觉憋闷非常,将房门关上,准备去外面散散心。 然而刚到门口,就发现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在院门口,见她出来,立刻闪身挡住她的去路。 蕙质皱眉,“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婆子冷声道:“姑娘回去吧,夫人有吩咐,姑娘出嫁之前,不能踏出院门半步。”
第15章 蕙质没说话,只冷冷看着她们。 两个婆子都是练家子,哪里会被一个小丫头的眼神吓着? 虽说这个小丫头凶悍异常,但她们也不是好惹的,有得是力气和手段。 其中一个婆子冷嗤一声,不屑道:“姑娘这般看我们作甚?是想与我们比划比划么?虽说夫人有吩咐,让我们顾及你新娘子的身份,不要与你一般见识,但若是姑娘兴致来了,我们姐妹倒也能勉为其难陪你耍耍。” 另一个婆子也不甘示弱,接声道:“是呀姑娘,如今府中上上下下都在称道您的英勇事迹,可巧,我们姐妹学过几招把式,姑娘若不嫌弃,尽可试试。” 蕙质目光在两位婆子健硕发达的肌肉上轻轻一扫,轻挑眉梢,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才不会傻到中激将法,白挨一顿打。 不仅不生气,反而对着两位婆子盈盈一拜,笑容温柔婉约,“两位嬷嬷误会了,蕙质一个弱女子,哪里能与两位前辈相提并论?依我看,两位嬷嬷个个都是女中豪杰,留在这看守我这么一个卑贱之人,委实屈才,蕙质心中惶恐不安,又哪里敢冒犯呢?” 说罢,垂下眸子对二人点了点头,很识时务的回到房间待着。 激将不成,反被将了一军! 两个婆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位婆子才讷讷说道:“这丫头段位真高,轻飘飘几句话就让咱们下不来台。” 另一个婆子望着虚掩着的房门,叹道:“若非如此,夫人也不会这般容不下她。” 平心而论,蕙质十分貌美,比被誉为“绝世仙姝”的元筠姌还要漂亮许多。 若只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倒还罢了,偏她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一个女人同时拥有美貌和智慧,那么她的杀伤力是致命的。 女人才最懂女人,将心比心,若是自己辛苦养育的女儿,比不上丈夫一夜情留下的产物,母亲的天性和女人的嫉妒心会让她陷入癫狂,进而对这个产物施加最疯狂的报复。 蕙质很不幸,因为自己的身世和本身的优秀被刻意针对许多年。 她是罪有应得么? 应该是吧,毕竟谁叫她不长眼,投胎到韫儿的肚子里。 在宁氏这种人看来,蕙质生来就具备原罪,即使罪魁祸首是元振,是她的丈夫,而韫儿只是个受害者,蕙质更只是个受害的产物,但谁叫元振是她的丈夫呢?是她孩子的父亲呢?日子总还要过下去,那么韫儿和这个产物就活该替元振承担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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