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不良于行,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才抬起头来。 很瘦的一个中年人,皮肤微黑,双目却明亮如星。 许是血脉联系实在神秘,殷芜莫名生出一股心酸委屈之感,眼睛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慌忙偏过脸抹掉眼泪,平复心绪后搜肠刮肚只问出了一句:“你好吗 。” 郁岼侧身从身旁的担子上寻出烧糖的铸铁小锅,又点燃了泥炉内烧了一半的余炭,开始熬糖。 “我一切都好,前些年虽受了伤,如今也已养得差不多了,你母亲去世后,我曾想将你救出来,但黎族多年来离散四处,势单力薄,都未能成事,你莫要怪我。” “我知道,并没有怪你,”殷芜有许多话想说,可知道黄斌很快便会回来,便将这些话都忍下来,只挑紧要的说,“我从百里息口中得知你的事,他已查到你了,往后行事更要小心,不要动百里息,暂时也不要动百里崈,我要的不止是百里崈的命,更要神教灰飞烟灭,郁宵在我这里,暂时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多一人知道你,你就多一分危险,此行去镜明山我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做。” 郁岼是郁宵同出一宗,算来郁岼是他的族叔,殷芜算是他的堂姐。 郁岼正搅弄糖浆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看殷芜。 她今年应该十八岁了,不管眉眼还是身形都很像殷臻,却又比殷臻少了些沉郁之色,眉眼也更柔和一些,花房内虽不冷,她却依旧披了一件秋香色的披风,像是清晨偷偷钻出水面的一株新荷,眼底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坚韧。 这一抹坚韧像极了殷臻,只是殷臻的坚韧最终被摧残殆尽了。 郁岼心中像是被一场暴雨淋过,眼底微红,父女二人静静对视。 “神教赦免黎族后我曾派人去查,虽不知其中细节,也曾猜想或是你的作为,只是不敢贸然来见你 。”郁岼率先移开眼,继续低头去搅弄铸铁小锅内的糖浆,“我怕你被神教养成了迂腐教条的傀儡 ,好在……你没有。” 他顿了顿,用手试了试糖浆的温度,开始捏糖人,“这些年我到处营救联络族人,如今手下尚有几千族人可用,你若有事需要我做,吩咐茜霜便是,我信你如同你信我,但无论何时你首先要保全自己。” 殷芜道一声“好”,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同郁岼说了,郁岼有时问上一两句,时间过得很快,郁岼捏好了一个糖兔子,并不精巧,但却自有憨态,他递过来,微哑的声音道:“捏的不好,圣女拿着玩罢。” * 黄斌跟着那小厮往外走,逐渐离开了主道,竟似要往城外的样子,原本油煎火烹一般的心却渐渐冷静下来,他虎目盯着那小厮的背影,忽然伸手抓住那小厮按在地上,怒喝道:“你到你卖弄什么玄虚,若不说实话,今日就将你的两条膀子卸下来!” 那小厮疼得“哎哎”大叫,眼看是瞒不过去了,只得大喊求饶道:“大人饶命,小人只是收了别人的银钱来传话,还请大人听我一言!” “快讲!”黄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时间却不知是哪里要出变故。 小厮于是将如何在街上遇到了人,如何收了银钱之事如实道来,最后道:“那人让我告诉大人,大人的妹妹确实被他所救,如今很安全,他所图不过钱财,只是怕收了大人的银子没命花,所以要想个稳妥的法子交接银钱,所以这段时间就请大人准备一万两现银,随时等他来取。” “那人在哪里?!”黄斌手上用了力道,那小厮受不住疼得人都要昏过去,却实在是吐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一个念头却忽然从黄斌的脑海闪过——坏了!圣女那里要出事!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似是故意要将他调离一般,黄斌再没有时间同那小厮啰嗦,转身夺了一匹在街边栓着的马便往回赶,到了府门未等马停便已跃下,大声问门口的潜龙卫:“圣女那里如何?!” 门口守卫被问得一愣,尚未来得及回答,黄斌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及到了内院,见院内一片安静,心中正犹疑,怕是自己多疑了,便见茜霜从屋内出来,黄斌忙叫住她,“茜霜姑娘留步。” “黄统领有何事?” “圣女可在里面?” 茜霜皱了皱眉,似有不解,“圣女自然在里面,黄统领可是有事要见圣女?” 黄斌犹豫了片刻,心中还是不安,“不知圣女是否安寝了,还请茜霜姑娘帮我通传一声。” “统领稍候。”茜霜转身入内。 一盏茶后,门打开了,圣女神色有些倦怠,头发也散了,“黄统领有事?” 亲眼看见殷芜并无异常,黄斌才终于放下心来,只说了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安排便告退,往外走时还听见茜霜小声抱怨:“这黄统领真让人摸不到头脑,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说不行吗,非要这时候来,赶了一天路本就够累了……” 后面说了什么因走远了便听不清了,但黄斌却并不在乎这几句抱怨,他出了院子,叫了门口守卫过来,问道:“圣女住进院子后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守卫挠挠头,回道:“没什么怪事发生,只不过是打发厉晴去外面采买了些东西,又叫了个货郎来捏了糖人。” “货郎?什么样的货郎?如今人在何处?”黄斌才消下去的疑虑再次卷土重来。 “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腿脚似乎不太好,捏完了糖人便被咱们的人送出去了,只是不知家在哪里,若要寻怕是得费些功夫。”此次随行的潜龙卫皆是精锐,见黄斌神色严肃,知道什么便都说了出来。 “不必了。”这次事情虽然蹊跷,但他已亲眼看见圣女安好,再追查下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反而耽误了行程,只是那给他报信的人却不能放过,若真为了银钱还好,只怕所图不止如此,于是又寻了两个心腹来,让暗中跟着那报信的小厮,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之后几日,一切顺利,殷芜偶然见了什么新奇物,便让厉晴和茜霜去买来,眼见离镜明山越来越近,黄斌心底那点疑影也渐渐散了。 这日傍晚终于到了镜明山脚下,因过两日要做祈福庆典的缘故,山脚下亦有许多要修葺的栈道台阶,所以远远便看见人来人往忙碌纷纷。 忽有一队人骑马而来,众人抬头望去,见为首之人身着白袍,身姿飘逸,仿若不可攀折的仙人,正是神教大祭司,众人纷纷下拜。 那道白影越过匍匐在地的众人,直奔着殷芜这边而来。 两人已有十余日未见,隔着纱帐,殷芜看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近,最后连人带马停在车畔,黄斌上前复命,百里息虽听着,却垂眼看向纱帐,隔着薄薄的一层纱,殷芜对上了他的眸子。 依旧是一双无喜无悲的眸子,甚至因为他的神色太过孤清,让人心生畏意。 殷芜虽然跟他已十分亲近,但也经常对他生出莫名的畏惧之意,殷芜猜想应该是自己心虚的缘故,一直算计他,如何能坦然。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百里息打马同马车并行,一路顺畅,天黑时入了镜明山行宫。 殷芜有些困倦,头靠在车壁上,正迷糊着,马车晃动了一下,睁眼便看见百里息正半蹲在她面前,伸手正探向她的裙下。 殷芜头脑尚迷糊着,一只微凉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脚踝,她瑟缩了一下,到底没把脚收回来,只是有些不快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嘟囔道:“还在外面呢,你做什么啊。” 百里息捏了捏她的脚踝,并未抬头,淡淡道:“这院子此时只有你我二人,厉晴说你昨日下马车时扭了脚。” 车厢狭小,他蹲在殷芜面前,周遭都是他身上的清冷气息,殷芜因才见了郁岼,心中有鬼,便觉得他身上莫名生出一股压迫感,又加上此时两人挨得极近,姿态暧昧,只觉心如擂鼓,有些窘迫地推了推他的肩,“只是扭了一下,如今已经好了,你起来。” 她说着便把足往后缩了缩,百里息也检查过确实无事,便由着她收回了脚,却并未起身,只是将身体微微后撤,慵懒闲散地行了个礼,淡声道:“镜明山祈福事宜均已准备妥当,不知圣女可还满意?” 殷芜不知他是何意,若说认真,他这闲散的样子实在不像话,若说不认真,他琥珀色的眸中分明定定看着自己,但这马车殷芜是真有些待不下去,也不管百里息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敷衍道:“满意满意,大祭司做得好,圣女我非常满意。” 她说着便想下车,却被一股力道按了回去。 “既是满意,便请圣女恩赏。”
第50章 殷芜人被禁囿在小小的车厢角落里, 面前的百里息慵懒靠在车壁上,眸中似藏了无边的星月风光,一只手摊在她眼前要恩赏。 车厢内有些热, 殷芜身体往后靠了靠,依旧觉得两人的距离太近,只能努力绷直了身体, 道:“大祭司辛苦,回去后库房中的宝贝随便大祭司挑选。” 男人嗤笑了一声,那只手轻轻捏住了殷芜的下颌,身体微微前倾,身体几乎与殷芜贴在一起,贴着她耳际道:“库房里哪有什么宝贝, 圣女才是难得的珍宝。” 殷芜踢了他一下, 佯装嗔怒, “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圣女!” 两人分开十余日, 百里息体内的缠骨酥发作愈发频繁,每至子时便觉浑身如同蚁噬,那股麻痒连冰冷的山泉水都无法稍稍缓解, 似乎只有殷芜能解脱他的痛苦, 此时她终于在他面前, 自然忍不住想先要些甜头尝尝。 这一尝便是一炷香的时间, 若不是顾忌殷芜舟车劳顿,只怕一炷香的时间也停不下来。 马车内的嘤咛求饶声终于停下,安静了片刻, 车帘从内掀开,百里息抱着殷芜下了车,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微乱的鬓发昭示着方才的放纵旖旎。 两人入了寝殿,百里息将殷芜放在床上,垂眼看她,见美人侧着头,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颈侧红痕更加晃眼,腹内忽然春潮又起,然则实在有事未竟,只得将那股异样压下去,转身唤了厉晴和茜霜入内服侍。 临走前还对殷芜道:“沐浴后安寝便是,不必等我。” 这话是当着茜霜和厉晴说的,两人的关系虽不是秘密,但如此这样的叮嘱倒像是夫妻一般,殷芜面皮薄,实在有些消受不住,便别开头没应声,本以为百里息应已离开了,谁知抬头便见他那双清冷的眸子。 他俯身,似未发现殷芜的窘迫,轻声道:“你一路乏累,不必等我回来,先安寝。” 殷芜险些气绝,胡乱嘟囔了一声“知道了”,余光看向茜霜和厉晴木头一般杵在那里,似聋了一般,偏偏心知两人分明都听见了,心中愈发的气恼,只想让百里息快些离开,于是推了推他的胸膛,催促道:“知道了,你快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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