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我手中有细汗密密流下。 母妃在时,我的婚事尚不能做主,而今母妃不在,我和敏儿、逸儿更如风雨中的浮萍般,风吹雨淋,随风漾动,身不由已。 就在父皇沉思不语之时,身后传来华贵妃娘娘娇柔妩媚的声音,“臣妾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陛下万安,皇后娘娘金安。” 一旁的皇后娘娘身形一顿,不动神色地端了端身子,淡淡地坐正了身子。父皇听见华贵妃娘娘的声音,坦坦地收回扶在我肩上的手,示意我坐在一旁的软凳上,他自己整了整身形向后靠坐过去,目光一柔,道“唔,你来了,快起来罢。” 我心中一紧,但是很快,便回过神,起身准备给华贵妃娘娘行了个礼,却被她伸手一把扶住,“孩子,快起身,你我之间,别整这些虚礼。” 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面容,一张艳丽娇柔的脸映入我的眼帘,伶俐地眸中,多了些探寻的意味,我手不由地捏紧成拳。 华贵妃身着一身难得的素色宫装,浓密的秀发轻轻地挽起在头后,只用一只素钗点缀,此刻,一双切切的丹凤眼看了看我,眸光一闪,两滴热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我可怜的娴妹妹,怎么就突然走了,孩子,你受委屈了。” 我一时怔住,心中莫名地恶寒,不知该作何应付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华贵妃。 “华妹妹费心了,陛下刚从伤情中缓过来,妹妹切不可再引陛下伤心了。”身后传来皇后悠悠的平静的声音,“玉嬷嬷,快扶华贵妃娘娘和公主起来。” 我感到身后有人相扶,便借着起身,慢慢坐到软凳上,低头敛眉,不作言语。 一旁的华贵妃刚坐下,就听见切声说道,“臣妾听闻七公主归来,特地来看望看望,这一进殿就发现,公主竟瘦了这么多。”说罢,轻语柔声对着父皇道,“陛下,得有个人来照顾公主和誉王殿下,你瞅瞅公主的小脸,瘦的呀。” 说着,华贵妃娘娘轻轻拿起帕子擦了擦湿润了的眼角,见大家都不说话,继续道“公主如今也年过十五,都到了婚配的年龄,早知道如今的田地,陛下当初就该将公主许给陈小侯爷,也不至于闹得如今,陈小侯爷,杳无音信,也不知……” 父皇不语,几不可查地看了看一旁的皇后。只见皇后兀自端起一杯茶水轻饮起来,殿内一时间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我在听见陈祎的时候,心还是不由地一纠,苦涩的味道萦绕在心间。 只听皇后娘娘清越的声音道,“牢华妹妹费心了,九公主和誉王殿下在雍翠宫里,由本宫照料,好的很,就不乏妹妹操心了。”说完,皇后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目光沉沉而韧定地看了看华贵妃。 一直没有言语的父皇轻咳一声道,用余光轻轻瞥了眼贵妃道,“这三个孩子,尤其是逸儿,将来去哪个宫里,等朕忙过些日子,自会安排的。”见贵妃张嘴还想说什么,父皇伸手轻轻拍了拍贵妃的手继续道,“至于悦儿的婚事,眼下倒有一门亲事不错。” 我微微一愣,一旁的皇后闻言轻轻放下杯盏,快速地瞥了眼我,轻声问道,“是什么好姻缘,陛下,臣妾竟然不知。” 只见父皇和华贵妃对视了一眼,抬眸朗声道,“朕听说北漠的四皇子,年少有为,骁勇善战,能文能武,听说很是不错。” 我心里一怔,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我想起小九担忧的目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父皇继续道,“那四皇子与悦儿年纪又相仿,如今战事如此吃紧,想来如若大晋和北漠和亲,即可解燃眉之急,又不失为一段佳话。” 我闻言,沉身重重地跪了下去,“父皇……” “陛下万万不可呀!”事发突然,还没轮我想好如何回答,一旁的皇后已经沉声道。 父皇原本喝茶的手明显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皇后,语气多有些揄揶道,“唔?皇后可有何高见?” 只见皇后缓缓从自己座位起身,端庄恭敬地跪了下去,“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与北漠的战事未可知,怎可突然退步求饶,送上公主。北漠扰我边境久已,我们一直忍气吞声,如今我们养兵千日,正是用兵一时的机会,断不能因为一时的颓败,就失了将士们的气势。”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只见一旁的贵妃突然娇笑一声插话道,“娘娘错会了陛下的圣意。如今正是陈小侯爷领兵突袭出了差错,导致那十万大晋儿郎丧了命,陛下如今这一退让,不也正是为陈家考虑,希望前方战事能缓一缓,容人能找到陈小侯爷。” “陈祎是生是死,这是家事,和亲公主这是国事,岂可混为一谈!”皇后娘娘出声喝道。 我很少见皇后娘娘震怒,只见她眸色冷冷地看了一眼华贵妃,沉声道,“陈祎若还有命,自当为国效力,陈祎若死,那也是为守国土而死,死得其所。岂能因为陈家一子,而断了国家的骨气。臣妾替陈家谢过陛下,但臣妾断不能接受如此草率决定,陛下还是请三思。” 我明白了,如果皇后娘娘答应和亲,那陈家从此将被定在大晋战史的耻辱柱上。 见华贵妃还想说什么,皇后娘娘眸色一沉,厉声冷道,“后宫的事,有本宫在,还不牢妹妹担心。公主唤我一声母后,她的婚事,自是由我来管的。再说,这宫里适龄的公主多了,本宫记得,六公主与七公主同岁,也未定有婚配不是。若真到了和亲这一步,七公主也不好跳过六公主,先行给指了婚去。” 一身素装的华贵妃娘娘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怔,慌乱地抬头,刚想说什么,就见一旁的父皇微微坐直身子,将茶杯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放,“够了,都不要说了。” 余光过去,父皇目光寂寂,眼底隐着看不清的情绪,右手沉沉地抚着额头,“朕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皇后娘娘闻言,略微看了看我,轻轻行了个礼后,便带着我们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我这才感觉自己额头都是冷汗。 “公主怎么突然回宫了?”皇后娘娘突然回头轻声问道。 我想了想,忙回道,“听闻小侯爷的事,我便赶紧回了宫。” 头顶久久没有传来话,我轻轻抬头,看见皇后娘娘一双清淡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见我抬头看她,轻道,“那如果陛下决意要让七公主和亲来救小侯爷,公主作何打算?” 我心中一愣,几次张嘴想说个什么,却都堪堪闭上了嘴,皇后娘娘见状,笑了笑,摆摆手离开了,只留我一个人愣愣地待在了原地。 我浑浑噩噩地顺着廊子一直走,不知何时,竟拐到了一处角落,凉风细细,我靠着轻轻坐下。 我想起刚才皇后娘娘的问话,心中不由怔忪,远处传来阵阵的鸟鸣声,我微微一愣,向鸟鸣处看去,才发现几只鸟鹊喳喳作响,停栖在廊子上的屋檐。 我微微失神,才想起,自己离开穆易才不过几个时辰……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刚准备起身离去,就听见墙角后,一个宫女压着嗓子对身旁宫女道,“你说七公主是不是还在幻想陈小侯爷回来娶她呀?” 另一个宫人忙噤声道,“嘘,你乱说什么呢。”许是瞅了瞅周围没有人,这才悄声道,“哎,你说陈小侯爷,那么一个翩翩少年,怎么就说消失就消失了呢,听说陈将军亲自去找,也不知道能否找个全尸回来……” 一旁的婢子不解道,“啊?那贵妃娘娘还赶着让七公主去和什么亲呀,七公主和亲了,岂不是也救不回小侯爷呀?” “你傻呀,若陛下执意和亲,六公主和七公主年纪相仿,七公主要是不嫁,六公主不就得去和亲吗?”见对方不语,这伶俐的婢子又道,“再说,贵妃娘娘如今是想将誉王殿下抚养在长信宫里,七公主如今不和亲去,难道留着让把持誉王吗?” 那个被骂傻的小宫女还是不解道,“可是誉王现在不是在皇后娘娘的手里吗?” 只听原本说话的那个宫女冷哼一声道,“这宫里,谁能争得过椒兰殿的那位,人家要想将誉王归自己膝下早归了,还用得着这后宫里其他娘娘这般抢?可是你看看,如今人家似乎没有那个想法,只是一门心思地潜心佛道,只怕无心抚育誉吧……” 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捏了一把,不想再听下去,只好悄然离去,待我回到雍翠宫,沁雪和沁香见我脸色很是难看,忙过来搀着。 “公主这是……” 我堪堪地做了个噤声,“回,扶我先回屋里去。” 我的寝殿在雍翠宫的东北角,旁边就是小九和逸之的寝殿,沁香将我扶进屋内。 待宫人们都退下后,我重重地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眼角的泪慢慢地划过眼角。 我抬头看着屋顶,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身上不由阵阵寒意。我试图拉过一旁锦被披在自己身上,突然,手下有个东西硬硬的硌着,我翻过身慢慢取出,入手冰凉,是穆易送我的那把短刀,一旁还挂着那个温润的黄玉玉佩。 我将刀轻轻护在身前,手里捏住那枚玉佩,纵使如今满头思绪,慌乱不堪,可心里踏实多了,迷迷糊糊中,我竟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
第37章 君行 ===== 黑暗中,一个清朗的男声一直在我耳边低呢,我听不真切,想拼命地睁开双眼,却感到头特别昏沉,眼皮沉的睁不开,几次想翻身起床,都再次跌入黑暗的睡梦中。 如此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鼻尖传来浓烈的腥臭味,我不知自己是醒还是梦,周围隐隐渗着森森的阴凉,我终于听清了那个男声,“小丫头,你可能等不到我了。” 是陈祎的声音。 我骤然起身,昏乱中,放眼望去,是大晋战败的破碎景状。 黄沙散漫,冷风像刀子般烈烈刮过,荒野周围,尸体累累,遍野残骸,灰烟四起,战车四零八落,四处皆是死寂,大晋的战旗被削斩入血泥中,血红的晚霞渐渐消退处,一个消瘦然浸鲜血的身影寂寂的站着。 “陈祎哥哥……” 男子回头,原本俊朗的面容被北漠的风削成了刚毅的模样,凌乱的发丝从发髻中零落下几缕,看见我后,一丝凄楚划过眼底,开裂的唇微动,“小丫头,我可能食言了。” 说罢,拾过身旁的战刀,一转身,鲜血像绽放般从他削珣的脖颈处醒目地迸发出…… “不!陈祎哥哥!不!” “公主,公主?” 手臂上一紧,身体被轻轻晃动,耳边越来越清晰地传来小九担忧的声音,“姐,皇姐,醒醒,你醒醒……” 我茫然地张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脸庞依稀都是泪痕,枕边也被泪水湿透。 原来是一场梦,幸好,幸好…… “姐,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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