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她一挥手就能理好,但时隔经年,再回到这儿,她还是想亲手做些什么。 3. 没了看风景的心情,黎昼和林无妄很快赶到苍灵城。 一路上,黎昼接到几封信,全是从四合宗来的。信上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不好,先是东陆棠下镇外有村庄出现邪祟作恶,一夜之间村民死伤半数,再是南海湖滩有不明水怪卷走数名采珠女,至今未能寻见。 紧接着,西南水建生出妖魅横行,昆山林夜间传出婴孩啼哭,漠北江南各有鬼怪闪现……不过短短数日,这世间便换了天地,街头巷尾没了热闹生气,入眼尽是颠沛流离。 其实各地皆有妖祟,这些东西自古便在,也不是凭空出现的,不过平日里闹得不厉害,又有仙门镇压,还能维持平和。眼下却不同了,像是约好一般,各地灵邪同时暴起,它们水龙一样席卷各地,又被狂风推着,朝向同一处苍灵城前进。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想到皈虚剑。 “师尊。”苍灵城门外,林无妄停下脚步。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却红,不似平日沉静,眼下的林无妄瞳色染血,像是失控的前兆,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妖异感。 这一路走来,越是靠近苍灵城,林无妄便越难自控,短短几日已经疯魔数次,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今日才到。 “你们这边干什么呢?”城门守卫见他们举止怪异,揣起刀走了过来。 先是出现皈虚剑,后是妖邪来城,如今的苍灵城守备极严,护卫们一点点异样都敏感得很。 “不好意思,我兄弟头一回出远门,这日夜奔波的,您看,可不就累着了吗?”黎昼满脸抱歉,“也没什么大事,让他站着歇歇,片刻便好。” 守卫狐疑地打量他们:“这个时候,你们往这儿跑做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半大的小少年,一个赶路都能被累垮,怎么看都不像仙门弟子。 “这边最近危险,若无要事,你们还是回吧。”守卫劝道,“现在世道混乱,你们在这儿也不安全……” 耳边人声渐远,林无妄听着听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低吼出声,四顾一周,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有魔,这是魔——” 不等黎昼反应过来,守卫已经反身拉响警报! 林无妄足尖轻点飞身上前,眼看就要抓住离他最近的守卫,黎昼连忙跟上,宿云剑随心而动格住他,分秒间,黎昼已经挡在他的面前。 “醒醒!” 林无妄的眼神只聚焦片刻便抄起醉饮剑挑开宿云剑,灵剑如凡铁被掀向空中——电光石火中,黎昼捏诀打向徒弟额心,他的动作很快,微光没入,原先神色凶残的人瞬间失力。恰时宿云收剑回鞘,黎昼一手扶人一手持剑,回头只看见身后追兵无数。 他咬牙,心知今日是进不去城里了,也不多停,握剑的手腕一旋便在地上划出一道暗光,暗光下沙尘忽起,扬成一道屏障,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后。 一瞬黄沙飞天,守卫们心惊之下摆出备战的姿势。不料它竟转眼散去,只这个时候,他们要追的人早就不见了。 4. 晨星的住处果然是久未整理,这一整理就是很久。 等收拾妥帖,夜已经很深了,裳儿年纪小,也没多少出行的经验,做完活休息一会儿就直犯困,撑都撑不住。 等她睡着了,晨星合计一番,推门进了方月去的住处。 “我就知道你没睡。” 方月去坐在刚刚铺好的床上,头发整整齐齐,连件外衫都没脱。 晨星打量他几眼,笑着凑过去:“你猜到我要来?” 方月去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在桌边寻了一会儿,想找条板凳让两个人方便说话。晨星看出来他的意思,摆摆手。 “别找了,这里原是放东西的,没椅子。” 方月去待谁都有理有度,再僵持的气氛里也能春风化雨,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面对不了的场合、没有他应付不来的人。唯独此时对她,竟然有些局促。 “那我去那边拿。” “麻烦什么?”晨星直接坐在那张小木床上,她在身边拍了拍,“小公子,过来坐。” 方月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噎了半晌也只不尴不尬地站在那儿。 虽然表面平静,但他的脑子都快转不动了,他欲言又止好几番,一个合适的话头都找不到,末了开口,和心中打算过的哪句都不像,却是从喉咙里自己飘出来的。 他说:“原来你是苍灵城的人。” “不是。”晨星笑着摇摇头。 见他呆愣,她眼底似有促狭:“我是四方城的鬼。” 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大概只会将它当作玩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人总是会忍不住去抠弄自己结好的伤疤。即便会疼,但手上爽快,心里便也就不管了。 晨星轻轻碰了一下那块疤,发现不疼,顿觉新奇:“小公子,你还记得上回我离开前,你对我讲的故事吗?当时你们都不信我,没一个人信我,你们这些外边的,不信我这个本地人……唉,现在想想,打不打脸?” 方月去本不愿提起这个,她那日离开时的怒意犹在眼前,好像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他生怕再讲这个会惹她不快,却不料她自己提了出来。 “我没将它当过什么秘密,在外边玩了那么久,也没听多少人说过,还以为早过去了呢,却原来过是过去了,只是被这故事掩过去的。”她眨眼间回到过去,将那年的围追堵截又经历一次,也又死一次。她笑道,“真叫人不痛快。” 她陷入回忆里,好像并不需要谁去搭话,可方月去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他凝眸望她,是倾听的模样:“愿闻其详。” 晨星与他对视许久,微笑着叹了口气,说:“苍灵不是什么城主,她不过是个倒霉的女孩子,一天在路边瞧见了个没见过的东西,她想捡又怕捡了人家找不着会急,于是只多看了几眼就走了。不想那东西活物一样,能走路、能飘浮,自己跟着她回了家。她当时还小,什么都不懂,以为是闹鬼,心里很害怕,想得却简单,觉得把东西偷偷扔出去就好。” “没想见到了夜里,那东西又跑回来。来回几次,像是认定了她,怎么都丢不掉。”晨星顿了顿,不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说,“她觉得这玩意儿邪门,却也没想到能那么邪,不等几天,竟引来了邪族。” 她不晓得憋了多久,一开口就有点儿收不住了。 “她没流传出去的故事里那么伟大,也不是什么高人,相反,还自私胆怯、无能得很。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城里人少,她哪家都认识。她没有亲人,便将整座城的人都当成亲人,她怕连累他们,也怕自己出事,可越不想的越要来,也是她命里该有这么一遭。” 她的表情随着讲述一点点变了,像是害怕,像是恐惧,像是难受得很却不肯表现出来一样强撑着。 “不日,邪族围城,城中居民顿时惶恐,城卫队开始日夜巡逻。一天夜里,他们看见鬼鬼祟祟出去扔东西的她,也顺着这条线索追根溯源。这个过程很短,短得没有经过审判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他们说她就是邪族降临的开端,是个小妖物。” 她无父无母,被城里一家一口养大,她记得阿伯阿婶们拍着她的头对她笑的样子,她是真的将所有人都视为亲人。 方月去听得揪心:“然后呢?” “然后城中所有人集合起来,在一个夜里,他们抓住她,将她从城楼上扔了下去。”她说着,忽然就笑出了声,“那会儿邪族碍于建城时大能在城中下的印界不敢强攻,于是密密麻麻将城外围出个圈儿。当他们将苍灵从墙上扔下去,那动静啊,真像是往饿久了的鱼池里撒鱼饵。” 她这一笑,笑得悲苦。 “她当时也恐慌无助,可心底好歹有个谱,清楚谁都怕死,倘若易地而处,她未必不会责怪「苍灵」。那种情况下,谁管你东西怎么来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东西确实在你身上。所以,她即便是死也只在坠城绝望时怪了他们一下下。”她说,“他们说她是祸乱开端,她认,可在被城人抛下的那一刻,她就当自己不欠他们了。” 就像晨星说的,当时的城中人心惶惶,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牺牲一个人保全大多数,这是最划算的,是谁都会做的选择,可这就是对的吗? 晨星下意识地掩住了眼角流出的一点孤寂,方月去却捕捉到它。于是被情绪的藤蔓缠住,他整颗心都在发堵。 “苍灵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好像是地龙震动,好像是远天惊雷,那一瞬间的事情谁也没看清。只知道在苍灵坠城的那一刻有莽光闪现,像是坠来了个太阳,亮得人睁不开眼。而等莽光消失之后,所有邪族就这么不见了。”她停了停,“苍灵也不见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城中百姓脱离困苦,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呼,那是她最后的记忆。 “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从讲述中脱身出来,晨星挠挠头,“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给四方城换名字。” 将它当作故事藏在记忆深处,她一直不敢回望,生怕一回头就看见鲜血淋漓的一片,不承想今日拿它出来晒晒月亮,发现原来也就那么回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晨星「啧」了一声,心说就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她居然为此逃避这么多年,她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方月去听得沉默,晨星却舒服许多,看他为此动情,还起了安慰的闲心。 “其实啊,你可以当作这是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不用信我,说不准我也是编的。就像史书里那些个名人,市井中的小本子老爱给他们编造轶事,说得言辞凿凿,真有其事一般,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晨星伸个懒腰:“与其费心去想那些个早过去了的事儿,不如想想在你眼前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抱住。 晨星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搞不清方月去这是抽的什么风,有点间歇性人格分裂。 晨星自问没说什么抒情的话,方月去却手指微颤。或者说,不只是手指,他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 她犹豫着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 这个拥抱来得突兀又不合礼数,他却被一种莫名的冲动支配,一瞬间什么也想不到了。 方月去咬了咬牙,他其实很想问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想问她到底是谁。但喉头上滚动几番,他又将它们咽回肚子里。 她都说了这是故事。 方月去激动得太过明显,晨星想不发觉都难。 她勾了勾嘴角,回抱住他:“小公子,你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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