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分散在商客之中混进去,进了城,花儿的眼四处看,碰到一张依稀熟悉的脸,她能想起是谁来,但对方看她则十分木讷。 “他们认不出你了。”谷为先道:“你与离开时大不相同了。” 路过一家新开的饭庄,谷为先先带人去坐,而花儿则直奔柳条巷。越向柳条巷走,她心中越凄然。直至走到巷口,看到破败的柳条巷如今更显凋零,好在那棵老树还在。她放慢脚步,一家一家走过去,年少时的他们好似还住在里面,招呼一声就能出来一样。 待走到自家的院子,看到那树在冒出了嫩芽,再过些时日就要开花了。如今院子里住了她不认得的外乡人,泥娃娃一样的孩童流着鼻涕在地上挖泥玩,听到响动抬头看花儿,而后哇一声哭了。 花儿听到屋内有人向外走,怕打照面,撒腿就跑了。草屋一间如今也不是自己的家了! 一路跑出柳条巷,站在巷口发了会儿呆,一时之间不知还该去哪,最终决定去白府看看。 拐进白府前街,她做更人的情形就涌进她脑海,那时整日战战兢兢担忧遇到鬼,鬼没遇到,命倒是差点丢了。还遇到白栖岭这么个瘟神。 她在白府前街走,总觉得后背有凉意,回过头去看,身后却空无一人。这就怪了,难不成这么多年过去了,白府前街仍旧闹鬼不成!她快走几步,迅速拐进路边的小院子里,有人脚步很快跟了过来,被花儿一把扯到身前按在了墙上。 是一个女子,在花儿与她动手前叫她:“花儿姑娘,我远远看着像你。” 花儿仔细端详她,睁大了眼睛:“铃铛?” “是,是铃铛。”铃铛对花儿抱拳,算是与她相认。她从鞑靼大营逃生后,被白栖岭的人救下,悄悄送回燕琢城。这几年她一直在燕琢城收集打探往来的消息。 花儿觉得这太神奇了,但此地不宜久待,于是跟着铃铛回了她的住处。她住在白府后街的一个小院子里,进门就为花儿倒水。 “你可有白栖岭的消息?”花儿径直问她:“这些年,你们没人找我,我也找不到白栖岭,他去哪里了,是死是活?” “花儿姑娘,我们没有二爷的消息。我们也在找二爷,但这几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那谁管你们?” “无人管我们。我们各自管自己,各自做自己的事。我们想着,二爷命大,定是死不了。先把各自的活计做好,二爷回来也好有交代。”铃铛从怀中掏出几张舆图递给花儿:“您瞧,这是这几年我们陆续去过的地方,但二爷都不在。我们想,若二爷还活着话,或许他是被人关起来了。” “那你们为何不来寻我?” “二爷从前说过,若他遭遇不测,让我们不要去寻姑娘,让姑娘安心打仗。” “不,他定是有别的原因。” 她也曾想过,或许白栖岭真的被人关了起来,但是关在哪里了呢?天下之大,若对方连他都能抓走,那一定是很厉害的。她仔细看着手中的舆图,那舆图绘尽了天下,从南到北,从西到东。 “江南也去过?”花儿问。 “去过。哈将在江南打探了一圈,然而毫无动静。” 这也算故人相见,铃铛还像从前一样处变不惊,忠心耿耿。花儿也纳罕,那白栖岭消失了那么久,他的人却依然如初,他怕是会施蛊吧!二人又说了些有的没得,花儿看天色不早,该去寻谷为先了。 与铃铛分别前,她问她:“还想去帮叶小姐吗?”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想办法把你送过去。” “好。” 出了铃铛的小院,花儿的脑子有些乱。不知为何又想起当年霍言山对她说:跟我回江南,在那里为你买一处院子,你推开窗就能看到苏州河。那一年在京城,多方势力纠缠在一起,霍琳琅趁乱打捞,命飞奴抢走了她找到的东西。抓白栖岭的可能盘亘在京城的势力,但有能力抓走的,或许只有霍琳琅。 花儿想去一趟江南,她得去一趟江南。不管白栖岭是死是活、是不是在那里,她都想去一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不成还要你白老二就在这世上隐遁了不成! 夜里跟谷为先睡一间屋,谷为先和衣躺在床下。花儿与谷为先说起想去江南的念头,她知晓自己如今不同往日,这一摊子是断然不能这样扔下的。于是她说:“左右也这样了,待打完了仗我再去寻他。他若是命大,就多活些日子。” 她看起来像在赌气,谷为先倒是听出了几分伤心。世人都说谷家军的女将军是黑熊一样的女子,一人打十人不在话下,男子不敢多看她一眼。若世人知晓,传言中的女将军在夜深人静之时念情郎,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谷为先认真思索一番,对花儿道:“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打着谷家军的名号去!” “这边不打仗了?”花儿坐起来,看着谷为先。 “有柳枝、燕好。”谷为先亦坐起身来,正色道:“你听我的,偏要去江南,带上一支白家的商队,去搅乱苏州河。我倒要看看霍家人在江南的根基究竟有多深。” “可…” “去吧,孙燕归,待我这次出征归来,你就开拔。预计三月后,可否?” “谷为先,你总是纵容属下!”花儿打趣一句,捂着嘴笑了。谷为先听到她笑了,也跟着笑一声。 谷为先年幼时就随谷翦上了战场,对男女之事实在是不通,后来父亲战死,他更是彻底断了这个心思。与花儿朝夕相处,起初会偶有一些散乱的念头,后来她与白栖岭成亲了,那念头倒是长了脚,自己跑了。 他知晓别人说他不解风情,更有甚者说他在某一次大战之中伤了家伙,传言荒谬,他任由其发展。军师总劝他成家,说男人先成家后立业,也算正途。有那么几日,他听取军师的话,仔细去看女子军的一众女子,说来很怪,他的那颗心跟冻死了一般,愣是没有一点波澜。 “大将军,明日陪你去街上看看不打仗的女子…”花儿故意逗他,又快速躲过谷为先朝她丢过来的枕头。 隔间的随从隐隐听到笑声,会心一笑:“大将军还讨什么夫人?那夫人不是现成的吗?” “别乱说,孙将军成亲了的。” “孙将军的丈夫坟头的草怕是都有一丈高了!” “你闭嘴!你知晓孙将军丈夫是何人吗?那也是一个传奇人物…” 远在江南小院中的男人或是听到了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议论,在黑暗之中睁开了眼,趿拉着鞋去推开窗。外面下起了如丝细雨,仔细听,还有沙沙声响。外头更人拿着梆子在敲,没吃饱饭一样。 隔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白栖岭听到乳母爬起来的动静,紧接着孩子就不哭了。 河上漂着一艘船,船上坐着一个打渔的,也不知这夜里有什么鱼可打,再仔细看,那打渔的头靠在船头,睡着了。 外头有人敲门,他喊了声“进”,小丫头就端着糖水走进来,对他说:“夫人说您八成是醒了,要奴才给您端碗糖水。” “放那吧。”白栖岭手指指桌子,见小丫头站那不动,又问:“还有事?” “夫人说外头下雨了,担忧您伤口痒,待会儿来看看您。” “有劳夫人了。” 小丫头闻言捂嘴一笑,退了下去。再过会儿,夫人柳氏踩着一双绣花鞋,撑着一把油纸伞,穿过中庭来到白栖岭屋内。进门就娇嗔道:“睡前还晴着,半夜下起雨。心里惦记着你的陈年旧伤,又怕吵你睡觉。” “你怎知我醒了?” “小厮说你屋里有动静呀!” 柳氏整个人都小巧,吴侬软语自她口中说出,带着一股黏稠绵密之感。走到白栖岭面前,顺势坐到他腿上,手搂住他脖子,脸贴着他的,轻声问:“夫君,冷不冷?” 白栖岭起身将她放到床上,转身吹灭了灯。 伸手不见五指,柳氏伸出手去,娇唤道:“夫君,你在哪?好黑啊,我害怕。”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好闻的味道,吹得她心头发痒,呢喃一声,拉住一只滚烫的手放到自己身前。外头潮湿的味道也醉人,柳氏的咿呀声更为雨夜添了几分潮气。外头趴门的小丫头捂着嘴乐,对一边的人说:又要闹一夜了。夫人喜欢下雨天,下雨天老爷才解风情。 “眼看着夏天到了,夫人的好日子也就到了。” “可不,打今儿起,这雨呀,接连十几日地下,夫人日日洞房了。” 里头柳氏动静愈发地大,再过会儿,就有狂言浪语传出来,直听得小丫头脸红,捂住耳朵跑了。 果真闹到后半夜,柳氏昏沉睡去,外头的河面上铺上赤霞,晨曦的光透进了窗。 柳氏缓缓睁开眼,看到一旁的白栖岭衣衫不整睡着,脸一红,手指推他:“你又不省着劲儿。”言罢揉着头,抱怨道:“与夫君欢好哪里都好,每回如梦如幻,只是醒来都头疼,这可如何是好?夫君快些帮我揉揉。” 白栖岭依言帮她揉头,柳氏早已习惯了夫君话少,她从前唱曲儿之时,什么人都见过。话少的好,耳朵不落茧。又与白栖岭腻了一会儿,这才懒声命丫头打水清理,而后面带春色,款款走了。 柳氏先是去看一眼孩子,那小婴孩刚醒,躺在小摇篮里咿咿呀呀。柳氏只看了眼,就对乳母说:“夜里可不兴再哭了,他这一哭谁都别想睡好。” “许是到了梅雨时节闹觉,也许是想要娘亲抱。”乳母给柳氏解释一番,小心翼翼看柳氏眼色。乳母隐约觉得夫人似是不太喜欢小公子似的,老爷不在的时候,她抱都不抱一下。但乳母这许多年伺候过许多主子,不喜自己孩子的夫人倒也见过,不算稀奇。 “或许就是闹觉了。”说完这句用帕子掩住鼻子,皱眉抱怨:“什么味道呀?” 乳母忙上前看,对柳氏道:“小公子他…” 柳氏不耐烦地摆摆手:“知晓了知晓了,你弄好他。” 外头有小货郎冒着雨来卖酒酿饼,悠长的叫卖声挤进木门,柳氏闻声向外跑,还不忘叮嘱乳母:“夜里别叫他哭了!”她的方头绣花鞋沾泥带水跑出去,看到小货郎凑上前去,要买几块酒酿饼。而后上前挑拣。 小货郎四下看看,趁无人时问她:“可有异状?” 柳氏摇头:“还是那样,夜里疯得狠,白日话不多。” “可想起什么了?” 柳氏又摇头:“如今我们最亲近,若他想起来,定会与我说的。” 柳氏话不好讲太清楚,她记得夜里白栖岭抱着她心肝儿、心肝儿地叫,什么动作羞人做什么动作,可着劲儿折腾她。她趁机问他:“夫君,你可记得我们头回相见?”柳氏的好夫君将她搂紧,道:“你帕子掉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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