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州多山,哪怕城中道路也是高低起伏的。马车行得艰难,宋吟秋坐在车里,却只想从未行过这样陡的坡道。她被颠得不太舒服,浅浅皱了下眉,问靳云骁道:“此去何处?” 靳云骁没正面答,只道:“快了。” 宋吟秋倒是没想到他,此时却突然想起些隔墙有耳的谨慎来,她觉得有趣,挑眉道:“你很熟?” 谁知靳云骁大大咧咧地掀起帘子的一角,示意她看:“一州知府的住处,当然是在这等去闹市不远,却又离郊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了。你听这一路上嘈杂声渐小,就该知已经从闹市绕路而过,渐行渐远了。殿下曾为一疆主事,竟连这等道理也不知道吗?” 嘲讽虽迟但到,这可还真是图穷匕见。 宋吟秋颇有些无语:“我既为一疆主事,府苑自然有修建的人,又为何定要知晓这其中缘由?” 只不过她的确没料到,要见的竟是茶州知府。 兴许是见她神色茫然,靳云骁嗤笑一声,扔给她一本不算薄的册子,道:“都说让你不要死读书,单知道天下形势又如何,不知晓个中缘由,总归等闲变却故人心。” 宋吟秋懒得与他拌嘴,从毯子上拾起那本册子,却见是当朝诸位官僚的名录。上到朝廷一品命官,下到所谓的“七品芝麻官”,大部分当朝命官的生平与迁调经历可谓是应有尽有。大抵是缘分作祟,宋吟秋拾起那本书,就见书页堪堪停在“豫亲王嫡长子宋吟秋”这一页上。 甚至旁边还用黑笔标注了“已逝”。 宋吟秋一时失语,她只注意到上注豫王世子五岁丧母,而后大病一场,从此便沉默寡言,跟着日渐痴傻的豫王软禁于京城之中,更是懵懂不谙世事…… 她看了几列文字,果断翻走。 这书册似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打散重新装订,宋吟秋见目录页还是新纸,而其中的内容页却是新旧参杂,她翻到茶州知府的记录也,却见他是“前朝旧臣”。 “皇帝竟敢用他?”宋吟秋惊讶道。 “如何不敢?”靳云骁笑了一声,言语中多有不屑,“你在京中住了这么些年,难道还摸不准皇帝的性子?多疑却又自负,他当年杀光大梁皇族,却又担心自己落下个暴君的名号,不得已封了好一批前朝旧臣位于这种重要——却又不是至关紧要的位置,不过为了彰显他所谓的仁厚。” 宋吟秋低头瞟了一眼,见茶州知府果然是近两年新迁的。自从茶州作为边境的战略要地地位丧失后,便从集边防与边境贸易商品集散地于一体的城市,转而成了内地的商业出口地,商品集散地的身份转到西边的郡城,边境重镇的地位移向南方,是以许鸿——现下的茶州知府,能够走马上任。 能够踩着“前朝旧臣”这样一个身份,爬到一郡知府的位置,宋吟秋心想,或许的确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吧。 二人的马车只是寻常模样,但大抵许鸿提前吩咐过,二人将入庭院时未作阻拦。管事照例查看时,靳云骁扯住了车帘。 他温声道:“车上贵人不宜受风,兄弟只说是靳家少爷随人到了——许知府自然知晓。” 管事瞥到他腰间别着的利箭,哪怕是在马车上,也没有取下。他便行礼道:“例行检查,冲撞了贵人,还请恕罪。大人吩咐过,若是靳少侠,直接请进便可,府中已备好房间,晚些时候大人归了,自可设宴相待。” 靳云骁盯着管事关了门,这才让出一条路来。他先一步下了车,活动了筋骨,对侍卫道:“我看也不必设宴了,这一路颠得我骨头都快散了,更别说那……” “劳驾,”管事听得这声,愣了一下,他不禁抬头望去,却见马车上缓步而下一名女子,他忙低下头去,就听那道轻缓的声音道,“请你们知府拣几样清淡小菜也就罢了,不必大费周章。” 管事低着头,他猜想这位定是知府吩咐过要特地照顾的贵人,他的目光触及女子的精致的短靴,却又猛地收了回来。 “是。” 他领着一群侍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却使眼色叫了好几个侍女来伺候——谁也没想知府口中的“贵人”竟是位女子,就连许鸿本人,想必也并不知晓。 二人一道走入这庭院内,宋吟秋被侍女领着,先行到一处房间歇了。靳云骁走了几步,复又折回,疑道:“那我住在哪儿?” “穿过前面两个庭院就到了。”侍人恭敬地答道。 “这么远?”靳云骁不由得皱起眉,这距离,他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时刻盯着宋吟秋。 宋吟秋却心中一动,却淡淡地道:“通关文书都在你那儿,我还能跑了不成?” 靳云骁歪头思考,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最好是。” 然而还是跟着侍人走了。 宋吟秋回房,侍女们早已备好热水。她借沐浴的由头打发掉一众侍女,见房中布置典雅,书册众多,大抵是许鸿知她来此,特地精加布置。 她瞥到桌上纸笔,与房间内风格迥异、想必来自天南海北的摆设。 她蓦地意识到,茶州曾是大夏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气候宜人。众多富商与远离朝堂纷扰的清修之人亦隐于此。 如此鱼龙混杂,倒是帮了她大忙。 十多年前后宫一位不知名的答应产下皇女,却不知所踪一事,最终还是被闹到了皇上跟前。 皇帝不出所料,自是龙颜大怒。但又有什么用?沈知弈跟着朝臣一道跪于地,没什么感情地跟着念“请皇上息怒”一类的话云云。 总归是缅怀已逝之人,已逝之人若知晓生人后事,想必生死的界限,倒也不必这么分明了。 不过,那礼部官员并非是何彧手下控制的人,也并未完全按照何彧的命令行事。百官寂静之中,倒是让他又扯出一件事来。 当年那位答应逝世后,后宫中之所以能够处理得如此干净,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便是,直到皇后与太后预备棺木,向答应入宫时黄册上记录的官家传讯时,才得知那家的女儿选秀之时原是染了重病,并未至京,如今早已许人。 如此说来,那答应竟成了来历不明之人,其腹中的孩子也算不得上有正统出身。 这本该是皇家秘辛,却被光明正大地掀开来,揭示在诸人面前。 龙椅之上,皇帝听完许久未答。沈知弈也是待大太监惊呼过后才知晓,皇帝听后,竟是急怒攻心,硬生生厥了过去。 朝中顿时一片手忙脚乱之态,早朝总归是进行不下去了。诸臣纷纷退朝,一时间假哭的假哭,作鸟兽散的鸟兽散。沈知弈踏出紫宸殿之时,见年岁已高的轮值太医飞一般地赶来,身后跟着的徒弟提着药箱,他们的影子斜映在白玉的地面上,倒显得像杂质。 是该好好报答这场好戏。 沈知弈无声地想,身后传来的声音嘈杂不堪。他听戏听得热闹,一时间脚步轻快,连带着台阶两旁裹了金粉的石雕也没那么碍眼了。 地名背景等纯属作者乱编……(轻轻跪下.jpg
第55章 人情 许鸿也是回府之时才知晓,韩太傅口中能够继承大统的皇家血脉,竟是位女子。 他一来虽有些惊讶,但料想原先小公主入宫后家中无倚仗,是以红颜命短,想必福薄生下位女子,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当年是正统科举出身,曾是大梁的年纪最轻的状元,熟通经书史册,也知晓历朝中偶有女帝——倒也不是没有,大梁总归有血脉传承便罢了。 是以他更衣完毕,到庭院之中,便迎了靳云骁与宋吟秋。问题还是主要出在宋吟秋身上,他先前备的物件可都是给男子的——皇女就算是未来的皇帝,可终究是个女人,与男人同堂,像什么样子? 许鸿还是有些忐忑,但他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说是男女有别,可他听说皇女与靳云骁是同乘一辆马车来的,兴许是照着男儿的样子养的吧? 他捉摸不透,照皇女的吩咐只拣了清粥小菜,最后思虑着也添了些家常的荤菜,好歹是摆了普通的宴席,便让下人引二位入席了。 既是如此,便免不了他的夫人作陪。 主位自然是给皇女留着,许夫人坐在他手边,等人入席时低声问了一句:“听我身边的婢女说,那皇女,可生得一副好容貌,当真是正统出身?” 许鸿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他想,原先大梁哪个官宦不说自己是正统出身,到最后不是连国都丢了。原先的大梁皇族被杀得连个偏房都不剩,好容易找出个带着点皇家血脉的皇女,此事自然另当别论。 然而宋吟秋真正走进庭院时,许鸿却蓦地愣住了。 他瞠目结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当然不可能是单为着她的相貌,宋吟秋想。她沐浴后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裙装,这样的素雅的颜色在姑娘家的衣裳里很少见,她也是收拾行李时才发现了这么一件,无端惹出些对曾经的记忆来。 也衬得她有些清冷。 她坐上高位,垂眸打量许鸿一眼,见许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方回神。 然而却脱口而出:“世子殿下!” 宋吟秋罕见地不知如何作答。 许鸿竟是见过她的。 想来也合理,或许哪一年入京述职与豫王世子偶然见了一面也不一定。宋吟秋被拘在那方天地之中,难以辨出朝臣繁多而复杂的样貌。 她稳稳地端起茶杯,不经意间遮住了下半张脸,一双桃花眼微调,语调似乎觉得有趣:“许大人,您可瞧清楚了?” 许鸿被这轻柔的音色唤回了些许神智,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跟着入了席:“哟,许大人,别来无恙啊。” 许鸿方才从怔愣中真正回神,他先是凭着位置判出宋吟秋想必便是皇女了,他朝二人施礼,道:“见过皇女殿下,靳少侠安好。” 靳云骁胡乱应了一声,也没等宋吟秋动筷便自行动起桌上为数不多的荤食。宋吟秋瞥他一眼,不作评价,倒也默许了他的行为。 反正他从来不拘管束。 “许大人安好,”将靳云骁此人当作不存在,宋吟秋呷了茶,品出杯中是上好的新茶,她搁了茶杯,道,“我与许大人此前从未相见,可隐约听得大人方才说了一句‘世子’。” 她顿了顿,方道:“不知此为何意?” “殿下恕罪,”许鸿的语气中还有些惊疑,“微臣眼拙,方才见殿下容貌惊为天人,想有倾国之色,不想误以为殿下为一位故人。可否请教殿下名讳?” 这本是逾矩之事,但也在情理之中。 宋吟秋再次端起茶杯,她道:“我本无福承梁朝旧姓,故而随了父姓宋,名吟秋。” 许鸿手中的筷子哐当一声掉在了桌上。 许夫人不禁失声道:“宋吟……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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