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桑子渊站在人群中偷偷笑了笑,因为可以戴着斗笠,没有被人认出来。 突然间,左边的肩膀承受了一股蛮力,他被人狠命一推,往侧面人群里挤了挤。而在他另一侧,有人的右肩处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 桑子渊隔着帘纱,呆呆地看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忽而挤过人群冲到了最前面,二话不说将有阿鸢画像的那一栏布告撕了下来,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这群无良奸官,竟然打着阿鸢的旗号来发布告,经过阿鸢同意了么?” “这位姑娘!”桑子渊两步上前,猛地钳住她,将她右手举起来:“随意撕扯官方布告,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那女子一惊,赶忙扭过头瞪着他。 他也终于看清楚这女子熟悉的脸。 “桑槿?!” 桑槿愣愣地看着他,虽然他依旧带着斗笠,斗笠还罩着一层面纱,但从他熟悉的声音,从他熟悉的身型,桑槿一眼就能认出他就是桑子渊,是她曾经暗恋过的那个人。 可是再见到桑子渊之时,她却并没有曾经的惊喜和欢愉,猛然挣脱开他的手,捂着嘴又一次挤开人群,很快便不见了。 桑子渊顾不得那么多,赶忙抬起脚步往前追去。 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布告也被撕下来带走了,布告栏围着的人也逐渐散去。 桑子渊沿着桑榆镇的大街,循着她离开的方向拼命地追,可她脚底好似抹了油,等桑子渊喘着粗气追出去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见她的人影了。 他也没有着急。 毕竟,这里是桑榆镇。对于桑槿来说,这里就是她的家。回到了家里,她即便是乘着风,又能跑得了多快,去得了多远呢? 自从千墨痕将桑榆镇定位织锦重地,这里便打破了百年来相对封闭的状态,开始与外界互通。不仅是商人能走进走出,就连普通的百姓,也开始通婚。 桑元征升官后,新上任的县令姓孔,比较年轻。掌管桑榆镇之后,也默认了之前的一些制度。比如发展“梗桑池渔”,对此还有所扩大。 桑家的织锦坊,也在他的帮助之下被重启。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桑槿这才重新出现在了桑榆镇。 桑子渊猜到了这方面,自然也就能联想到桑梓家。原本就想着要回去看看,这么一来,他连脚都未曾歇过气,就赶忙往桑府赶。 一路上看着如今已经恢复勃勃生机的桑榆镇,他心情尤好。尤其是想起刚刚在布告栏下,又一次见到桑槿那张纯真善良,见到他时又手足无措的脸。 不知为何,他止不住笑意,心中又夹杂着一股急切和难以言说的感觉。他看着她拼命地逃避,看着她惊慌地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他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很想追上她。 可越是急切,她似乎就跑得离自己越是遥远。 桑子渊想起和傅珹歌离开益州前往覃州的路上,傅珹歌曾经给自己说过一句话:“与其追求自己得不到的,倒不如珍惜眼前之人。” 那时候,他的头脑中便不自觉的闪现了桑槿的脸。他想着他们的初遇,想起他每次在自己面前红着脸,欲说还休,想起她那日在桑榆县衙的凉亭里,对着自己的酒壶喝酒,然后无所顾忌地亲了他…… 她一介女子,名节何其贵重? 可她宁肯不要名节,都那么勇敢地向他表达着自己的爱。他却狠心地将她推开…… 桑子渊不是不知道桑槿的好,可是那时候的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执念。他心里深藏着一个人,即便他知道,这始终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哪怕到了最后,他也不愿意,不敢去挑破这层窗户纸,可他并不觉得遗憾。 他看着她重新走回巅峰,看着她一步步实现自己的夙愿,看着她冲破重重阻碍,终于和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相守在一起,他很满足,也由衷祝福她。 他跟着她走完这一路,心甘情愿地守护在她身边为她铺路,为她扫清障碍,他做着自己想要为她做的事,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要求哪怕一丁点的回报。 现在,他终于做到了。他也完成了自己心中的夙愿! 可是,再回头,当他愿意去看身边的风景,那些曾经错过的景致,还会和当时的一样么? 他在桑府门前敲门,开门的还是曾经的老管家。老管家一看到他就激动起来,赶忙将他引进屋中,大声呼喊着叫出了老家主。 看着老家主佝偻的背影,这两年经过沧桑巨变,身上的光华早就已经散发殆尽了。虽然不愿意说,但是他知道,外公已经老了。 眼光正闪烁着泪花,还没来得及冲上去给桑老家主一个熊抱,他就感觉自己的大腿突然被人熊抱住。 接着,一个奶奶的声音在低于他视线很远的下方,嗲嗲地喊了他一声:“表舅!” 表舅? 他心中一震,突然眼眶红了:“你……你是?” 那孩子继续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叫陆子由,我娘让我这么叫你!” “陆子由?你……你是阿梓和十松的儿子?”桑子渊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滚落,弯下腰去轻轻抚摸着小男孩的头。 没想到,时隔这么些日子,自己的大侄子都已经会叫人了。 桑老家主坐在椅子上,人老了也懒得多动,看他已经认出了自己的重孙,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哟,可不是嘛。这可是我的宝贝重孙子,虽然他不姓桑,但也是咱们家的宝贝重孙子啊!” 这时,桑梓和陆十松也相携着走了进来。“爷爷,您还是少说几句吧,一会儿又得咳嗽了。” 老爷子听劝地躺回椅子上,笑意依旧未敛,桑子渊却忍不住落下滚滚泪水:“你……你们……你们一个个可真没良心,说走就走,就那么把我扔在京都,自己倒是回来享受了?阿梓,你于心何忍?陆十松,你于心何忍?” 桑梓和陆十松互视了一眼,都有些愧色。片刻后,桑梓连忙走过去拉过桑子渊的手:“表哥,实在对不起。可……这也是阿鸢的意思。我们也没办法!” “不说阿鸢还好!”桑子渊擦了擦眼泪,又朝她们身后和四周都看了看,问道:“阿鸢和桑槿呢?你把他们叫出来,我要和她们当面对质。怎么?我就不是你们相依为命的朋友哦了?我就能随意这么被抛弃?我的内心难道就不脆弱了?” 没良心,他们一个两个都没良心! 桑子渊刻意使用这招激将法,为的就是赶紧从桑梓口中得知阿鸢和桑槿的下落。 可是,事情却并不如他的意。 桑梓皱了皱眉,面露难色:“表哥,阿鸢如今在何处,我们也不太知道。其实一开始我们是一起离开皇宫的,可到了桑榆镇之后,阿鸢留下一封书信之后就不见了。我们也找了她很久,可我们找遍了周围州县,也没有找到他们。我想,她该不会已经随着阿珹回到南齐了?” “什么?!”桑子渊听得尤其震惊。 阿鸢,她可是西蜀公主啊。即便是要浪迹天涯,那也应该在西蜀境内才对。傅珹歌,他魅力这么大吗?还是说,他用了什么魔法,让阿鸢如此死心塌地,竟然跟着他回到了南齐? 他才不信! “不!我觉得阿鸢肯定不会离开西蜀的!我相信,她一定还在西蜀。只是,我们还没有想到她如今可能在的地方而已。” 桑梓垂下眸子,也没有多说什么。陆十松在她身后动了动脚步,被她伸手拦了拦,便再也不敢动弹了。 “至于阿槿……”桑梓道:“表哥,她对你好像有些刻意回避。其实今天一早我们就知道你回桑榆镇的消息了。是阿槿在镇上见到了你,她一回来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走了?”桑子渊连忙问:“为何要走?她去什么地方了?” 桑梓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清楚。不过桑榆镇也就那么大,她可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不妨你去找找看!” 陆十松向前一步,刚刚要说帮忙去找,又被桑槿拦住。 “解铃还须系铃人!表哥,你还是整理一下自己的情感,若你能给她回应,你便去找她。若不能,我劝你还是不要徒增彼此的烦恼比较好!” 桑子渊看了一眼桑梓,道了声“我知道了”,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的情感,其实,他已经很明确了。 桑子渊没有去别的地方,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桑坪村的土屋小院。 这个院子虽然在屠镇的时候,就被一把火烧了精光。可正是因为这把火,让他在大火中义无反顾冲进去,那时候,其实他或多或少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如果不是因为那份想要帮助守护阿鸢的执念,他或许也不会让她等这么久。 土屋小院门外的柴扉处,曾经被烧焦的木栅栏旁边,那些蔷薇却神奇地发了芽。在这个暖春,又冒出了些许粉色的花苞。 桑子渊慢慢走到柴扉门口,看到院子里那些残存的灰烬里,竟然长出了许许多多的野草藤蔓,洋溢着勃勃生机。 院子中央,一个熟悉的背影伫立着,静静地看着那堆灰烬。 桑子渊慢慢地走进去,他刚要开口,桑槿似乎已经听出他走来的动静,转身就要继续往外跑。 桑子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伸手便捞住她,将她一个旋身拉到自己的怀中。 “你还要跑?” 桑槿看着他的双眸,突然羞红了脸。 桑子渊却眼含着怒气,质问道:“你如此不想见到我吗?我就这么令你讨厌?” 桑槿赶忙摇着头:“不,不是的,我……”她其实只是害怕,只是担心如今他的心,就如同之前那样,根本就不可能属于她。 她害怕即便是她付出再多的真心,到头来还是换不来她对自己的一丝真情。 从始至终,她都明白他的心中所属。若是一般人,还能拼死拼全力去争取,去争夺。可那个人,偏偏是…… 她还没来得及想完,就感觉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离她越来越近,猛然的一下,自己刚刚站在冷风中被冻的有些发凉的唇突然传来一股暖意。 等她再度回过神来,她的身子已经被桑子渊紧紧搂住,而这一次,那个熟悉的唇感完全裹挟住了自己。 和那夜的感觉一样,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暖和,一样地湿哒哒,黏糊糊,却一样的令她心神荡漾。 桑槿感受到桑子渊吻地很是认真和享受,此刻他是发自内心地将她拥入怀中,用尽他的真情来吻她。 桑槿身子完全僵住了,她呆在他的怀中,木木的,任由他主动索取。生怕自己稍微一动,就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 直到她终于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她才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即便是不依不舍,两人还是分开。 “阿槿,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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