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是京中富商,因为得罪贪官家破人亡,沈伊人姊弟二人才被送去奴隶市场。沈伊人又经历多年乱世,各路诸侯李密、王世充换了一茬又一茬,富贵在她眼里最不长久。 沈伊人不是钟小薇,她认为清河村样样好,小薇可能不这样想:“小薇,你想回梁家当使唤丫头,还是找个你爹这样的?”补一句,“指定比你爹高。” 钟子孟被妻子嫌弃也不生气,乐呵呵道:“我闺女就算二婚,十里八村小郎君也任你挑。” 小薇一个人洗衣做饭也累,以前跟梁秀才抱怨过。梁秀才宽慰妻子:“我爹走得早,娘供我考上秀才实属不易。她上了年纪,我也成家了,哪能还叫她辛苦。你是我的妻,就当替我尽孝。” 钟小薇心想,夫妻一体,应当替夫尽孝。 此时梁秀才不在她身边,而她回到母家不由得想起出嫁前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母亲帮她洗衣,她做饭弟弟烧火,一时不想再回梁家。 钟小薇希望梁秀才高中进士,把父母弟弟接到长安享福,又不想和离。 “我也不知道。”钟小薇坦白。 曹氏:“你才十几岁懂什么?这事我说了算。” 喜儿轻笑一声:“没人问问我咋想的?” 曹氏嫌弃地瞥她:“我管你咋想的?你又不是我们钟家人。” 喜儿:“我不同意!” “管你同不同意。”曹氏绕过她拉孙女,“我叫你二叔送你回去。” 钟小薇自清晨起来就没歇过,终于回到家歇口气,她不想又回去洗衣做饭,下意识挣扎,曹氏没料到跟她儿子一样没骨气的孙女敢拒绝,被她轻松挣开,一时之间愣住。 喜儿趁机拉一把外甥女:“有为,带你姐回屋。” 钟小薇显然没料到她的身体比她的嘴诚实,一时也愣住了。有为把姐姐拽到门外,带着寒意的春风吹过,钟小薇回过神,内心很是复杂。 小童把人拽进沈二郎房中,希望舅舅命令姐姐和离。 沈二郎的卧室同堂屋隔着两堵墙,只能隐隐听出曹氏跟姐姐姐夫起了争执:“小薇,曹氏不许你和离?” 钟小薇讶异,舅舅离这么远也能听见吗。 原来冲喜真有用。 沈二郎不认为冲喜有用,而他上午半天没睡此刻很想躺下小憩,所以不想过多解释:“梁秀才能考中秀才是很聪慧。可安阳县才多少人?天下有多少个安阳县?长安有句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如果希望他高中进士,你也许还得等二十多年。” 钟小薇听多了相公一考就考上,潜意识认为进士很好考。 沈二郎:“以前你爹给我写信说他非头名?县里头名到长安也有可能是末流。梁家没有贵人提拔,他想入仕只有一个法子,外放去边关或穷乡僻壤。安阳县县令都轮不到他。小薇,你在梁家的遭遇有为跟我说了,远离父母继续为奴为婢是你想要的?” 其实沈二郎一封信就能令外甥女婿留在长安。 凭梁秀才只是秀才就瞧不上姐姐姐夫,其是沈二郎亲儿子,沈二郎也不会替他引荐。 “我爹不知道吗?”钟小薇认为年轻的舅舅不如她爹见多识广。 钟有为自是清楚。沈二郎收到家书没有反对也是认为外甥女婿高中进士也翻不出他的手心。谁能想到小薇成亲没多久,他惨遭暗杀,刀上还是淬了毒的。 沈二郎半真半假:“你爹知道进士不易。进士考诗,音韵和谐,对仗工整。其次是赋,也就是文章,词藻华美,骈骊顿挫。最难的是应题而作,临场发挥。开考前考官都不知道题目。一旦题泄露,一查一个准。世家子弟都无法走捷径。王侯将相也只能揣度圣意猜题。梁秀才的诗词文章如何?” 钟小薇摇头,她不清楚。 沈二郎:“凭一个喜儿就能叫他无力招架,平日里文比司马长卿,到了长安也很难过最后一场临场发挥。” 钟小薇面露迟疑:“如果呢?” “最后一题他写过?”沈二郎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然而自古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何况如今你婆母就目无下尘,到了长安还能留你?” 沈二郎只说梁秀才的不是,小薇可能认为舅舅病糊涂了。小薇对婆母颇有微词。沈二郎最后一句令小薇下定决心:“我听舅舅的。” 小童高兴地大喊大叫:“姐姐,我听见啦。” 沈二郎欣慰地露出笑意:“你上过几年村学,离了梁秀才也有机会嫁给商户。” 虽说“士、农、工、商”商是末流,但是是指太平盛世。刘黑闼去年才被灭,中原才算安定,京中世家也没腾出空来重拾礼仪,长安几百里外的安阳县没有重兵驻守,更没有心思在意门第之见。能好好活着已属不易。 钟小薇喜欢有识之士,心有不甘。 钟子孟挑女婿的时候跟闺女提过人无完人,梁秀才家财万贯不会娶她。人和钱总要图一样日子才有奔头。商人不如梁秀才学问高,但是有钱,无需父母接济。 这样一想钟小薇又觉着挺好。 沈二郎:“寡母多刻薄,日后叫你爹挑个父母双全的。” 小童不禁问:“不招上门女婿啊?” 钟小薇瞪一眼她:“不要听舅母胡说八道,她不懂。” 沈二郎昨天也是这样认为。看看这两日喜儿做的那些事,沈二郎不认为她不懂,大智若愚罢了。 “有为,告诉姐姐姐夫,小薇同意了。”沈二郎躺下。 钟小薇慌忙上前扶一把舅舅,担心他身上无力倒下去憋得喘不过气。 小童到堂屋把舅舅交代的事告诉父母,曹氏气得眼前发黑,张口结舌,狠狠瞪一眼三大一小就气哼哼往外走,脚步快的仿佛她今年才十八。 钟小薇随后出来看到祖母头顶冒火的背影:“爹,娘,奶奶不同意怎么办?” 沈伊人:“我闺女的事要她同意?” 钟小薇张了张嘴,母亲何时变得如此强势。 自是有人撑腰。 沈伊人叫闺女加件外袍:“她爹,烧火吧,我煮羊肉。喜儿,中午吃羊肉汤饼?” 喜儿点头:“姐姐,我去打水洗菜。” 沈伊人露出笑意:“用不着你。你和有为玩儿去吧。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傻妞应该贪玩。喜儿转向小外甥:“去哪儿玩?” 沈伊人警告:“不许上山。” 小童哼哼唧唧道:“不去就不去。” 不上山可以下河啊。 小不点拉着喜儿的手跟小伙伴炫耀一番——这是他舅母。随即拉着喜儿往南到河边,“舅母,以前这里有冰,可好玩了。” 喜儿怀疑他偷吃过。 安阳县很少下雪,不能上河滑冰,河面薄薄的冰除了拿在手里,就是往嘴里塞。喜儿前世幼时干过——她家地处北方,幼时天气寒冷,冬日里屋檐下会有一排排冰凌子。 “不可以玩水。我娘说的。” 钟有为点点小脑袋:“不玩。”蹲下去拿个小树枝往水里拨。 喜儿气笑了:“起来。这里风大。” “舅母,舅母,螺。”小童拽她的衣袖。 喜儿想弯腰抄起外甥走人,看到被他拨到岸上的田螺,冷不丁想到此时的田螺尚未产子。一年之中只有两个季节螺肥,深秋和清明前。 春风十里,螺蛳吃起! “有为,我们回家拿木桶抓螺,小的砸碎喂鸡,大的炒着吃。” 小有为去年秋见二叔三叔吃过螺肉。可惜他父亲母亲都不会拾掇。闻言小孩小树枝一扔,兴奋地说:“我们快去!” 然而被沈伊人知道他俩往河边去,立刻把人拘在厨房。暖阳高升,小有为不冷不想烤火,拉着喜儿去院里玩。沈伊人不放心,令闺女把大门关上——他俩出去的时候开门她能听见。 偷跑不成,小有为扁扁嘴拉着舅母找舅舅。 沈二郎昨晚睡得好,身体惫懒也睡不着。听到脚步声他本能睁开眼:“外面不好玩?” 喜儿不想进屋,阴冷阴冷。 “你想不想出去玩?” 谁不想出去走动。沈二郎沉默下来。 喜儿明白,不想麻烦她。她先把室内椅子搬出去,随即二话不说被子掀开把人抱出去。 沈二郎身体腾空呼吸骤停,消瘦的脸庞呈猪肝色,满眼震惊:“你你你——” “好啦!”喜儿把他往椅子上一放,“有为,斗篷。” 小童把舅舅坐起来披在身上的斗篷抱出来,喜儿接过去搭在二郎腿上:“晒暖吧。”
第10章 大菜刀 沈二郎活了二十几年,头回发现自己嘴拙。 驰骋沙场的将才沦为只能靠人搀扶才能走动,搁谁都难受。喜儿故意不去看他:“有为,有没有毽子?我们踢毽子。” 在厨房里的沈伊人听闻此话哭笑不得:“穿裙子不可以踢毽子。” “我换短衣。”喜儿跑到厨房说。 小有为喜欢舅母,迈开小腿跟上去。钟小薇在厨房和面,钟子孟烧火炖肉,曹氏找二儿子和三儿子讨主意去了,以至于院内忽然就只剩沈二郎一人。 无人在意沈二郎是不是被女子抱出来的,沈二郎反倒白尴尬了。 沈二郎不禁庆幸喜儿心思单纯,此番并非故意折辱他。 颇为不自在的沈二郎勾手挠挠鼻梁,自欺欺人地闭上眼,放松身体靠墙晒暖。 喜儿给有为整理一下跑歪的兔皮小帽,趁机飞快地看一下沈二郎,见他一副认命的样子很意外,她以为沈二郎会气得恨不得杀了她。 喜儿前世不曾遭遇过职场的勾心斗角,也不曾在社会上历练过——她负责种果树,堂兄包揽买卖一切业务。是以喜儿把人抱起来的时候没想太多。 放下沈二郎的时候见他耳朵红了才意识到自己莽撞。 喜儿见状暗暗松了口气,病秧子相公值得救。 “姐姐,我会做螺肉。”喜儿突然开口,沈伊人愣了愣神。钟子孟先反应过来:“河里的螺肉?” 南边的河清澈见底,可能天冷没人捡螺,无需下水就能捡到,几乎没有小螺。 喜儿点头:“我嫂嫂会做。”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答应她下午出去捡螺。 “可是饭还没做好啊。” 沈伊人听懂了:“想现在去?”无奈地摇摇头,“小薇,面放案板上,我擀面皮。你跟你舅母和有为一块去。”说话间给闺女使个眼色。 钟小薇明白,看着舅母和弟弟别玩水。 鸭子都不下河,水可见很凉。 起初冻手,随着喜儿和有为弯腰起身再弯腰,一盏茶左右三人手脚全热了。 钟小薇拎着半桶螺回到家身上隐隐冒汗,也不嫌井水凉,打一桶水就洗螺壳。 喜儿:“外甥女,放着。我嫂嫂说不用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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