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提着篮子轻手轻脚走出来,月色下能看出正是周母。 她看起来很小心,频频回头看向门口,确定没惊动什么,奔着墙角的桂树去了。 辛柚目不转睛看着,就见周母跪在那里,从篮子中拿出叠好的纸钱点燃,喃喃无声念着什么。 黄纸在盆中燃烧,映亮周母悲伤的面庞。 辛柚调转视线,看向正房门口。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他先是驻足了一瞬,而后大步走向墙角。 周母听到动静警惕转身,但因为院子不大,周父已经来到了面前。 辛柚从周母脸上看到了惊慌,然后就如画面中那样,被周父一把拉了起来。 与无声的画面不同,她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声。 “你烧纸钱干什么,不怕惹祸吗!” “我在家里悄悄烧,又没人看见,怎么会惹祸?” “没人看见?你难道不知锦麟卫的厉害?”月光下,周父神色阴沉。 周母也来了火气,推开他的手:“锦麟卫,锦麟卫,如果不是我信了你,辛皇后根本不会死!呜呜呜,是我害了皇后娘娘——” 周父脸色大变,压低声音斥责:“你疯了吗?想要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不成!” “你放开!” 二人拉扯间,周母不小心跌倒,一只手按进了燃烧着纸钱的盆中。 惨叫声响起,惊动了睡下的人,几个下人陆续出来,连周凝月都披着衣裳匆匆跑了出来。
第63章 黑暗 周凝月看到跌坐在地的周母,惊呼出声:“娘,您怎么了?” 她飞快跑过去,脸一下子白了:“娘,您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周父冷着脸训斥女儿:“三更半夜不要大呼小叫,让街坊邻居听到怎么想?” “可是娘受伤了啊。”周凝月放低声音,带着哭腔。 周母在周凝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温声安慰女儿:“娘没事,只是有些灼痛,涂些清凉药膏就好了。” 周父一扫被惊动的下人,沉声道:“春芽把这里打扫一下,其他人回去睡吧,没有什么事。” 周家下人不多,一个门房,一个厨娘,一个丫鬟,还有一个做粗活的仆妇。 春芽就是唯一的小丫鬟,听了主家交代收拾起来,其他三人不敢多问,默默回屋去了。 “月儿,你也回屋吧。”周父看向泫然欲泣的周凝月。 周凝月没有动:“我帮娘上了药再睡。” “不用,去睡吧。”周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声音温柔,“听话。” 周凝月看看忍痛的母亲,又看看皱眉的父亲,最终点点头,举步往西厢房去了。 “进去吧。”如墨夜色中,传来周父微凉的声音。 院中渐渐归于沉寂。 柴堆旁,辛柚一动不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周父、周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周母说她害死了辛皇后,这纸钱是为辛皇后而烧。 辛皇后辛柚 无论那个猜测多么惊人,当把所有讯息归拢,便自然而然浮出水面。 她的娘亲好像就是周母口中的辛皇后 辛柚顾不得消化风暴般的情绪,动作轻盈来到正房东屋的窗下,借着那丛芭蕉的遮掩侧耳聆听。 东屋的灯亮着,时而传来女子的吸气声,应是周母在处理手上烫伤。除此之外,就是静默。 直到熄灯后好一会儿,夫妇二人的对话声才再次响起。 “我知道你不好受,可你也为咱们家想想,为月儿想想,再不好受也要放在心里,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周通,你难道就一点不内疚吗?” 周母的情绪没有因为意外受伤而化解:“是你说那位多年来都没放弃寻找皇后娘娘,一直空着中宫之位就是等着皇后娘娘回来呢。结果呢,却是派人害了皇后娘娘性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进京路上遇到的女子好像是辛皇后的事告诉你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小小百户,怎么知道上头原来是这么打算的。我得知这么大的事能不向上禀报吗?动杀心的是那位,下杀手的是贺大人,你和我闹,一旦传出什么风声,咱们能有好下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周通语气软下来:“素素,你就是不为我想,也想想月儿。咱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把月儿当掌上明珠养大的,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受苦,甚至——” 周母似乎被说服,没再吭声。 周通长长叹了口气:“睡吧,睡一觉起来就把这个事忘了。咱们一家人在京城,好日子在后头呢。” 周母依然没吭声。 这之后,周通没再说话了,过了一阵子响起微微的鼾声。 风吹芭蕉动,除了鼾声,似乎还有隐约的抽泣声。 天上乌云飘过,遮住明月,院子里变得漆黑不见五指。 辛柚慢慢起身,挪动着有些麻的双腿,跌跌撞撞走向院墙。 立在黑暗中微微仰头的少女,头一次发觉周家院墙竟那么高,以至于第一次纵身跃起竟跌落下来,好在没弄出什么动静。 辛柚缓缓呼吸,用尽浑身力气调动不听指挥的手脚,再一次攀上墙头,向外跳去。 长街空寂,是望不到头的黑暗,一身黑衣的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前行,仿佛踩在泥沼里。 不知过了多久,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终于望见了青松书局的轮廓。 陷入沉睡的书局与其他屋舍没有什么不同,却让冻结了表情的少女轻轻眨了眨眼睛。 东院一盏灯还为她亮着,小莲听到叩门声飞快拉开了门。 “姑娘——”后面的话在看清辛柚惨白的脸色时戛然而止,小莲面上有了慌乱,“姑娘,您怎么了?” 她还从没见过姑娘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莲。”辛柚喊了一声。 “姑娘您说。”小莲眼里不觉有了泪,慌得手心全是汗。 这一刻,她无比清楚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姑娘早已成为了她的主心骨,是她面对各种情况时的底气。 “小莲,给我弄些热水吧,我有些冷,想泡一泡。” “好,好,您等等。” 小莲动作麻利准备好热水,辛柚把自己浸在大大的木桶里,只露出肩膀以上。 小莲的视线不受控制落在她肩头。 肩头肌肤如雪,水滴形的红色胎记分外鲜明。 这是小莲笃定眼前人不是她家姑娘的依据,可是这一刻,看着瑟缩在浴桶中的少女,她却觉得与她家姑娘的身影重合了。 原来,姑娘伤心无助的时候与寻常女孩子是一样的。 “小莲,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小莲欲言又止,最后只应了一声是,默默退了出去。 小小的室内只剩下自己,辛柚轻轻眨眼,放任泪珠落下,砸进热水里。 四肢百骸有了暖意,僵化的头脑开始缓缓转动。 她从小就知道,她是没有爹的。 娘亲说,她爹是个穷小子,他们白手起家,创下好大一片家业。可她爹成了土财主后就变心了,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居然悄悄养了好几个外室,被娘亲发现时连孩子都有了。 娘亲失望之下带了贴身丫鬟远走,生下了她。 她及笄时,娘亲曾问她想不想去找爹,如果想去她不会阻拦,被她一口拒绝。 这样的爹,她才不想要。 现在她知道了,她荆钗布裙的娘亲是皇后娘娘,她土财主爹是当今圣上。 她爹十多年前负了娘亲,十多年后杀了娘亲。 而多次帮助她的贺大人,喜欢静静看书的贺大人,便是砍向娘亲的那把刀。 这是怎样荒谬的真相啊。 辛柚整个人沉入水中,无声痛哭。
第64章 杀意 翌日辛柚起得很早,梳妆镜中清楚照出眼下青影。 小莲默默拿来水煮蛋,剥了壳轻轻在她眼下滚。 “不用了,我去前头看看。” “姑娘不吃早饭吗?” “等回来吃。”辛柚没让小莲跟着,一个人去了前边。 这个时候书厅一个人都没有,书局的大门还锁着。辛柚走在一排排书架间,最后在摆放游记的书架处站定。 她随手拿起一本游记,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中一时是贺清宵站在这里看书的画面,岁月静好,一时是娘亲浴血倒地的场景,宛如炼狱。 她把游记放回原处,从角门走了出去。 虽然时间还早,街头却有不少人了,大多是为了生计开始一日的奔波。 晨风清凉,辛柚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时而会有错身而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么走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喧闹声传来,辛柚下意识望了过去。 一户大门打开,几名锦麟卫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往外走,那人突然挣脱开束缚,举起匕首向着为首的朱衣男子刺去。 朱衣男子似是早有准备,轻巧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一手捏住那人手腕。 匕首落地,发出金石相击的声响。 “大胆,竟敢袭击我们大人!” “带走,带走。” 那人被锦麟卫推了一个趔趄,眼睛发红瞪着为首之人:“贺清宵,你这种助纣为虐的走狗会遭报应的,一定会遭报应的!” 一名锦麟卫利落用布巾堵住了那人的嘴。 身后,是那人的家卷悲切的哭声。 贺清宵似有所感,望向辛柚所在的方向。 二人视线交汇,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微微诧异。 惊讶辛柚出现在这里的贺清宵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带着手下离去。 辛柚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人,才转动视线看向那些绝望哭泣的家卷。 原来,那个态度温和在书局看书的是贺大人,眼前对缉拿之人冷漠至极的也是贺大人。 那些家卷的哭声让辛柚越发喘不过气来,她转了身一步步向书局走去。 青松书局的大门已经打开,石头正扫着门前路面,见辛柚从外边走来,乖巧问好:“东家早啊。” “早。”辛柚应了一声,走进去。 石头提着扫帚直起腰,眼里露出几分担心。 东家好像不太开心。 擦书架的刘舟见到辛柚,笑呵呵打招呼:“东家这么早就出去啦。” 胡掌柜自觉让出位子:“东家坐着歇会儿。” “不用了,掌柜的你坐。”辛柚视线投向书架,声音微冷,“刘舟,去把那些游记收起来。” 刘舟愣了愣,很快应了,走过去把几本游记一抱:“东家,收到哪里去啊?” 辛柚盯了小伙计满怀书册一瞬,改了口:“算了,还是放回去吧。” 有这些游记在,贺清宵就会常来,她便能寻到机会为娘亲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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