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体统,分寸大乱,连累着我和你哥也要吃挂落。”庄妃从前还给她留了面子,可淑娴适才闹了那么一出,自己若再不严词指责,只怕她将来要酿成大祸。 庄妃遂指着她鼻尖,一点不客气地训道,“我告诉你,你父皇不止你一个女儿,你哥哥也不止你这一个妹妹!你要是脑子放不清楚,我只当没生养过你。” “日后你在忠义伯府生事,别指望人给你撑腰。”庄妃狠狠一拍桌子,琉璃的指甲套划出了道“嘶啦”的声响,震得左右的人都是一个激灵。 庄妃尤为所觉,她眯细了眼,冷哼道:“我看谁敢帮你!” 淑娴的眼圈不一会儿就红了,她低低抽泣了几声,胡乱地用手抹掉了眼泪,哭嚷道:“我就是不服气!母妃再训我,我也不服气。” “您以为我不知道吗,父皇原本不打算将我指给忠义伯世子。”淑娴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鼻子,她的脸色涨得通红,咬着唇说,“不过是因为嘉善的驸马无法袭爵,所以父皇也不允许我的驸马越过她去。” “我就是不服气!”淑娴越说,情绪反而还越高涨。 她牙关一咬,眼中包着泪,淑娴不甘道:“凭什么她拥有的总是比我好,凭什么我要因为她委曲求全,凭什么!” 这么多年,淑娴始终被嘉善压了一头。论身份,庶出自然比不过嫡出,论父皇的宠爱,淑娴更比不过嘉善。从前,赵佑成在父皇面前,还能比赵佑泽要受重视,可眼下呢! 淑娴梗着脖子,她哭得花容失色,嘴上还恶狠狠地道:“不怕告诉母妃,我永远都不会服气!” 庄妃拧眉,赵佑成也略有些稀奇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 年岁渐大以后,即便是嫡亲的兄妹俩,再久久地相处,也总有不相宜的地方。赵佑成还是今日才发现,自己妹妹竟是个稀有品种——稀有的蠢得出奇的那种人。 庄妃已无力再说什么了,她强撑着一口气,淡淡一挥手,对窦嬷嬷道:“带公主下去休息,没有我允许,不许她出来。” 这等于是变相地关了淑娴的禁闭。 窦嬷嬷叹一声,轻轻抓着了淑娴的手,将她领到内室去了。 赵佑成道:“母妃……” “不必说了。”庄妃头痛欲裂地揉着自己眉心,她眼睛半阖,寡淡地道,“我心里有数。” “忠义伯虽不算簪缨世家,但怎么也是系出名门,”庄妃道,“我会教养好你妹妹。还有两个月的日子,时间想必够了。” “母妃辛苦。”回忆起淑娴方才大呼小叫的样子,赵佑成十分真诚地道了一句。 想到在宴席上,父皇说“赵佑泽的眼睛康复就在这几天了”,赵佑成的目光不由转变如利剑,他眼皮子一掀,轻道:“儿子先去温书,母妃好好歇息会儿。” 庄妃“嗯”了声,指挥着一个小宫女给她按起了额边的穴位。 庄妃慢吞吞道:“凡事多用心。” 赵佑成说:“是。” 他躬身退了下去。 然而,淑娴这事儿,并没有因为庄妃对她的教训而单方面告终。至晚间,章和帝也抽空来了一趟。 他开口,第一句话是:“淑娴,你要好好管教。”
第063章 章和帝这话说得, 已是很不给庄妃留面子。庄妃年轻时就伴帝王左右,至今也有十几载了,她自认还是简得帝心。 当年若不是裴家横插一杠,皇后宝座于庄妃, 几乎是十拿九稳。 如今听章和帝这样讲, 庄妃有几分难堪地笑了笑, 她只得应道:“是。” 到底还是想给淑娴留个台阶下,庄妃又解释说:“臣妾当年怀她和成儿的时候,于孕中吃了不少苦头。成儿是男孩儿, 自是该严加管教。淑娴却是女娃, 臣妾总难免娇惯她一点。” “不想就是这样一娇惯,反将她的性子养得有些跋扈。”庄妃叹说, “臣妾明白,这便好生教导她。” 章和帝抬眸, 不紧不慢地凝视着庄妃。 自皇后故去以后, 庄妃便成了后宫里的第一人,她保养地极为得当。眼下,庄妃已经年过三十, 眼角却只有浅浅的细纹,手背与脖颈处, 仿佛还是如当年般温滑柔软地。 章和帝的目光从庄妃的五官上逐一略过, 他淡道:“不止是跋扈。” “单若跋扈也就罢了。”章和帝的眼皮慢吞吞地撩起,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眸光忽然直射向庄妃的瞳孔。 他道:“朕的女儿,从小被做掌上明珠宠大, 性子张扬也是情理之中。” “淑娴已不是跋扈张扬的问题。”章和帝的言语冷静,目光却锋芒逼人, 好像一下刺到了庄妃的内心。 闻言,庄妃面上不显,却暗暗咬紧了牙,她扭着帕子道:“是。” “朕顾及你的脸面,有些事,不想直说。”章和帝的眼角余光扫过庄妃,他微微皱起了眉,“忠义伯也是百年府邸,嫁过去不算委屈她,别让她惹了笑话。” 庄妃点头,再不敢说多余的话,只道:“是,臣妾下午已让她闭门思过了。” “再派两个教养嬷嬷去,”章和帝的凤眼半眯起来,他道,“淑娴的规矩,得从头教起,不学好不许放她出来。” 庄妃干巴巴地笑了下,她颔首:“是。” 给了庄妃和淑娴一大棍子,章和帝的脸色才逐渐和缓了稍许。他的眼睛下面有淡淡发青,显然是这些时日朝政繁忙,夜里安寝地不好。 章和帝阖上眼,伸手揉了揉自己眉心,他缓声道:“再过两个月,就到了母后的忌辰。这些年,母后的忌辰都是你在操持,今年还是你来办。” 章和帝的生母孝明安皇后,在先帝的后妃里出身不高。早年时生下一子一女,也仅是被封了一个顺嫔。后来其幺子,也就是如今的秦王出生了,顺嫔才被晋为顺妃。 之后孝怀太子出事儿,少不了一场宫闱内斗。为了让当时还是韩王的章和帝能师出有名,先帝方封了顺妃为皇后。 因为出身的问题,太后原先在后宫中,也吃过不少苦头。章和帝即位以后,本打算好生尽孝,没想到太后却是一个福薄的。 在赵佑泽出生的那年,太后病体沉疴日重,没来得及看嫡长孙一眼,太后便先一步去了。 十来年过去,每到太后忌辰的时候,章和帝难免还是会想起从前的往事儿。 庄妃也知道皇帝是个孝子,见他还肯把太后忌辰的事儿交到自己手里。庄妃心下大安,她低首,柔声应道:“是,臣妾必不让陛下思虑。” 章和帝“嗯”了声,面上的薄怒微消。 庄妃便伸手,轻轻帮他按了按略有些僵硬的肩颈。 承乾宫的灯,渐渐熄了。 嘉善与展岳,下午在凤阳阁待到了将近酉时,快要用晚膳的时候,两人才出来。主要还是嘉善在与赵佑泽说话。 赵佑泽的世界里刚有了光,瞅什么都觉得稀奇,憋了百八个问题想要问嘉善,嘉善也由着他。 还是展岳看时候不早,怕宫门落了锁,才不得不提醒他们姐弟一声。 赵佑泽手上握了杯茶盏,他唇角一翘,懂事地说:“阿姐先跟姐夫走吧。等我的眼睛好了,我再去公主府,找阿姐玩。” 他的脸色白里透红,实在让人心生喜欢。 嘉善笑着摸了摸赵佑泽的脑袋,亲自将他送回了长乐宫静妃那里,而后才与展岳一同出了宫。 时辰渐晚,出来之前也未让府上下人留饭。展岳看了眼天色,便道:“我带你去楼外楼用晚膳。” 楼外楼是京里闻名远扬的一家酒楼,人一向坐得满。 嘉善从前就久闻其大名,上辈子展少瑛也想要带她去。后来,还是元康出宫建府以后,元康领着她去过一次。 这会儿,展岳恐怕以为自己是个土包子,啥都没见识过呢。 嘉善笑说:“行,你来安排。” 嘉善既然首肯了,展岳于是令车夫不回安国公府,径直往楼外楼的方向走了。 马车里空间密闭,多少惹人生困。 嘉善今日起得早,现下也累了一天,她的腰懒懒靠在一个大团枕上,脑袋还枕着展岳的肩。 展岳用单手搂着她。 直到马车出宫门后走了很久,嘉善摇摇晃晃地几乎都要睡着了的时候。展岳的声音才淡淡在嘉善耳边响起,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去公主府?” 嘉善慢吞吞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望了望他,复又收回。 从侧下方的角度看去,展岳的鼻梁越发高挺,一身朱红锦衣与他清冷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嘉善适才还昏昏欲睡的精神,一下子又抖擞了起来。 沉寂片刻,嘉善轻启薄唇,她静静道:“约莫,就在这几天了。” 展岳的院子虽是个三进小院,但嘉善总不可能一直窝在安国公府上。归宁以后,她在人情往来方面定会比现在活泛。 安国公府由闻老太君打头,张氏做主,三月的时候,展少瑛还要娶妻。想一想就能知道,不久以后,安国公府的内里中馈定是一团乱。 嘉善无意搀和。 再有,若是日后长公主或者别的尊亲王妃来看她,嘉善也总不好在一个三进小院里招待人家。 毕竟是公主之躯,别人没得还以为她受了委屈。 这些道理嘉善能想到,展岳也能想明白。 他微微垂下眼,点头说:“好。” 嘉善听他这样答,不由双手微蜷,脸上有轻微变色。某句话在喉头里滚动了几下,最终,却还是一字不差地咽了回去。 嘉善眉头紧蹙,她默默地枕着展岳的肩膀,不置一词。只是一手半圈住了他的腰身。 展岳则用单手覆向她的手背,他低着头,将她的柔荑置在手心里,轻轻地把玩。 一路静默。 到了楼外楼,展岳单独要了个雅间。他偶尔会与金吾卫的同僚们来此,和店家都十分熟稔了。 掌柜的见指挥使大人牵了位做妇人打扮的女子来,心下已经了然,顿时不敢再多看,忙差人领着她们去了厢房里。 楼外楼在京中的占地极好。附近没有灯火酒绿的烟花场所,而是另辟蹊径,于闹中取静建所。其正对面儿是一座万松老人塔,在窗角俯瞰,还可望见远方风景如画的西山。 楼外楼以二十四节气来定雅间的名称,展岳要的这个雅间名叫谷雨,正是春日里的最后一节气。 嘉善将窗棂开了半个角,见外头飘起了雨,不觉有些应景。她便回头与展岳道:“又下雨了。瞧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 “不急,慢慢吃就是。”展岳见嘉善在窗前看得尽兴,走上前与她解释道,“如今夜黑了看不清。若是在白天,能将西城五塔都尽收眼底。” 说完了以后,似乎是怕嘉善遗憾,展岳不急不缓地补充道:“等我下次休沐,再带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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