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为先听懂了谷翦了话,他在那条流金的盐河边站了片刻,最终挥手道:“去凿通地下通道!”谷为先放弃去霍灵山营救,因为这雨一直下,地下河在涨潮,他们无论如何过不去。霍灵山将成为一个战场、坟场,而对面草场上的牛羊、牲畜将成为他们新的筹码! 白栖岭闻言郑重看了谷为先一眼,他知晓少将军想通了。也想起娄褆曾与他说:谷为先才是那个有帝王之相的人。天下大事,风云多变,无论谁想站上高位,都势必要经历今日的挣扎。 他没再多说,而是去找花儿。 花儿换了衣裳,烤了火,此刻人好了许多,看到白栖岭来了就端坐好问他:“你是不是要走啦?” 白栖岭点点头。 花儿有些心酸,她自认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这些日子整日与他一起在这狼头山间跑,陪他一起在这里建造一个盐场,二人吵吵闹闹又亲密无间,这些都让她舍不得放不下。 她吸吸鼻子,又用手揉一揉,原本想自嘲地笑一笑,鼻子却堵了。白栖岭弹她脑门一下,将她拉进怀里,问她:“孙燕归,你要不要跟我走?” 花儿摇头:“不,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哪怕是跟我一起也不肯走?” “对。”花儿点头:“你也有你的路要走。”她缓缓说道:“二爷知道吗?这些日子见惯了太多分别,让我意识到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姻缘就是这般:相识一场、相伴一程、相送一场。能与二爷相识、相伴一场,就够了。” 白栖岭不爱听这话,他想直接把花儿敲晕了带走,省得她与他讲这些废话!但他不能那样做,燕琢城破之时,她经历痛彻心扉。大仇尚未得报就让她离开,那她的心此生就不会有根了! “你要去哪?”花儿问他。 “我要去一趟额远河对岸。” “而后呢?” “回京城。” “你不去救叶小姐吗?” “若此次额远河对岸能成,或许华裳也能得救,许多人都能得救。” “你能跟我说这些,真好。”花儿故作生气地指责他:“从前可别指望白二爷说这些!从前那个讨人厌的白老二老是故弄玄虚!去哪不说,做什么事不说,让人去送死也不说!总之很不是东西!” 她又叫白栖岭白老二,只因他过去种种实在是“坏透了”,如今说起来还生气呢!气不过就捶打白栖岭几下,捶着捶着就捶进了他怀里。 他抱住她,亲亲她,捏她脸,又用力咬她下巴。她躲了,他追上去,最终堵住了她嘴唇。他像疯了一样,凶恶异常,花儿也遂他的意,他如何,她就如何,到了最后,倒像是一场角逐。 亲着亲着,白栖岭反倒心里难受起来,他按着她的头说道:“不管跟谁、不管去哪里,都要记得我。” “徒增那些牵挂做什么!”花儿故意气他:“没有挂碍才走得远!” 白栖岭当真生了气,用力捏她脸,又掐住她脖子:“你再说一遍?” 花儿坐上他膝头,嬉笑道:“徒增那些牵挂做什么!没有挂碍才走得远!” 话音落了,白栖岭与她打做了一团。他们都不知别人是如何分别的,他二人都没有许多小情小意,也心酸也舍不得,但都不会停下奔忙的脚步。笑闹过了,花儿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又用力推他一把:“走罢!” 白栖岭问她:“还有话要说吗?” “珍重。” “不担心我在外头讨个小的?” “你讨我也讨。”花儿站起身来叉着腰:“谷家军里最不缺壮年男子,你讨一个,我便讨两个;你讨两个,我便讨一堆。我倒是要看看最后谁的小多!” 白栖岭被她气笑了,门一推,走了。 那地下通道通开后首先就是地下一役,狼头山有毒的草拔出来,送到氤氲着水汽的地下通道里,里头渐渐就弥散起了雾气。先行嘴罩好口鼻,待对面有了呕吐的动静,就无声杀了过去。 白栖岭走的时候并未与花儿作别,但他在离开营地之时,仍旧朝她爬上的那棵树上仰头望了望。细雨沙沙作响,打在她在树上的小窝上。粗树干上架起的小木屋,人窝在里面闭上眼睛就能听雨声。也能坐起来,把腿伸出来,头探出来,看看外头的景致。别人都道这样的日子太苦,只有她觉着有趣,时常学小鸟衔泥,往自己的木窝里倒腾些东西。 此刻她探出头来,透过树叶看到站在下面的白栖岭,“呀”了一声:“装神弄鬼!”顺手摇了下树枝,大滴大滴的雨就落到了白栖岭头上、身上,霎那间就湿了一片。她见状咯咯笑出声来,觉得这一日与白二爷的较量又胜一筹。 白栖岭指着那树:“信不信我砍了它!” “那你砍!” 花儿拨开树枝,露出整张脸向下看,看到白栖岭又是那副凶神恶煞模样,就对他咧嘴:“白老二又要逞凶斗狠了!” 白栖岭向远处看了眼,不得不走了,于是对她说:“我走了。” “走罢!” 此刻无须多言,他转身走了,她悄悄从树上下来,跟在他身后送他。他们都恨自己嘴笨,说不出那山盟海誓的话来,无非就是斗嘴掐架。可那人儿是在心里的,尽管没有那些誓言,但他们却觉得他们的好事已经办完了,此生无憾一样。 白栖岭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片刻,最终义无反顾走向了那幽深黑暗的地下通道,那通向阿勒楚大营的路。 花儿叹了口气,又转身向回走。 大部队已经开拔,谷为先也已披挂完毕。花儿等三千余名战士被留下看守流金河,眼下这流金河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也是谷家军最终的退路。 花儿跟着大部队,看他们浩浩荡荡进了地下通道,去偷袭阿勒楚的大营和草场,就觉得这打仗一事她远没有参悟透彻。她那时还未经历过这样的取舍,只当那是一次普通的进攻。 她在流沙河等到第二天,潮水终于退了,她想起被困在外面的柳枝,于是穿戴好就去找她们。那叫“燕好”的小姑娘的眼睛总在她头脑里转啊转,不知为何,总让她想起她从前的样子。 出了通道,再走一段,果然遇到了柳枝。 柳枝十分聪明,她不敢轻易将人带进去,不敢把流金盐河展现给任何一个人看,只得站在那空等着。 “或许你该去看看。”柳枝说道。 花儿闻言随她走,狼头山地貌奇特,逢巨石转弯,柳暗花明,再走一段,就到了一个洞口。 “里头是什么?”花儿问。 “燕好,很多燕好。”柳枝道。 花儿只当那“燕好”是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成想是那许多人的名字,她着实好奇,试探着走进了那个山洞。 那是她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那山洞里坐着二十余个瘦小的、警觉的、惊恐的小姑娘。当她们听到有响动,就挤做一团,有个别几个拿起手边的石头,准备随时搏斗一场。 花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这些从燕琢城里逃出的女子,为了避免一场杀戮或羞辱,跑进了深山里。她们早已害怕乱世的生活,宁愿在山中喂野兽,也不肯再出去。 她们舍弃了原本的贱名,给自己起名“燕好”,“燕好一”、“燕好二”…并约定若最终失散,将以此名相认。 花儿蹲在那,看那些小姑娘们,如当日的她一般,被吓到了、伤心了。 “怎么办?”柳枝问她。 “眼下良清和霍灵山要打仗,是无论如何不能送她们出去的,很危险。”可花儿也不敢贸然将她们带进流金盐河,她还有一点警觉,生怕因着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毁了谷家军最后的出路。 可那些小姑娘那样可怜,在这野兽横行的山中是活不过三日的。 “我们留下。”决定是在一瞬间做下的,去征战是为救百姓于水火,现在百姓就在眼前。 柳枝在一边点头,“燕好”们相拥而泣。 花儿一旦下了决定,就十分笃定,她要留在这里,保护这些“燕好”们,于是请柳枝回去送信,并让她带出一只老虎来。 至此,在流金盐河边举杯邀明月的他们,在这一日散了。花儿坐在洞口,看着小雨初歇后林间的彩虹,心中满是对故人的惦念,并期待下一次的团圆。 而驻扎在良清城的阿勒楚如愿等来了一纸割地文书,良清城是他的了。他站在行宫的门口,放眼那破败的良清城,心中又涌起巨大的渴望来。父亲对他说:目光所及之处,均是他的疆土。他做到了,他的铁骑将向更深处挺进! 叶华裳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语,她恨极了无用的朝廷,一城又一城地让,只为坐稳那无用的宝座,尽享人间奢华之乐。可她面无表情,甚至当阿勒楚揽住她肩膀时,还特意向他靠了靠,故作娇羞道:“恭喜王爷。” 阿勒楚看着她的虚情假意,却并不与她计较,他们之间,隔着国恨家仇,永远无法比肩。只是此刻践踏她的尊严,令他生出了万分的雄壮气概来,天下和她,都要征服! 阿勒楚要在开拔前再体验一次权利之乐,于是又命人将人从各自家中赶出来,再造一个良清“盛世”。熙来攘往的街上,那些惊恐的目光,令他快意。 “看到了吗?他们怕我。”阿勒楚对叶华裳道。 “无论是怕是敬,这良清城总归是王爷的了。”叶华裳轻笑说道。她知晓此刻松江府的守军已经向霍灵山挺进,那被包围的霍灵山将成为一个巨大的坟墓!她的心滴着血,不知这山间围剿的残忍何时会结束,只是不停念着佛经,期盼天能再降一场又一场大雨,将这人间的路全然堵死! “我问你,你可认识谷家父子?”阿勒楚突然问她。 “年幼时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可知,你朝有一位奇商白栖岭,号称能造神兵器,能制盐,在江湖上有神奇传说。你可认识他?”阿勒楚又问,而他的身体也缓缓转向叶华裳,一双眼攫住她视线。 “有所耳闻。”叶华裳含笑看他,嗔问道:“王爷为何这样问?” 那一日她高热,尽管在刻意保持清醒,她以为自己保持了全然的清醒,却还是在那么一个完全可以忽略的瞬间,嗫嚅了一句“白二爷”。阿勒楚是何等人?他闻言不动声色,知晓叶华裳的心属于别人,从而酝酿一场杀机。他命人去查可有“白二爷”这等人,最终得知了那曾在京城和燕琢城搅动风云的白栖岭。 阿勒楚心在天下,却也容不得枕边人这样羞辱她,此时微微一笑:“那可是位奇人,改日抓来与王妃助兴。” 言罢住嘴,再不肯多说,空留叶华裳一人思索。 而眼前的官道之上,一匹骏马快马加鞭而来,到了阿勒楚面前便呈上一封信,阿勒楚拆开看了,冷笑一声,后又摆手:“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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