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清城是一座破败的城,只有两街四巷,里面住着满满当当的人。客栈只有一家,他们住进去等于包了整间门客栈,再住不进别的人。那家客栈就在良清镖局对面,白栖岭的房间门推开窗就能看到外头的镖师在查点物什。 阿虺和哼哈二将刚歇脚就被跑出去当差,在良清城里大张旗鼓寻人。他们见着人就问:“可见到住在城外老宅的叶府人?” 不知情的人问:“叶府?不是就在城外吗?城外十里那个庄子,我朝那送过冬储的粮食。” 也有人闻言色变,摆着手转身就走,扯都扯不回来。到后来阿虺急了,把一个人扯进路旁的胡同里,塞给人几文钱,这才问出点端倪来。 大概是几天前的夜晚,他们做完活计准备歇觉了,忽见城外西方烧着了半边天,良清这小地方哪里起过这样的火?纷纷招呼着准备出去看看,到了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士兵拦下,不许出城。后来有刚巧在那附近的行客回来,说那一晚叶家宅子里哭喊声一片,朦胧之中见到依稀有人守在外头,有人跑出来就一刀刺死,把尸体扔进去。 那人声音压得更低,神情十分骇人,对阿虺说道:“有人说叶家招惹了霍灵山的人,被灭门了!” 阿虺心中一阵胆寒,倘若此人所言为实,那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消息捂得这样密不透风,就连守城的士兵都不许出门看!他急急回客栈,被烧水的花儿劫住,花儿问他:“如何?” 阿虺小声道:“叶小姐和叶家,凶多吉少了。” 花儿手中的水壶差点没摔地上,心中一紧。她其实对叶华裳是有几分印象的。 从前燕琢城里的叶华裳,城南城北走一趟,身后跟着一溜烟的纨绔子弟。众人只敢观望,不敢多言,若那叶华裳看谁一眼,兴许能乐上好几天。哪怕在日渐凋零的柳条巷,睁眼一心忙生活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对那叶家华裳有十分印象。 花儿始终顽劣,有巷人见她像小泥猴,偶尔指着她笑:“好歹也是个丫头!学学叶家小姐,模样跟不上,做派得跟上吧?” 彼时花儿不懂,好奇那叶华裳到底什么样?偷偷去知县家门口蹲过两回,远远见过背影,有如弱柳扶风,当真有仙人之姿。 若徒有美貌便罢了,那叶华裳竟发现花儿在偷看她,叫小丫头把花儿叫到跟前问话。彼时花儿更加瘦小,因为觉着自己偷看别人理亏,人怯怯的。 叶华裳问:“你看我做什么?” 花儿绞着衣裳说:“你好看!” 叶华裳竟笑了,叫她的小丫头拿出一个馒头给她,还塞给她两文钱,叮嘱她:“钱不要给别人,藏好,饿的时候买些吃食!” 那时花儿心想:叶华裳当真是仙女,不知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她!恐怕世间门男子筛一遍,到她面前都要失色的。是以当她得知白栖岭要来求娶叶华裳,对他百般嘲讽。 这些事花儿没大与人提过,此刻听说那仙人叶华裳遭遇了不测,心中隐隐作痛起来。她悄悄上楼,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阿虺跟白栖岭讲话,当听到叶府里哭喊声一片,但跑出的人都被刺死扔回院子里烧死之时,捏住自己的衣襟,半天上不来一口气。 里头白栖岭沉默不语,阿虺也不再讲话。再过会儿獬鹰回来了,也去到白栖岭的屋内。门一开一关,白栖岭看到闪避的花儿,就要獬鹰叫她进去。 “不必鬼鬼祟祟,既然想听就进来。” 花儿此刻不敢说任何话,摸了把椅子坐在一边,听獬鹰回话。 昨日有人跟着他们,獬鹰派了两个人去跟,但一直到今早都未回来回话。他担忧出事,带人顺着那条路去找,那两人被吊死在树上了。 “死前可遭过什么拷打?”白栖岭问。 獬鹰摇头。地上没有任何痕迹,处理极其干净。他说了一句:“高手来了。” 高手是指谁呢?花儿想问又不敢问,而白栖岭不觉间门将手中的茶杯攥碎了,掌心满是血都不知道。獬鹰回头看花儿,她忙上前去扯过他的手,将杯碴儿从皮肉里拔出来,带出一股血,那一定很疼,但白栖岭毫无反应。他任她为他包扎,有时低头看自己的手出神。 白栖岭那时被抓到霍灵山上,家人不肯救他,是叶华裳求了父亲,去接应逃下山的他。叶华裳对他说:你切莫灰心丧气,我们都命不该绝于此。 白栖岭想:这样的叶华裳若活活被烧死在火海里,那么那场火,应是这世上最大最热的火了。 “二爷。”獬鹰叫他。 “你们先出去。”白栖岭摆手让他们出去,他想自己呆会儿。 白栖岭为人铁石心肠,几乎从不落泪,此时坐在窗前,想起叶华裳可能遭遇不测,心痛难挡,落下热泪。他到底来晚了。自打他出京城,一档事接着一档事,从没有哪一天消停。只有求娶叶华裳是他自己的事,却不成想被一再耽搁。 白栖岭想起那些计中计,终于意识到叶家的灭门遭遇或许与自己有关。他猛地站起身踱步,将京城中的种种重新回想,包括那该死的鞑靼为何突然要叶华裳随三公主一起嫁过去! “獬鹰!獬鹰!笔墨伺候!”白栖岭突然大喊,獬鹰推门跑进来,快速准备笔墨。白栖岭一边提笔疾书一边下令:“两千里加急,走咱们自己的密信道,确保亲自递到他手中。” “明白!” 獬鹰将信封严,撒腿跑了,而白栖岭又坐回去,拿起笔在桌上胡乱画着。半晌后,他叫哼将进门,要哼将将嫁妆运到城外的稳妥地方去,并对外宣称白二爷娶不到叶小姐心情不畅,准备在良清住几日后打道回府了。 白家的马车拉载着满满的嫁妆浩浩荡荡出城去,原本就是做暗门生意的江湖人猫在暗处眼睛放光贪婪地盯着那批巨财。 “这就险了。”獬鹰道。 “把良清的水搅浑,让我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妖魔鬼怪!”白栖岭顺手将茶碗丢到窗外,那茶碗差点砸到对面镖局的镖师头上,那镖师抬头骂了一句,白栖岭又丢下一个。 “是那个镖局的人回来说叶家被灭门的事吗?”白栖岭问獬鹰。 “是。适才多方打探了,就是他们的镖师说那夜恰好路过,看到了。” “他们确定没有活口?” “对,说死绝了。” 此刻白栖岭已然冷静下来,他想:朝廷既然下旨要叶华裳随和亲队伍去鞑靼,给鞑靼那个不争气的王爷做王妃,那么就不会轻易杀掉她。叶家的火究竟在烧什么?白栖岭想通了,烧的是叶老爷的风骨,逼迫他点头同意。 也烧给他看,那头想要的东西和人,必须属于那头。若谁胆敢反抗,就会毁掉。 这一把火,烧得白栖岭整个人疯了!
第30章 霍灵山惊魂(六) 白栖岭以身作饵,他知晓一定会有人来找他。对面镖局那个精瘦的镖师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一点不似他口中所说他被吓傻了,而是津津乐道那一日叶家见闻。 白栖岭坐在窗前观察他一整个白日,他虽看起来身体羸弱,但行动敏捷,很懂用力,没有些功夫的人几乎做不到如此。 獬鹰上前与他打探,回来后与白栖岭回话:不像路过的,倒像亲临的。那人丝毫不怕,甚至还说一些细节。说叶夫人跑出来的时候,衣襟扣子没扣全,露出雪白的胸脯。他说他在远处都看到了。 “别说了。” “是。” 人死之后还要被人这般侮辱,那可敬可爱的叶夫人何至遭此横祸! 夜晚良清城里漆黑一片,那些贩夫走卒、亡命之徒许是察觉到要发生大事,家家紧闭门窗,并早早吹了灯。 花儿原本想让獬鹰陪着她去城里唯一的饭馆买碗热面,走过去却看到那面馆早早关了,并打死不开门做生意。花儿有点失落,獬鹰问她:“从前不见你买任何东西,怎的今日就一定要吃碗热面呢?” 花儿也不言语。回到客栈看到出去跑了一天腿的阿虺提前回来了,这大冬天他竟跑了一头汗,看到花儿就上前拽住她:“走,借了锅灶给你煮面条去!” 花儿一下开怀起来,问阿虺:“阿虺哥哥,刚刚客栈小二说今日面用完了呀!” 阿虺憨厚一笑:“是我去外头办差,那里的店老板做的面条十分好吃,我就让他包好了带回来煮。如今都冻成秤砣了,不知是不是还好吃!我刚刚跟小二买了两个鸡蛋,还有几片菜叶子,都放到里头。” 花儿在一边激动地点头。 “你生辰?”獬鹰终于忍不住问。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一天,阿公阿婆说我爹娘临死时候也没说这些事。每年这一天阿婆和阿虺哥哥他们都会为我张罗一碗面条,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花儿因为有阿虺这碗面,又变回了那个小碎嘴,眉飞色舞。 “獬鹰,你呢?你哪一天生辰?” “我腊月,早过了。二爷倒是快到了。”獬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二爷是三月三的生辰。” “二爷可真会挑日子来人间。挑那不冷不热河开燕来的日子。” “二爷的生辰怕是要大庆了吧?”阿虺捧着面碗小心翼翼放到木桌上,吆喝花儿过去吃。花儿先喝了口面汤,心满意足,眉开眼笑。 一边的獬鹰竟有些羡慕,对他们说:“二爷每年生辰都不大贺,二爷会在那一日杀人,每年杀个人。” 那口面条差点呛到花儿,她咳了半晌顺了半晌。獬鹰呢,面无表情,仿佛刚刚他刚刚根本不是在说笑,他知道另两人当真了,但他并没做任何解释。 花儿心想:还是白老二畜生啊,生辰当日要杀人祭天。 阿虺在一旁问獬鹰:“不能吧?二爷?这样贺生辰?” “对。” 花儿突然嘘一声,手指指楼上。楼上窸窣动静,她傍晚给白栖岭送热水的时候看到他开着窗,不知此刻是不是有“小鬼”摸了进去。 的确有“小鬼”摸进去。 那小鬼一身黑衣黑裤,精瘦的身材,爬窗时候一点动静没有,唯有落地时有轻轻一声响,但可忽略不计。 白栖岭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那人:“来了?” 那“小鬼”闻声显然一愣,随即镇定下来,走到床前对白栖岭说道:“白二爷,主子让小的给白二爷带几句话。” “叶大人和叶华裳呢?”白栖岭打断他,径直问道。 “小鬼”想了想:“他们二人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白二爷不必担心,主子自会安排人照应着,保他们安全。” “叶家没别人了是吧?”白栖岭问。 那“小鬼”面无表情,但眼里闪过一缕兴奋,那一晚他站在门口,将跑出去的人刺伤踢进火海里,那些惨叫声令他兴奋。唯一令他不满意的就是他不能昭告天下此事是他做的,只能与人说他看见了叶家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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