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们蜕变成坚不可摧的过程,有揠苗拔节的疼,更有刀枪刮骨的痛,脚下是无数生灵糜烂肝脑涂,没有奇迹,只有挥锋成杀。 那朵帝女花亦淬出割人藤,可她依旧是个指挥,连老四都洋洋得意坐上营副指挥使的位置。 得以正名那日,老四嘴巴笑得合不拢,揽尽一圈恭维,回把溢美之词好一通糅杂炫耀给李绥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我果然是逸群之才,从横沙场,万夫莫敌……欸,指挥,你说我这算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了吧……” 听他嘴里一堆文绉绉不伦不类,李绥绥不吝赐其白眼。 老四一边嘚瑟,一边悄然顾看晏宁,今日是腊八,后方渠城的妇孺专程来营地做腊八粥慰劳军士,晏宁在那边帮忙切菜,她为人亲和,与婶娘们说说笑笑,气氛极是融洽。 他盯着那道忙碌的侧影,态度忽变扭捏,手指落在雪地画着圈,嘴上支支吾吾探问:“……你说,我配得上良家姑娘了吗?” 李绥绥一口热茶喷进脚边炭盆:“哈?谁?!” 老四回过头,冲她挤眉弄眼:“还不明显?咱营里还有几个姑娘,总不能是你吧,呵呵,放心,我把你当自家兄弟,娶了媳妇也不会亏待你……” “一个小小副指挥使就如此得意忘形!”李绥绥瞥他一眼,大抵恨铁不成钢,又蹬他一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咋了,那也是骁勇善战有抱负的癞蛤蟆。”老四说罢,还原地给她耍个癞蛤蟆跳。 李绥绥擦着唇边水泽,似笑非笑道:“你首先得追得上人家。” 老四扁嘴,颇是不服:“嗨,咋追不上,我让她两百步,她也跑不过我。” 李绥绥转头看“天鹅”,见那端还有只被渠城官员簇拥的狐狸,心念一动,也懒得与夯货费舌,挥手唤近蓟无雍,微笑拍着身侧马扎赐座:“来,丞相大人,咱们商量个事。” 蓟无雍负手而立,警惕地不肯受恩,且是一本正经先发制人:“蓟某穷,没银子了,京都关节早帮你打通,阮都办武校的六万银何时还?那是蓟某私房钱。” 李绥绥神情呆愕一瞬,啧啧道:“作甚这样小气。” 蓟无雍极认真道:“有人大方,你怎么不去要。” “呵……呵呵……”李绥绥皮笑肉不笑,瞬目没好气道,“不找你借银子,你坐,真不借银子,你别怕。” 真乃一物降一物,见得此状,老四“噗嗤”笑出声,可很快又捶胸顿足特想哭。 因为李绥绥开始向蓟无雍讨功,然后如是说:“我无福消受,总觉得有点亏,反正晏宁与我如影随形,给她吧,我想了想,晏宁这名字吉利——四海晏然,八方宁静。让她为我大启第一巾帼,不啻为祥瑞的开始,亦鼓励天下女子,柔肩能挑重担。” 老四不懂大局,但咂摸出李绥绥说追不上为何意,这是要坏他好事那味啊,他先是愕然,而后跳脚:“不、不是,哪有把功勋转给别人的,太荒谬了,指、指挥不带你这样儿的……” 然而蓟无雍拨着火炭短暂思索,竟颔首:“此时军中,该有传奇佳话添彩,挺好,便给予殊勋,为其请封为护国女将军。” “啥?啥啊啥?蓟相,你咋也这么草率?咋就护、护国女将军了?”老四彻底傻眼,脸都憋成猪肝色,“指挥……你、你你这分明是作弊耍流氓!” “我没见过两位将军结连理的,就挺期待。”李绥绥神情呈出向往,而后看向他,又是满眼无奈与遗憾,“可是四年啦,某人的将军梦呵……欸,陈孤雁,再接再厉啊,不然,真成孤雁了。” 孤雁咬牙切齿,凄然大吼:“接啊!厉啊!你瞧好了,等攻打句甬,我要打得西贼落花流水直不起腰!还要亲自摘回元赫扬的脑袋换功勋!” 闻此豪言壮语,那厢举炊烹饮的妇孺皆笑,连晏宁亦回头瞧他。 即有位老嫂子端来一大盘炙羊肉分予他们,边民朴实无华,见谁都唤将军,又特意挑出羊肩肉递给老四,很是亲切与他讲:“去年俺家那小子也来当大兵哩,俺全家都自豪,即能吃饱,又能保家卫国。好孩子,你也多吃点肉,长好力气才能打漂亮仗,俺家就在渠城,你要是不嫌弃,过年同俺家那小子一道回家吃顿饭,俺家那口子秃秃麻食做得有滋味,你来尝尝……” 老四一壁听一壁嚼肉,口中忽然品不出滋味,他看看老嫂子,又看看李绥绥,她小口咬着吃食,弯下眼眸轻轻点头。 老四鼻子极不自在皱了下,嘴里嘟哝着:“啥好孩子,嫂子你莫要乱喊……我、我打仗只为当将军,才不是为报国安黎庶……过啥年,我可忙了,我还要操练呢,我这就去操练了……” 老嫂子见他红着眼睛离去,不安道:“俺可是说错话,把大将军得罪了?” 李绥绥笑吟吟道:“没事,他高兴着呢,准是迫不及待去炫耀了。” 老嫂子不解:“炫耀啥啦?” “无事,炙肉做得很香,谢谢嫂子,你去忙吧。” 待老嫂子走远,二人浅聊片刻,急递铺给蓟无雍送来一封厚厚的家书,他习惯性说:“你先看?” 李绥绥见署名是蓟无忧,便没客气,密密麻麻数十页,左不过讲述两件要事——他当爹了,得一小子,高兴;上元节,他要亲自去扎鳌山,为玄甲祈福。 蓟无忧平素逗猫遛狗行为散漫,信却写得情文并茂流水行云,李绥绥一边念一边笑,仿佛亲见那小子在面前逗趣。 而信中篇篇辞藻挟来京都千万锦绣,引不少兵卒屏息谛听,越聚越拢,他们多是边塞的孩子,对京都魂牵梦绕,待信件读完,甫七嘴八舌问:“什么是鳌山?”“京都也有大山吗?像大龟的形状么?” “不是真正的山,是灯。”同来旁听的晏宁,亦心生向往,“相传京都灯山威势切云,难以想象通亮的烜赫盛景,不知道此生有没机会一观。” 士兵们好奇,不便问蓟无雍,只好求其次问李绥绥:“指挥,你有没有去过京都?京都是什么样的啊?可比沣安郡热闹?” 有机灵的立刻补充:“啊,差点忘了指挥姓蓟,必然是在京都长大,可别笑话我们没见过世面。” 又有人希冀道:“待到西夏求饶那一日,指挥是否能领着天玑营去京都朝天子,让大伙儿见识见识皇城多巍峨。” 对京都的感情,具体到风物人事,在场应无人比李绥绥沉重,蓟无雍随即看她,见她唇畔笑意并未被提问抹去,且温言相答:“好,等战事结束,都去,京都有看头的不止天子、鳌山,还有千灯夜市,趣物吃食不可胜计……” 闻言,士兵们登时雀跃开,即又连二并三细问夜市趣物,禁不住软磨硬泡,她耐心空前,欣然地挨个作答。 蓟无雍以为她对京都深恶痛绝,实则她根本没说过厌弃的话。 大约亦引胜故土旧梦,她眸底还化着零星半点的温柔与寂寥,却再不复那日痛哭的激烈情绪。 “想家了?”待愉快的交谈结束,蓟无雍如此问她。 李绥绥哑然失笑,首次坦诚道:“想秦小子。” 蓟无雍嗯了一声,也未弯弯绕绕:“等攻下句甬,你该回去处理自己私事了。” 李绥绥微愣,与他短暂对视,缓缓呵出白气,终是说了声:“好。” 四年坚持,玄甲终于昂首挺胸开始对西夏实施主动攻城计划,是以句甬一役,意义非凡,两国军士皆咬着必胜之心,炮声一响,龙争虎战片刻间便趋于白热化。 乘夜杀至天明,蓟无雍终于率众破开城门,西夏残部弃城,拥元赫扬暗门撤走,蛮牛虽败犹未甘心,趁其不备绕至后方偷袭天玑营。 队尾射手抵不住哀兵猛攻,一壁四散奔避,一壁大呼示警前方统领。 尤其听见呼声最高的“寒指挥”,西夏铁骑皆冲冠眦裂,元赫扬眸中更似血染,切齿发恶:“老子誓要扯下他的手喂狗!” 他们不识庐山面,但早在阮都,“寒指挥”已如雷贯耳。 阮都最后一战,还未交锋,此人便以重箭径直射断铁骑帅旗,不见黑手,却闻玄甲欢呼其名,帅旗不战而倒,不吉之兆终成真。此后且战且退,至一月前,他们败退回境,玄甲穷追至界碑桥。 又是这个寒指挥,隔桥射袭辕门,对面先是震惊大呼“寒指挥神技惊煞天人也。”而后便是猖狂辱笑,“即是狗洞,那今日咱们可就不走了,回喽。” 直到玄甲撤离,他们的人一看究竟险些气个仰倒——那人以九支弩箭钉射匾额,不偏不倚,皆落在“句”字左侧,形成一个难辨的反犬旁,句甬霎时变狗甬。 士可杀不可辱,可当元赫扬发现恨不能抽筋扒皮的人是心心念念的俏冤家时,他仿佛坠入荒诞不经的梦中,那张撞进眼底的脸白如霜月,即便混杂人群亦显得极突出,她虽一反昔日的雍容艳逸,然完美的五官诚然精致夺目,货真价实! “原来背后捣乱的是你!”元赫扬视线一瞬不眨追随着马背上的旧识,心下一片迟来的恍然,竟短暂忘却糟糕处境以及屡被捉弄的不快,他微妙有些欢心,“你是寒指挥?哈哈……居然是你,你没死,还与老子耗了四年!” 他一副相见恨晚,他的旧识听见招呼却冷了神情,那瞥来的眼神绝顶不高兴,还霎时腾燃浓浓杀机,她野性未减尤增,连问候都省了,只以连弩切乱铁骑冲势,加速直奔他来。 元赫扬还没滑稽到认为此举是投怀送抱,他眸光骤利,透出舐血凶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旋即呼喝铁骑:“列阵!活捉此人!” 丢了句甬,元赫扬决心在所不惜生擒李绥绥。铁骑得令,瞬间切断其退路,李绥绥不是不知南北春秋,此时成众矢之的,作困兽之争毫无意义,她二话没说骤马冲出即将合拢的包围圈。 元赫扬引马狂追,又命两翼截挡她左右路线。 见黑压压的铁骑顷刻退如潮水,天玑营士兵还未松下一口气,回转赴援的老四发现不对——敌寇在猛追一骑,且以点水不漏的阵型令其落单,刻意往腹地逐赶。 “怎么回事?”他心里打个突。 满心惶恐的兵卒们立刻大叫:“是寒指挥。” “还愣着干嘛!追啊!”老四不敢耽搁,一壁向赶来的寸楼告情,一壁召本部人马先追。 茫茫雪原,无处藏身,李绥绥只能不遗余力催马,眼见距离慢慢拉开,马焯厉声道:“不能让她再跑!前方二里是瓦亭江,她想诱我们踏穿薄冰。” 情势不容迟疑,即有人发箭射马。 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猝不及防滚下马背栽跟头,元赫扬的心一瞬提到嗓子眼,刚想斥责下属擅作主张,不料她苦训几年攒出一身结实,非但没摔坏,竟顺势翻滚进雪跺后引弩,“飕飕”两声,电光石火间要了两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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