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遣守御的斥候,竟让敌情如此靠近而未警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恐怕已遭意外。 西夏军士皆想到这一层,谁都知道问题严重性,旋即有人猜测:“难不成,大启太子得瞭一寸,还想再进一尺?一面借我大夏之势争位,一面过河拆桥,打算将我们一并吃下?” 元赫扬浓眉一竖,嗤笑否定:“不可能,这人贪猥无厌,却是个没骨头的面团团,量他无胆与我大夏为敌。” 铁骑副统神色凝重,语速极快分析道:“就目下情况,要么是大启太子另有盘算,有么是他疏忽失察,我们身在大启腹地,未防万一,都应立即撤离,王子切莫忘记,这片都城外还压着数十万大启禁军,若此时正面交锋,我方毫无优势可言。” 元赫扬霎时黑了脸,目似剑光扫向下方林地。 副统明白他的心思,可时不待人,那厢天策军已出动先锋营飞速靠近,下面那支西夏轻骑势必折损,他恼得面颊肌肉绷紧,大马金刀直言道:“若永乐公主已死,寻下去毫无意义,若她命大,日后有的是机会!陛下早言大启太子不可打交道,王子一意孤行已违圣意,王子若再被困大启,难说日后两国局势是否扭转!还望王子以大局为重!” 要他铩羽而归,元赫扬气急败坏,眼梢一抹寒芒,是蔑视与猖狂:“竟敢戏耍老子,铁鹞子传信北狄,宰了那些言而无信的大启狗官!” ----
第192章 万事到头皆是梦 庭院深深的秦府,仍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留守官兵与府中家眷同样魂不守舍。 齐衍诚不欺,簪中毒药乃见血封喉,没等就医,秦仕廉已睁眼咽气。秦恪隐在离哭声很远的位置,整个人沉闷得呼吸困难,翠则轻扯他手臂,嘴唇张阖说了什么,他全没听进去。 直到皇城钟鸣传来,凄绝宛如叫魂,久久未歇,整整四十五下的大丧之音终是唤回他两分心神。 这不仅意味着天子驾崩,也意味着,太子已以拔山超海之速“平乱”,且已抵达禁中。 今日诸事荒唐又惨重,秦恪心底的辛辣无法淡去,李绥绥谋害官家,是欲加之罪还是确有其事,齐衍杀人诛心,是挟私报复还是奉命行事……明知道她摘不干净,他仍病态地搜肠刮肚想替她粉饰一笔笔烂账,以欺自己,去赴约,去与她执手远方。 即便寻不出个蹩脚理由,他仍不愿失约,怪只怪,早将心肝捧给她,甘之若饴沦为她掌中翻覆的刀锯。 待他狂奔赶往西郊,原地屯扎的天策军正在料理一地的西夏俘虏,随后见到抱着秦小子眼眶血红的山箬,秦恪薄抿的唇霎时刷白:“怎么回事?” 山箬声带哽咽:“殿下不见了。” 没头没尾的话,秦恪愣怔两秒才反应过来:“说清楚!” “我们遇到元赫扬,遭遇西夏铁骑……”山箬试图道清原委,可眼泪快压不住,又狠狠咬住唇别开头去。 听到元赫扬三字,秦恪全身血液都在突突搏动:“哪不见的!” 先前跟随李绥绥的暗卫硬着头皮指向山林。 “带路!”秦恪眼底尽是寒色,一骨碌翻上马背。 暗卫纵马紧随,将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复述:“……公主为解剿戮困局,点善弓者二十人将敌南引,其余人等至北助战脱围……公主知单枪匹马毫无胜算,于是早拟计划只引不战,后来,属下随公主在南坡遭遇西夏铁骑,得她约定信号,我等化整为零四散……当时烟瘴漫山塞野,属下亦是在此时跟丢公主……再后来,仅在崖下寻到公主的马……” 闻言,秦恪惊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怒意脾气懵得上不来,忽略西夏铁骑,忽略崖下坠马,似不愿面对残酷现实的孩子,自我安慰道:“她身上有伤,许是晕在哪处深草……” “是,我们的人已在山中搜救,蓟相亦调派大量人手相助,希望公主吉人天相。”暗卫心有不忍,没敢说他们连临近山皮都刨了个遍。 此时,山野中搜寻的人张开罗网,呼唤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秦恪没头苍蝇辗转几圈,甫不甘往崖下去,断崖下河流细窄且浅,李绥绥的马没四分五裂,但几乎摔扁,血肉狼藉不堪直视。 即便她幸运坠落河中,这高度毫无生还可能,可死要见尸。 崖下寻觅的人很多,岸上、水中一路沿河而下。徒劳的寻找过程分秒煎熬,随时间流逝,前所未有的恐惧在秦恪心底蔓延开,喉咙里咯咯发紧,怎么也喊不出她的名字,他目光再次循上崖顶,有一阵发呆,末了喃喃道:“她不在这里。” 他太了解李绥绥脾性,惯常惹事后要抱赃叫屈,牵强附会亦要强辩一二,这回篓子终于捅破天,她怕是没想好开脱之词,恐落口舌下乘,故而先躲着他。 他能拿她怎样,她不必当鹌鹑的。 暗卫愣了下,见他面色白得骇人,一时不知说什么,不好残酷否定更无从安慰。 一名天策军士匆匆追来相告:“蓟相请兴国侯去营地,有公主消息。” 秦恪脚步骤停,急问:“找到了?” 军士的沉默令人毛骨悚然,秦恪揣着凉透的心被带往临时帅帐,里面只二人,蓟无雍与姗姗来迟的莱国公,他竟莫名松了一口气,单刀直入问:“她呢?” 蓟无雍眸中浮着忧色,轻叹:“惭愧,暂未寻见……” 此言一出,秦恪便待不住要走,莱国公疾步拦下,摁住他肩头张了张嘴,最终递给他一纸信笺;“你还是自己看吧。” 秦恪凝目边角洇着血迹的信,迟疑片刻才接过,密密麻麻满纸陌生笔迹,他仍先寻落款,见是李慕祯,而非李绥绥,心头略好受一二,可仅扫过两行字,脑门便突突开疼。 这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义绝书,是未来君王的预诏,以江家次女江妙菡与秦仕廉情不相得为由,判二人永断葛藤,秦恪随母,继入江家宗室,荫袭祖恩继承祖业。 言简意赅两行,却堪称一字万金,一则,即便江二夫人是高门妾,历来只有出妾,没有休离一说,是以这道体面寻常人难求;二则,所谓荫袭祖恩,实则隐晦授秦恪罔替辅国将军职衔。 李绥绥口中的“值得”,在莱国公心中同样受用,却换秦恪一声轻呵:“可笑。” 可笑那张龙椅十四皇子不见得能摸到,便以至高者身份指手埋湾。 莱国公沉静又道:“看下去。” 秦恪勉强再阅数行,后面的字眼岂止可笑,简直如炮仗燎穿心墙。 莱国公尚不知晓秦仕廉遇害,又如何知,一日间痛失至亲至爱的外孙再受不得半分刺激,待他意识到秦恪情绪不对,只听“哗啦”两声,饶是出手再快,仅也碰触到被其掷撒的碎纸。 “你!”莱国公痛心疾首,嗔怒相斥,“这道恩旨,别人是求也求不来的,你是哪里不满?借兵时,你答应我什么了!” 秦恪森然冷笑:“恩旨?那小崽子什么毛病,自顾不暇还做大梦,竟插手我的婚事?什么叫和离!自愿才叫和,他问过我么!问过她么……她……” 仿佛想到什么,他忽然缄口。 莱国公沉着脸拾捡碎片,头也不抬应道:“信是公主托白驭送来的,你不用怀疑。” “不可能!”秦恪辞气仍坚定,心腑却已生冷。 沉默半晌的蓟无雍摇头道:“十四皇子断不会插手你们家事,怕是应公主要求,才……” “他不会,那你呢!”秦恪对他素无好感,毫不客气打断。 蓟无雍微抿唇,看了他一会儿,念他忧急李绥绥生死头脑不清醒,亦未相辩,仅淡淡迂回一句:“这一纸和离,并不代表她真要与你决裂,要全老将军的心,又要打消君王顾虑,毕竟,小侯爷也是皇室血裔,背景太硬、太圆满并非好事。” 秦恪恍然想起,封侯那日他对她说要换个印把子回来,怕她多虑,他几乎是以玩笑的方式一笔带过,可她不但挂心了,还替他争来,那样通透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他要的不是权势,而是足以捍卫她一方宁静的实力,所求,仅是将小家缠绵出平安喜乐的滋味。 或许蓟无雍说的对,她也是在替秦小子竖靠山、谋顺遂,怎样都好,她一向考虑周详,岂会不知要兵权与虎口夺食无差,若他没能赶去醒心台,她要怎么全身而退。 她不是没想过,是没想退。 她深思极虑谋未来,却不是他们共同的未来,他敞开脏腑换她应下今时之约,那一刻的欢喜现在想来岂止是滑稽,简直卑贱如泥。 她的独断狠心如一团郁气挤在秦恪胸口,几乎压塌男人腰脊,他死死咬住牙根强撑姿态,须臾,静静问:“她拿什么换的?” 水雀送来的机要现在不能说,日后更不能,蓟无雍隐然头痛,短暂沉默后说道:“公主与十四皇子具体商谈过什么,蓟某并不知,驸马还是问当事人吧……” “当事人生死未卜,说个屁!”秦恪一刻也不愿再待,扭头就走,莱国公喊了两声没喊住,却是帐外情形让秦恪愣足。 两丈之外,轻不言泣的山箬泪流满面,惶急奔回的苍梧哭丧个脸正说着什么,听到秦恪唤他,汉子惊得跳脚,慌张将手往身后掩,仍觉不妥,心急之下竟撒腿要跑。 “滚回来!”秦恪情绪恶劣到极致,语气亦相当冲。 苍梧没敢跑也没敢滚过去,秦恪大步上前,劈手便夺他身后物,抓来的不过是一件湿淋淋的金丝白纹敞衫,上头的血迹被水晕成云霞团锦,这衣裳是他替李绥绥穿上的,自然识的。 他脑中“嗡”地一声,猝然退却半步。 苍梧大气不敢喘,断续回道:“下、下游找着的……衣服、衣服被树枝勾住,一直找到与府民河汇合处……没、没见到公主,恐怕……” 铁打的汉子眼眶烫极,说不出噩耗,却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侯爷你怪我吧,是我没看顾好她……” 秦恪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件衣裳,一字也听不进,无法接受须臾一别,再顾花落人亡。 他呆立良久,极平静地说了声:“我要看到她。”然后搡开苍梧径直翻上马背,踩扬飞尘疾风般掠去。上九霄,下重渊,若不揪出这一次又一次糊弄他的骗子,滔天怒浪谁咽谁填。 可碧水东流万里无归,毫不留情带走她所有踪迹,哪管他的执着,青山绝壁依旧在,却成埋愁地。 往后数年,大启风云不断,享年二十的李绥绥被追封为永乐长公主,未能在愈发浓墨重彩的史册中再多添一笔。 这自然是后话,且先说大启龙位之争,宫变那日,皇城先有敌寇作乱,后有太子破乱平祸,硝烟散又惊闻丧钟起,劫后余生的百姓皆诚惶诚恐,彼时太子该出来收拾残局,将因果罗织于手足,以平朝臣、安黎庶,接着顺天从正,一登大统,可好事多磨,就在当日,蓟无雍领军将皇城四面围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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