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他可还好?”千尘问道。 “都是外伤,也不知道哪个混蛋下手那么重,不过幸好没打脸,不会毁容。”朝露给千尘倒了杯水。 “姑娘可是认得在下。”千尘问。 “我叫朝露,这铺子就是云卿让纳兰姐姐盘给我的,条件是我教他剑法。”朝露说。 “你就是朝露。”千尘半说半自语道,“他提起过你,剑法特别好,只是没想到这年纪竟然比我们小这么多。” 朝露顿了顿道:“没有,其实我都二十多了,就是长得……显小。” 千尘笑了笑:“可否带我去看看他的伤势。” 云卿还没醒,盖着厚厚的大棉被,两只长毛猫躺在枕边,有些蔫蔫的。 一旁的小榻上,睡着一个孩子,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坐了起来。 “知桉?”千尘一眼便认出了孩子。 “现在改名了,叫朝曦。” 朝露漫不经心回答着,她不知道云卿有没有向其他人透露孩子的去向,可既然认出来了,也只能承认了。 千尘只知道云卿将孩子送到了个安全的地方,他本以为会送得远远的,可没想到就在皇城之滨,天子脚下。 两个月没见,朝曦还认得千尘,打开手臂摆出要抱的姿势。 朝露吩咐道:“看他这个样子,像是被仇家追杀了。我只是帮他清理了一下伤口,没药也没衣服给他换,一会儿你叫辆马车来,带他回府,叫几个大夫瞧瞧吧。” 云卿醒来的时候,正在高府,已日上三竿。 被换了身新的衣裳,环顾四周,却不见人。 “阿尘?”太久没有说话,脖子又被掐过,原本清亮纯净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喑哑。 他艰难地坐起来,用力的过程中,五脏六腑传来隐隐的痛感。 好久后,云卿才下了地,穿上鞋,推开门,缓步出了屋子。 雪正下着,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浑身燥热,甚至想要找一片雪地躺下来降降温。 “云哥哥,你怎么跑出来了?”千悦正端着一碗药过来。 “阿尘呢,阿尘去哪了?”云卿的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慌乱。 “他……你先喝了这碗药吧。”千悦吞吐道。 “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广平王谋反,陛下是不是输了?”云卿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语无伦次起来。 “没有没有,广平王已经被拿下了,只是……”千悦为难道,“你喝了药我就告诉你。” 云卿一把抓起药碗直接灌了进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广平王刺杀太上皇,纪尚宫为了救陛下……我哥哥去纪府了,让我晚点陪你过去……哎,云哥哥,你可不能睡在这雪地里啊!”
第77章 桂冷香(下) 一场谋逆被镇压后的十日,昭宁四年如约而至。 在一个雪霁云散的傍晚,云柔坐在不高不低的假山上,极目望去,赤红的晚霞浸染了冬日的萧索,将繁华落尽的枝干裹上了融融暖意。 她回想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幕幕,想起纪妍,想起薛灵沄,恍若做梦般不真实。 她一直以来都是厌恶薛灵沄的,但此刻有悲,有怨,有叹,有悯,却唯独没有了恨。 “大哥,你是不是早知道薛氏和广平王要谋反?” 云卿一手抚摸着趴在手边的云裳,一手撑着下巴,没作声,等于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璟姐姐是簪星卫统领,母亲也是……”云柔低头道,“你们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云卿边给云裳喂着小鱼干边说:“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是慕容琛也知道,尘……高公子也知道,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以来,都给你们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在你们眼里,连慕容琛都比我靠谱……” 云卿沉思了片刻道:“阿悦不也不知道。” 云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噤声。 “一切都过去了……”云卿低语着,抚摸着云裳的手顿了顿,半晌后才道:“日后,不会有人再刁难你了……” 他说的是薛灵沄吗?她死了,自然不可能再找她麻烦了,可她心里为什么空落落的。 “我知道。她这个人,还没坏到无可救药……” 霜降从院外进了屋,说道:“公子,高公子来了。” 云柔心头倏忽闪过一丝期待,瞬间又一扫而空:“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云卿道,“你不必再躲着他了,你不是垚姐姐,他也不是司徒楠。” 云柔领会到云卿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又坐下了,表情淡然,心中却百味杂陈。 接着云卿又道:“千尘他,他打算去仙界,这段时间你若是想见他,就叫上我。” 如今她的身份早已不便单独约见她,可云卿一想到今后能见千尘的次数怕是一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云柔的笑中带着淡淡的苦涩:“不必了……” 见不见又有何妨,既定的结局,既定的宿命。 她本以为还有来生,可此刻才恍然意识到,那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来生。 上元节,云卿只身一人来到纪妍生前住的小院,坐在屋顶上沉思着。一个戴着白色斗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还在难受呢?” “快一个月了,慢慢接受了。”云卿道,“可每次想起来,还是会难受。” “师父明明是一个那么向往自由的人,可你知道她为何出宫后仍守在这皇城边吗?”慕容璟问道。 云卿猜道:“因为她放心不下小叔?” 慕容璟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对了一半,她还有个放不下的人。” 云卿不解,在她的印象里,纪妍是掌管宫廷大小事务的尚宫大人,就连她是前任簪星卫的事情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的。 他与纪妍虽然亲密,可回头想想,他对她的了解程度还远远不如慕容璟。 慕容璟喝了口酒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浩瀚星空下,时间回到了庆永八年。 十七岁的纪妍被庆永帝选中预备接任簪星卫统领,于是以尚食局掌膳的身份被安排在宫内。所谓的选官不过是幌子,成为大周下任的头号间谍才是她的宿命。 她的身份决定了她对任何人都怀有疑心,总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内官本就常年深居宫中,难得见家人几面。若是没几个朋友相互扶持,烦闷的时候打发打发时间,那会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 那一日,中秋月圆,纪妍训练完后,独自一人坐在尚食局的桂花树上发着呆。 “姐姐,你坐这么高干什么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朝着她喊道。 “看月亮啊!”纪妍懒懒答道。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这中秋赏月虽为习俗,可真正用心看月亮的人并不多。 纪妍轻飘飘地下了树,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桂花落了满地,风一吹,荡起着满院的芬芳。 纪妍指着那轮清辉对着女孩讲着女娲补天的故事:“我母亲小时候对我讲过,这女娲,补的不是天,而是那枚月亮……” 后来,那个女孩常在树下等纪妍讲故事。 望着那个女孩,纪妍总是不经意地想起宫外的纪婠,她不知道这个女孩的真实身份,也不打算过问,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心底想说的话毫不遮掩地讲出,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对于纪妍而言,那个女孩是她在这深宫漫漫时光中唯一的陪伴。 听到这儿,云卿目光顿了顿,问道:“年纪与我母亲相仿,那个女孩可是太上皇?” 慕容璟笑了笑,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猜测。 长乐宫内,永昭帝抚摸着半旧的平安符,想起了初次见到纪妍的那个夜晚。 那日晚上,中秋月圆,庆永帝同百官设宴,轻歌曼舞,丝竹声声响。 这样的宫宴她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次,早已不觉得新鲜。 找借口提前离了席,换上了宫婢的衣裳,化名“陈苒”,随处溜达着。 她是庆永帝的嫡长女,南越陈氏的后裔,她的一生,注定是逃不开也越不过这堵宫墙的。 做皇帝和做能臣是不一样的,能臣需要的是术业有专攻,而做皇帝不一定要将每个领域的才学都学到出众,可也不能在任何一个领域有漏洞。 她的童年,充斥着母皇和父君的谆谆教导,不是读书,就是读书。读兵法,读历史,读圣贤,读经文…… 在日复一日的“殿下千岁”中,她只能将自己那颗向往自由的心锁进了皇宫的院墙里。一锁就是十二年。 那夜,不知不觉走到了尚食局的一处院落,清辉洒在月中,映照出桂树上的人影。那人穿着一身素蓝色的长裙,装扮随意,姿容秀丽,虽五官甜美,但眉宇间带着点英气。 在宫内,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拘一格之人,顿时生了兴致。 两人躺在桂树下,在满地的芳香中一个讲,一个听,那颗被锁住的心仿佛在那刻挣脱了桎梏,随着她的想象飞出了宫墙,飞到了外面的世界。 两个向往自由却因为责任而被困深宫的人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在她的记忆里,那些自在惬意的时光,绝大部分是在纪妍的故事中度过的。 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了四年。 十六岁那年,庆永帝正式册封她为皇太女,东宫檐下,她第一次见到了庆永帝为她培养的,只忠于她的簪星卫统领。 “阿妍?” “小苒?” 当身份揭开的那一刻,两人不再是桂花树下听故事和讲故事的人,她是当朝皇太女,未来的帝王,而她是为她而存在,只忠于她的臣子。 身份的转变,命运的绳索将她们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将她们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却又更远了。 “陛下。”纪嬗的声音打断了永昭帝的思绪。 她偷偷抹了眼角了泪,转身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纪嬗坐到她下首道:“陛下可是又想起姐姐了?” 永昭帝没有回答,问道:“阿嬗,你实话说,可有怨过我?” “陛下对臣一直很好,臣为何要怨陛下?” “当年,你不过十六岁,就被我纳入了东宫。那时,我的正夫清河崔氏早已不在人世,可我一直没有将你立为正室,却将你在这深宫内困了十多年。”永昭帝看着纪嬗的眼睛,看着那汪带着绀青的秋水,灵动而美丽。 她已有了白发,可眼前的人依旧年轻。 恍然间意识到,他比她小了整整十二岁,这位有着皇帝庶父,“太君”之称的男子,今年不过三十出头。 他爱读话本,爱看皮影戏,爱四处游玩,他原本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将往后余生都蹉跎在了这四方宫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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