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轩走出净房时,兰芝还在妆台前帮卫明姝梳着头发。 “你怎的这么快?”卫明姝讶异道。 她才刚擦完头发。 沈轩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一直都洗的快,只是她以前没有在意过罢了,何况他有事要同她说。 沈轩想了想,屏退了房内收拾的下人,接过兰芝手上的梳子。 兰芝福了福身,也跟着退了下去。 梳子一下下顺着头发,桂花香沁入鼻中,却是比往日更浓了些。他前些日子差人去别院新摘了些新鲜桂花晒干给她用,想来今日用的是那批新下来的桂花瓣。 沈轩低眼,刚准备说什么,却是瞧见左腕上的那串流珠,问道:“这是什么?” 卫明姝低头看了眼,说道:“今日在道观里碰到了一位真人,说是与我投缘,便将这串念珠送给了我。” 沈轩抿了抿唇,他不信这些,可看卫明姝沐浴过后也要带着,当是有些讲究的,也不欲争辩,转而说道:“姑母今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若不想要子嗣,沈家不会有人为难你,更不会有人让我停妻另娶。” 卫明姝脑子停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同她说起这个,只“嗯”了一下,“我知道。” 她知道,世道如此,他这般大权在握之人,能给她这样的尊重和自由,已是不易。 她从未有过沈秋妤和林毓敏那般烦恼,是她自己的本事,可也是她自己的运气。 “我从来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卫明姝忽然开口,她看着铜镜,虽见不到沈轩的脸,却不知怎的,只是想同他说清楚,“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沈轩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姑娘很少这般直白地夸过他什么,她这是愿意重新相信他了吗? “可你也要相信我,我不是不想要子嗣。”卫明姝说着,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一滴晶莹自脸庞划过,拿手背胡乱擦了擦,“只是我的身体,此生应当是真的难有个健全孩子。” 她也想要延续血脉,那孩子当也是流着卫家人一半的血。 可她这副身体,当是真的难有子嗣,就算有,生出的孩子也多半同她大兄一般体弱多病。 与其生下来便受着病痛折磨,那倒不如干脆别将孩子带到世上来受一遭罪。 身后之人放下梳子,只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叹了口气,温暖的怀抱自背后而来,似是要将那灼热的温度全都渡给她,“我知道,我信你。” 卫明姝眼中仍兜着些湿润,透过铜镜,只能看到那人躬下了身,却看不清那人的神色,“我知道你这些天来一直在改变,这我也看在眼里,你也不必患得患失。我既答应你再试试,如今便不会轻易离了沈家,只是我若那天做的不对了,惹得你不满厌恶,一定要同我说。” 那臂膀缓缓收紧,仿若紧紧抱着刚刚挖出一角宝藏,生怕别人夺走一般。 她还是不肯全部托付于他,始终在给自己想着后路。 他才刚刚试着了解她,才发现她有那么多好,如何能厌恶了去? “那若是我一辈子都听你的,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卫明姝愣了半晌,不禁转头,额头相碰,又慌忙转了回去,却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若我真有错,你该说出来的。” “嗯,我知道了。”耳畔温热的气息扑洒着,沉稳的声音如涓涓流水般流过,“若是我以后犯了错,你也要记得及时拉我一把,别厌了我可好?” 屋内只剩沙沙的秋风拍打着窗子,久久没有答复,久到沈轩都以为等不到她那声承诺。 忽然,伴随着那风声,耳边灌入一阵轻语,似自远方缥缈而过,却是被他捕捉了个清楚。 那是一个“好”字。 心里顿时如同江水般奔涌翻涛,却仿若抓住了那江面上的一叶孤舟,他环抱着的双臂松开,“先不说这些了。” 说着,他拿起屏风上搭着的外裳给她裹好,见卫明姝仍是呆坐在妆台前,一把抄起膝弯抱着她坐在桌前,提起茶杯倒了两杯茶。 “别愣着了,咱们还有些正事没说呢,你今天可有问到些什么?” 卫明姝这才回过神,想起那些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的正事,“听说林晋平日里回去胡姬的酒肆。” 沈轩听到此,却差点被茶水呛到。 “你这这是如何打听出来的?” 说到底,这些话也是他姑母同她主动提的,也算是歪打正着...... 她骗沈秋妤说害怕他寻花问柳的那番话,倒不必再当着他的面重复一遍吧。 “不必在意这些。”卫明姝慌忙岔开话题,“你姑母倒是点醒了我,胡姬开的酒肆茶馆在京城也只有那么几间,你姑母既然能查到,想必这酒肆也有些名气,我看这西巷的金鼓楼和东巷的红宝阁都有可能。” “那我明日去告诉冯霆?”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你让冯霆在这两个地方多安插些人手,等着林晋去,守株待兔便是。”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了片刻开口,“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便是。” “我总觉得,姑母好像怪怪的。” 她总觉得她能问出些什么,可最终却也只问到了这一点线索,总觉得姑母有事情瞒着他们。 “若是你姑母知道林家做的事怎么办?” 沈轩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按沈家家规处置。” 卫明姝点了点头,也不说自己的看法,“对了,之前同你提过,我想再读读你家的家规。” 沈轩笑了笑,“行,只不过那家规放在了正院,今日太晚了,我明日让人给你拿来。” —————— 尚书府内,主院仍旧灯火通明,林晋正坐于床边,盆中水温温凉,沈秋妤正给他擦着脚。 “今日侄媳妇都同夫人说了些什么?”林晋笑着问道。 “没说什么,都是些妇人家聊的闲话罢了。” “夫人能不能仔细想想?她都同你主动说了些什么?” 今日那卫明姝的话,分明是想把沈秋妤支开问些什么,万事还需谨慎,他不相信今日能在飞云观相遇是巧合。 沈秋妤愣住,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卫明姝今日确实没说什么,好像只问过她胡姬酒馆的事。 沈秋妤双手叠交于前,眼神飘忽。 自家老爷还不知道她发现了他找胡姬之事,况且那件事是她主动同卫明姝说的。她不懂朝堂那些纷争,但若真因这句话影响了林家,那倒是她的罪过。 林晋见她不开口,仍旧嘴角扬着,“夫人看来是忘了我们以前的苦日子了,看来带夫人去好好回忆一番。”
第68章 周旋 ◎这是线索又断了?◎ 林府的庭院内, 残荷枯枝倒在湖面,一潭死水上浮荡着飘零的柳叶, 静谧无声。 池旁假山口, 密道直通深处,空敞的地窖藏于池底,晦暗阴冷, 自石阶而下,只回荡着阵阵悠缓的脚步声。 “老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沈秋妤问道。 “没什么,只是好久没同夫人来这里了。”林晋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暗室顿然亮起, 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夫人打开看看。” 地窖中摆放着许多半人高的坛子,沈秋妤掀开离她最近的坛子, 那菜坛中放的不是粮食, 也不是酒水, 雕刻着西域花纹的金器玛瑙填的满满当当, 如石块般杂乱地堆放着。 林晋捡起一块玛瑙,金银宝石叮呤咣啷的清脆碰撞声不绝于耳,“东西是不是比夫人上次来时要多了许多?” 沈秋妤缓缓点了点头。 林晋笑着说道:“这些东西, 以后都留给咱们的女儿当嫁妆。” 随后便继续带着她走到地窖深处,一处盛满稻谷陈米坛子前,“我还记得,当年那个地窖里,也是这样一个坛子, 咱们就是靠里面的谷子撑了十多天。” 沈秋妤又不禁想起从前, 那时候他们几个人藏在地窖中, 靠着坛底那一点稻谷和酒撑了十几天, 后来粮食快吃完了,来避难的人发生了争抢,林家的侍卫杀光了其他几家来避难的人,她和林晋这才活了下来。 那窖底就如同现在这般,黑暗幽闭,粘稠的血液流到了坛边,角落的亡魂仿佛时刻在注视着他们,沈秋妤只觉胃里翻涌,那腐臭味还漫在空气中,不禁干呕出声。 “胡族和大黎迟早有一战,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有备无患。”林晋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存这些粮,存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咱们好。” 沈秋妤“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绝对不会让那些事再发生。”林晋抓起一把粮食,谷粒如哗啦啦的泉水般从指缝中划过,“夫人你要记住,一起陪你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是我,咱们才是相依为命的人,沈家把你放在京城,林家把我关在宅子里,咱们都是被抛弃的人。 他们分明是看不起你,你既不能像杨家三女一般在乱世中征战沙场,又不能如唐清芷那般救助一方,他们觉得你没用。” 沈秋妤肩膀抖了一下,阵阵阴风钻入袖口,打了个寒颤。 “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他们越是看不起咱们,咱们越要活着。”林晋说道:“当年林家的财产被劫掠一空,朝廷的俸禄根本不足以我撑起林家。 我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调用了些官粮,他们却是要托我下水。沈家口口声声说要补偿你,可你明明已经嫁到我林家,他们要屡屡为难我,想让我永世不得翻身,他们根本没拿你当女儿。”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给咱们家添麻烦了。”沈秋妤哽咽地说着。 林晋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抹去那眼泪,“我没有怪夫人的意思,只是夫人今日有事瞒着我,我怕这事会毁了我们的家,所以才想问问。夫人可以告诉我吗?” 沈秋妤将今日两人谈论胡姬的对话同林晋说了一遍。 林晋听后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骤然紧缩,烛台的影子打在他的脸上,脸色比地窖还要阴沉,“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沈秋妤大惊,慌忙摆了摆手,“我没有跟踪老爷,我只是偶然察觉到的,我真的没有......” “贱妇!”巴掌声自地窖中响起,沈秋妤头脑发懵,扶着坛口站稳,“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同外人提起咱们家的事,你怎么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也没想那么多,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口。” 林晋怒烧心头,平日里就防着沈秋妤和外人接触,可偏偏和沈秋妤一同上山的是个妇人,他也不好当面拒绝,让人感觉出蹊跷。 何况他也同沈秋妤再三嘱咐过,那卫明姝名声在外,他也多少知道,那个女人向来说话直快,沈家在蠢,也不会派这样一个妇人来打探消息,就算沈家此次出游真的另有图谋,当也问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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