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元赫扬的脸因极度的愤怒与痛楚显得愈发凶戾扭曲,他瞪大双目,咆哮如雷,“秦恪,你他娘的……” 不容他骂,秦恪再次道:“翠则,两只眼睛。” 李绥绥:“……” 记性真好,他竟还惦记着补回来。 见翠则双刺欲发,马焯喉结用力一滚,急急高喝:“撤!我们撤,莫伤王子。” 马焯敢越权替元赫扬作决定,一是心知王子心气高,不能让他当众臣服敌人,以失威信,二是担心那批猛火药伤及城中数万兵马,三则是为一己私欲。 ——西夏铁骑恃天时、地利、人和,连战皆捷,是以诸将个个春风得意导致今日祸事,此事王庭必会整饬问责,可玩忽职守的将士已损,马焯必然责任难却,若元赫扬再有个三长两短,他掉脑袋事小,恐会拖累族人。 他便如此对元赫扬道:“区区阮都,王子能拿下一次,便能拿下第二次,不必执着今夜。” “秦恪,你等着!没完!”元赫扬齿关咬来"咯咯"作响,似欲把人生吞入腹。 丁爷闻他松口,咧嘴笑道:“王子勿恼,以后的事各凭本事,以后再说,目下还得委屈王子,直到阮都再无一个西夏兵,我们即能送王子平安出城。” “呸!”元赫扬横挑鼻子竖挑眼,愤慨道,“老子身上这两个血窟窿叫平安?!” 丁爷哈哈大笑,转顾马焯朗声催促:“听见没有,动作可快点,省得你家王子血竭而亡。” “老子!你,老匹夫!”元赫扬嘴角抽搐了下,嗓子眼顶着怒火,骂都崩不开堤口。 李绥绥旁听至此,对结果五味杂陈——真乃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些人简直没个章法。 见马焯已派使军士鸣金收兵,她亦转身步出暗室,此时后台横七八竖叠着西夏人的尸体,乐师舞姬皆不在,她便自后门环顾四周,正欲唿哨老四,他却顷刻间从梁上倒吊下来,还没心没肺挥手,笑出鼻息。 李绥绥本已够闹心,此刻被他一吓,整张小脸黑透:“闭嘴,什么都别问,你借这身皮,混迹西夏兵撤出城,即刻回营,让蓟相领军接应,越快越好。” 西夏人完全从阮都撤兵耗时两个时辰,夜黑雪紧,两军在荒地擦肩,调换位置,蓟无雍再令铁骑退五里,约以,两厢各引五百精兵于中间地带交涉放人。 元赫扬身中飞刺皆不在要害,奈何他彻底倒了秦恪胃口,如今阮都全赖元赫扬命系,杀不得,秦恪索性让翠则拔出飞刺慢慢放血,任蛮牛精力旺盛,没捱到交涉已几近昏迷。 失去架海金梁,又折损多员猛将,西夏必不会在此时贸然操戈。 但过程仍然剑拔弩张,李绥绥引天玑营完备弩机近地作伏,直到两厢拨转马头,秦恪等人平安归入玄甲大军,手才慢慢放下。 老四兴奋催促李绥绥回去看热闹,后者兴致全无,踢他一脚慢腾腾落在队尾,待回去时,丁爷已送归秦恪马匹,率众洋洋洒洒离开,玄甲亦陆续进驻阮都。 此时城墙外围快速架起无数火盆,工兵营已在连夜抢修被破坏的防御关塞。 秦恪迎着雪风静立于忙碌的工事前,十分显眼,他手里握着缰绳,显见是要动身离去。 李绥绥目光胶着在那张侧颜上,心底一片物是人非的恍惚。距离尚远,听不清蓟无雍在说什么,琢磨着这只狐狸素来苛刻,无非是训斥秦恪独断专行。 秦恪从得天独厚的贵公子一日间变作忍辱含垢的北飞寡鹄,他或不屑云渊落差,但秦仕廉通敌叛国、贪污受贿、人欲横流,综上诸罪不可枚举,以桩桩件件铁板钉钉的事实,揭露相国老底的,除自拔来归的旧党反攻直谏,亦不乏李绥绥手笔。 面对这一切,别说怨恨,秦恪连开口置疑的余地都无。 分别数月,他给李绥绥最直观的印象是少言寡语,他傲骨依旧硬挺,侧颜依旧俊朗沉郁,嘴巴却未曾动过。 那男人肯去陇上作戍客,肯风尘仆仆寻她千里,或再不为谋爱,只是试图完成承诺。 见他翻上马背,李绥绥顿时从是非人我中清醒,终是踩乱雪印钻进羊马墙后靠近。 蓟无雍拱手送行,又中肯提醒一句:“虽说上官将军驰援宣城,但你身为一军统帅,切莫再擅离职守。” 翠则从旁解释道:“陇上大雪封埋,北狄已挂旗休战,侯爷来时已命松隐代职,且路上并没有耽误……” “知道了。”秦恪一言打断,目光盯着行进的队伍,似有些不耐烦。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面对秦恪“即温听厉的好脾气”蓟无雍哑然一会,也不再多言:“恐元赫扬追加报复,蓟某已安排人护送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秦恪拨转马头,忽又侧头问了句:“那日,你真没找到她?” 声音掺杂风与踏步声,低不可闻,蓟无雍愣了下,似没听清:“什么?” 秦恪略沉默:“没什么。” 说完拍马而去,终归不快,连声告辞都免了。 翠则懵了下,急急忙忙追逐至马前,张口欲言,秦恪似才想起什么,再次勒马:“你将人手召回,皆随我回营。” 翠则愕然:“不找了?就这么算了?” 秦恪没有正面回答,却道:“若非元赫扬碍事,她会在缕月山庄等我,是不是。” 翠则表情一言难尽,张了张口,仍懂事答是,接着便闻秦恪说:“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战场见,我们就从北面杀来与他见。” ----
第196章 戍客应无泪 ==== 西夏铁骑撤出阮都,退至五十里下寨,人人都知,这是恶战的开始。 秦恪虽行事极端不可取,但为阮都、为玄甲争来弥足珍贵的喘息备战时间不假,自那日后,秦将军三字便在玄甲军中声名鹊起。 作为擒王见证者之一的老四,更是添油加醋与人吹捧,落到蓟无雍耳里,百忙之中终于想起要处罚这厮擅自闯城的事。老四“头功”没到手,反领一通军棍,他委屈无比,捶胸顿足与李绥绥大倒苦水。 与她细数在泛云河杀敌数目,问她是否能功过相抵;与她抱怨蓟相对他有成见,问她在其麾下这辈子有无出头的机会。 他又首次对她流露羞于启齿的凌云志:有朝一日,想要做个万夫莫敌的大将军,不蒸馒头争口气,至少像秦恪那样,即便擅自入城,谁又敢来戳脊梁骨。 李绥绥半是意外,但仅也“哦”了一声。 后来,随着关于秦恪的话题在营里持续深入,除了光鲜靓丽的“秦将军”“兴国侯”,更多头衔自京军口中透露,譬如“秦三公子”,老四方知,即便是将军也无法摆脱束缚,同样也会被人戳烂脊梁骨,他对此深表沮丧,话题最后,无可避免提及秦恪的驸马身份,以及鼎鼎大名的发妻,永乐长公主。 听到李绥绥的名字,老四不啻遭雷殛,浑浑噩噩回想着她连日来的反应—— 阮都百姓家园被摧折,他们亦知西夏人不会就此罢休,适才营外日日排起千人长队来投军,其中不乏孩童,李绥绥嫌他们骨头嫩,也调不出人手锤炼,但转头就找上丁爷洽谈办武校,悍匪并非好相与,她却是谈判高手,最后达成共识,亦不知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她讲得话。 但有一句,的确触动到老四的心,她说:“我无要求他们有为国捐躯的绝对价值观,但希望他们有杀敌本领,至急难险重时,敢尔披坚执锐,顽强守护自己家园,不失这点血性,才不负血洒疆场的先辈。” 她物尽其用,还顺道谈下那批猛火药,然后一连几日城外勘察地形,架设机关埋伏。 她起早摸黑,忙得不可开交,饶是他将秦恪夸得天花乱坠,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或者,是他以为的无暇搭腔。 但此时忽然意识到并非如此,她连日吃不下睡不着,不是担心西夏突袭,是怕秦恪挽救过的城池丢在她手里。 恍然大悟过来,老四挺嫌自己嘴碎,旋即自擂一耳光,劈下墙角一大枝寒梅欲赠人赔罪,没见着李绥绥却碰上晏宁,他实在憋得慌,于是鬼使神差问她:“你知道秦将军是谁么?” 晏宁点头。 老四又问:“那你知道寒指挥是谁吗?” 这回晏宁迟疑下,还是点头:“知道。” 蓟无雍当着她面就没避过嫌,不止称呼过“公主”,还屡次以秦恪相调侃。她三族的命攥在蓟无雍手里,她就算是死士,又非傻子聋子。 “你可瞒得真好。”老四失望地撇撇嘴,也没说白,而是不解嘟囔道,“我以为秦将军够狠怪,原来指挥的心才是最狠,明知别人来干嘛,这大老远的,遍地又都是贼寇……欸,她愣是一面不见。你说,秦将军犯了啥不可原谅的错啊?” 晏宁一脸清明:“与其操心他们,不如管好自己,说什么想做将军,也没见哪位将军整日折花问闲的。” “谁说我折……”老四瞥见手里罪证,没得狡辩,于是将花枝硬塞给她,拍拍屁股便走,“我可忙了,我都在练剡注、襄尺啦,对自己可严厉啦,可忙了我……” 十日后,西夏再犯阮都,于五里外的关隘口踩进猛火药阵,因大量伤亡再次暂退。至年关,玄甲以名目繁多的陷阱软谋,阻滞消耗敌手兵马与精力,倾力抗下数场攻城战。 元赫扬憋气带窝火,每每恨到极致,便纵马绕来叫嚣,骂完蓟无雍骂秦恪,从头毁到脚,蜉蝣粪墙讽到乌龟软蛋。 李绥绥称外面那只螃蟹没水平,转头招呼下属去弩营借来两驾八牛弩,一道儿观摩研习,螃蟹成现靶,被没水平的乱箭轰地一壁大肆咆哮一壁落荒而逃。 年三十,城内官员来营地慰劳军士,并邀将帅入城用年夜饭,恰好急递铺送来一堆文书,李绥绥大喇喇坐进帅帐,挑出密牒先拆,头也没抬对蓟无雍道:“你玩去吧,晏宁晚上包饺子,我爱吃饺子。” 爱吃饺子不一定,喧宾夺主是肯定,现如今无论机要或普通信件,必然她先过目,才轮得到他,蓟无雍略略无语,等闲小事也懒得与之计较,遂命人谢绝晚宴,又出帐巡营。 黄昏前,老四倒提着一只幼狍,眉开眼笑来找李绥绥:“指挥,今夜咱们打牙祭,这玩意你爱炙着吃还是……”连人带声音甫闯入帐中,却发现李绥绥伏案出神,细探面白如鬼,他愣了下,“指挥?” “何事?”她迟缓抬眸顾来,目中竟一片赤红,极是骇人。 老四心头咯噔,正欲问她出啥大事了,忽闻鼓噪四起,二人急出营帐,但见远处铁骑盖地而来,蓟无雍命天玑营速速退守城楼,旋即引兵迎战。 这日,敌寇攻势异常凶猛,且引障抵御大批远弓射击,飞快冲至城前一里地与玄甲大军厮杀成片。同时,登于墙头的李绥绥忽感足下震颤,敏觉不对,即高呼下方羊马墙后的弩营左右避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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