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棠复又低下头去,嗫嚅道:“也不是非要打骂才会让人害怕。” 贺砺自幼便是伶牙俐齿,鲜少有接不上话的时候,但此刻他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松开孟允棠,将她从桌上抱了下来,道:“吵了半天,也该渴了,先去府里喝点茶。” 他打开门,外头鹿闻笙和穗安齐刷刷地看过来,戚阔甚至还向阍室里头探头探脑。 贺砺眼一瞪,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做了吗?” 戚阔笑嘻嘻地又要嘴贱,幸好鹿闻笙深谙他的脾性,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对贺砺道:“阿郎若无吩咐,我与戚八就先退下了。” 贺砺点一点头,鹿闻笙就连推带搡地把戚阔弄走了。 穗安来到孟允棠身边,见她发髻未散衣裳也还整齐,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贺砺带着她们出了阍室往正门方向走。 上次天黑,孟允棠没看清卫国公府这外院的模样,只记得从正门走到乌头门好像走了好久。今天一看,难怪走了那么久,这外院简直大得离谱。 除了盖了阍室马厩外,还盖了七八间仆人房,另一侧甚至种了一大片绿油油的菜。 进了正门,贺砺也未将她往后院深处带,到了内堂就停下来,对她道:“你先去内堂休息片刻,也可以看看该如何布置,反正早晚都得你来打理。” 这一路走来,耳边只听到远处传来的幽幽鸟鸣,偌大的府邸,安静得像是一片死地。 满门抄斩,一人独活,回来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家。 孟允棠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若是阿爷阿娘和弟弟妹妹他们都不在了,只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中,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心中悲凉万分,以至于贺砺跟她说话时她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贺砺看着她笑了,很短暂的一个笑容,孟允棠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就朝近旁的侍女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伺候着,自己转身走了。 孟允棠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忽的回过神来,问穗安:“他刚才说什么?” 穗安双颊有些泛红,对孟允棠耳语两句。 这下轮到孟允棠满面绯红了。 卫国公府的内堂是个阔大的二层楼,有着朱红的柱子,石砌的台阶和栏杆,一楼外墙颜色泛红,靠近时还隐隐闻得一股香味,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涂抹而成。 进了门,里头的布置与别家的内堂也是一般无二,正北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座镶珠嵌玉的紫檀大屏风,屏风前面是张雕刻精湛花纹繁复的阔大坐床,下面两排各放着五张稍小些的坐床。角落里立着灯树香炉等物,家具摆设不多,但都不是寻常之家能用的。 孟允棠并没有要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的念头,贺砺虽说要娶她,但一日未成事实,她便不会当真,谁知道中间会出什么变数呢? 不知是采光不够还是久无人在这内堂活动的缘故,孟允棠总觉得有些阴冷,便不愿呆在一楼,寻摸着去了二楼。 二楼是亭状的,只有屋顶没有墙壁,四周檐下都挂着竹帘,非但十分明亮,还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堂前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桃树,花色绯红,眼下正是花期,开得轰轰烈烈灿若云锦,从二楼望去,近在眼前,十分华美。 孟允棠很喜欢,就在二楼靠近栏杆的坐床上坐下。 府中侍女鱼贯给她奉上茶水点心瓜果蜜饯,又端温水来给她洗手,伺候得很是周到。 孟允棠给穗安倒了一杯茶,拿了一碟子点心,叫她坐到美人靠那边去休息。 她喝了半盏茶,闻到一股甜香,扭头一看,侍女竟然给她端上来一盘黄灿灿的庵波罗果,这可真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都是专供皇家的。她出身侯府也只吃过一次,贺砺带给她的,还骗她说没有核,结果她啊呜一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门牙磕到果核上,当时就掉了。最后那只庵波罗果被阿娘用刀切成小块,在她哭过之后,慢慢地哄着她喂她吃了。 贺砺可恶,但这庵波罗果是真的很好吃。 她用金叉插了一块金黄色的果肉往嘴里一送,轻轻一抿那果肉就细腻地化开了,甘甜如蜜地浸润着她的舌头,满口都是庵波罗果那种特殊的清香。 真好吃!要不是旁边还站着公府的侍女,她又要开心地扭起来了。 连吃两块果肉后,她叉了一块果肉,喊穗安过来。 穗安见公府的侍女都在偷偷瞧她,怕她们觉得娘子没规矩,就摇了摇头。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孟允棠对公府的侍女道。 侍女们应了声是,从楼梯处下楼去了。 孟允棠赶紧冲穗安招招手,穗安这才抿着笑凑过来。 太阳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孟允棠吃完庵波罗果,喝了盏茶清了清嘴里的甜味,觉着十分安逸,方才从家里徒步走到东市又逛了半天马行的疲乏就泛了上来,昏昏欲睡。 她强打精神,从碟子里拿了块叶调千层酥慢慢啃着。 贺砺上来时就看到她团在坐床上,手里拿着半块千层酥,在阳光下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穗安也犯困,但在外头还是不能松懈,所以只是注意力有些分散而已,贺砺一出现她立马就清醒了,见孟允棠在瞌睡,想去叫醒她。 贺砺冲她摆摆手,穗安只能停在原地,看着贺砺走到孟允棠的坐床旁。 孟允棠低垂着脑袋,鸦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五彩色泽,细细的脖颈白得像是檐上春雪,却又偏在靠近翠色领子之处生了一颗朱红小痣,仿佛落在茫茫白雪中的一滴血,看得人心头燥起。 贺砺移开目光,俯身,伸手去拿她指尖松松捏着的那半块千层酥。 孟允棠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从她手里把东西拿走,本能地用力一抓,半块千层酥被她握得粉碎。 她惊醒,抬头一看,贺砺正俯身看着她,一双狭长而精致的眼睛因充满戏谑而格外明亮,道:“和小时候比起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就算是睡着了,旁人也休想从你手里拿走吃的。” 不远处穗安忍俊不禁,抬手掩着嘴。 孟允棠看看碎了一手的千层酥,又羞又恼,回嘴道:“谁说我没变了?我……我长高了!” “哦?你不说的话我还真没看出来。”贺砺一本正经道。 这是说她矮的意思? 孟允棠气死了,抬手就把手里的酥碎往他身上扔去。 贺砺微微一侧身就避过了,从容地走到一旁,在食案对面坐下,吩咐穗安:“去叫人打水给你家娘子洗手。” 穗安看孟允棠,见她没反对,就应了声是,下楼去了。 孟允棠见贺砺看案上被她吃光的庵波罗果盘,脸上有些发烧,绷住表情道:“我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太生气了,才吃掉的。” “什么事?”贺砺问。 自己耿耿于怀多年的事,他竟然已经忘了,孟允棠愈发生气了,道:“你说我没门牙不好看,也不想想,我的门牙就是被你用庵波罗果崩掉的!” 贺砺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展开,眼角眉梢都染上一层春光般的笑意,道:“你还好意思说?那时你那颗门牙都晃了半个月了,偏你怕疼不肯拔,东西也不能好好吃,若不是我用庵波罗果哄你,还不知要多受多少罪。”说罢他睨了孟允棠一眼,故意放慢语调道:“还记得那日,有人听说庵波罗果甘甜如蜜入口即化,竟连削皮都等不得,啊呜一口,在果上留下一颗大门牙,真乃世间奇观。” 孟允棠羞愤欲死,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挽回颜面,最后只得一扭身,不看他。 贺砺看她连耳根都红了,知道这是羞极了,便不再逗她,清清嗓子道:“把手伸出来。” 孟允棠扭头看他:“做什么?” “伸出来。” 右手还沾着酥碎,孟允棠茫然地伸出左手。 贺砺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几乎能将她的手整个包住。细嫩的手背落入他的掌心,温暖而又带一些粗砺的感觉。 孟允棠下意识地就要把手缩回来,他握住不放,抬眸看她。 亲都不算轻薄了,握一下手似乎也没有理由拒绝。孟允棠只得红着脸将目光移开。 他把她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 孟允棠错愕地转过脸来,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贺砺将那只天青色的玉镯放到一旁,道:“长姐可以送你镯子,但不能以姐妹的名义,因为你是她的弟媳。”他从怀中摸出另一只玉镯,道:“作为补偿,我赔你一只。你看这只如何?喜欢吗?” 那是一只透着浅粉色泽的羊脂玉镯,光润通透明洁如月,更为难得的是,上面居然还有两片形状像花朵一样的绯红纹理,这简直就是在孟允棠的喜好上打滚耍赖。 “喜欢。”她都顾不上和贺砺置气了,一双乌眸闪闪发光地盯着那只玉镯。 贺砺垂眸,长而密的睫毛掩住眼底些微笑意,握着她的左手帮她戴手镯。 嗯……戴不上去。 贺砺将镯子褪下来,拿到她手腕旁比了比圈口大小,确定圈口比她的腕子大了不少,于是握着她的手指重新将镯子往她手腕那边推,到拇指根部时再次卡住。 他稍稍用力。 “疼,疼。”孟允棠低声叫起来。 贺砺将镯子拿下来,见她嫩白的手背上一抹红痕,眉头微蹙,自语道:“怎么可能戴不上?” 他握了握孟允棠的手,软绵绵的连骨头都摸不着,恍然,眉梢微微一挑,眼底就漫出孟允棠所熟悉的戏谑光彩来,刚要说话,见孟允棠虎着脸戒备地瞪着他,咳嗽一声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道:“是这个镯子不好,没福气的东西,合该扔了。”说着便拿起那镯子要扔到楼下去。 “你敢!”孟允棠生怕他真的将那只桃粉镯子扔了,忙道:“哪有人戴镯子如你那般硬往上撸的?我能戴上呢,你把镯子给我。” “我瞧着戴不上,你可别把自己弄伤了。”贺砺不信。 “我说能戴上便能戴上。”孟允棠急道。 贺砺便将镯子给了她。 恰穗安带着侍女端着水上来,孟允棠将镯子递给穗安收起来,洗了手便下了坐床,说时辰不早要回家了。 贺砺也没留她,带着她来到楼下。 孟允棠出了门走到老桃树下,忽然记恨起他嘲笑她个子矮的话,便对贺砺道:“你能帮我摘一枝桃花吗?” 贺砺仰头看了看,道:“当然可以,要哪一枝?” 孟允棠伸手指着一枝以贺砺的个子也需要跳起来才够得着的桃花道:“要那枝。”
第32章 贺砺仰头看着她指的那枝桃花, 道:“那一枝太高了,我摘不着。” 孟允棠心道:你跳起来不就摘得着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5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