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冯宝宝在身后,嗫嚅地说道。 “有甚么事,说!” “外面的人,全都到齐了,都等着公主呢……” 宾客悉数到场,主人家一直不出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玉姬公主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胸脯子上上下下起伏,稍稍平复情绪,这次挂上了那一副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表情。 冯宝宝暗自喘了口气,他实在深知玉姬公主为人,心中不由得为那个茶痴许义山捏了把汗,恐怕他没有好果子吃。 …… “许相公,你且等一等——” 许义山满腔气愤地出了公主府,身后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以为仍然是玉姬公主的纠缠,转过身来,面带几分怒色,没好气地说道:“干什么!” 看到面前的女子,不由得怔了一怔,这个小丫鬟,并非是公主府上的丫鬟,好像是…… “咦,你不是镇国郡主身旁的丫鬟吗?” “许相公,我可追上你了,我叫小橘,正是镇国郡主身旁的丫鬟。”小橘气喘吁吁地说道。 “哦?镇国郡主今日也在此?”听到沈红蕖在此,许义山的面容稍稍缓和了些,世人虽然对这位镇国公主评价颇为不堪,但他是“茶痴”,自认为沈红蕖既然懂得那“梅间雪”,必不是个贪图富贵之人,因而对她颇为敬仰。 “许公子,你上次不是问我家郡主,那位也懂得‘梅间雪’的故人是谁吗?他此刻也在京城,你若想相见,可往此处找他。”小橘往许义山的手中塞了一个纸条。 许义山内心激动不已,展开纸条,上面写道:衡芜书院,林疏玉。 …… 后花园中,众书生们正彼此攀谈,交流连络之际,侍者高声唱道:“玉姬公主。” 周围一下子都安静了,众人皆都屏息瞩目,想要一睹玉姬长公主的芳容。 刘玉郎伸着个脖子老长,踮着脚想从人群之中瞥见玉姬公主的芳容,只瞥了一眼,见到风华绝代的玉姬公主,身子早已酥麻,魂魄先失,他今日此番前来,为的是攀上玉姬公主这棵大树。万万没想到,玉姬公主本人,竟如此这般美貌,花街柳巷的姐儿,全都加起来,也比不上玉姬公主一丝一毫。 “晚辈谢玄见过公主,我家祖父常常说,公主不但长得是国色天香,更有是朝中一棵大树,若非有公主在,朝中局面不会如此安稳。”谢玄赶上去献殷勤,他虽早就见过玉姬公主,但当时有谢佻在,压根轮不到他和玉姬公主说话。 玉姬公主瞥了他一眼,嬉笑道:“哎唷,这不是谢家的老二吗?你如今是甲榜第二名,可是争气了,人都说你哥哥不错,我瞧着你丝毫不比他差。替我向你祖父问好。”说罢,用纤纤玉手,轻轻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带来一阵阵香风。 谢玄年纪轻轻,哪里经得住这个,早已被玉姬公主迷得晕头转向,点头称是。 只见玉姬公主环佩叮咚,走至鲁仲面前,为他斟了一杯菊花酒,“鲁会元,大才子,我敬你一杯。” 鲁仲赶忙放下手中的蹄髈,油腻腻的手在身上蹭了两下,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多谢公主。” 见到本次会元如此粗鄙不堪,玉姬公主兴致缺缺,面上虽还挂着笑,却推脱自己要陪其他客人,正转身欲走,面前却扑倒一个人,“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公主,公主,刘某人一见公主便倾倒,愿投在公主府上,哪怕做个扫地的小厮,我也愿意。” 玉姬公主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跟在一旁的冯宝宝上前俯身道:“这是末榜的刘揩炎,外号叫做刘玉郎的,本次东篱宴并未邀请她他,但他自称是鲁相公的随从,门房便让他进来了。” 玉姬公主本想抽身离去,但今日被许义山羞辱,心中憋了一股恼火,心生捉弄之意,对着拜倒在的刘玉郎说道:“你既想跟在我身旁,也不是不可,不过,我要看看你有忠心。” “我为了公主,死也值得!”刘玉郎听玉姬公主如此说,心中以为有戏,狂喜道。 “既如此,那你就脱下这身长衫,学两声狗吠。”玉姬公主的秀目之中流露着一片冷意。 众人一片哗然。 在场的宾客都是读书人,他们都瞧不起刘玉郎这番作为,但玉姬公主这句话,让他们心中大为不爽。 鲁仲上前,欲要将刘玉郎拉起,义正严词地说道:“揩炎兄,我们读书人不可失了骨气,咱们走吧。” “呵,鲁会元当真有骨气。”玉姬公主讥讽道,“偏偏我这府上,最容不下的就是有骨气的人。” 刘玉郎面露尴尬之色,眼见玉姬公主就要离去,立刻甩开鲁仲的袖子,趴在地上,火急火燎地脱下了身上的长衫,跪地磕头,“汪汪”的叫了两声。 周围一片寂静,刘玉郎如此下作,实在是有辱读书人的斯文,让众人颜面扫地。 玉姬公主开怀大笑,“有趣,有趣!你今日便留在府上,不必回去了。” 刘玉郎喜得眉开眼笑,“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鲁仲愤慨离去,却忽然想起来姬澄明,一回头,却发现人群之中,并无他的身影。 …… 小花园中,戏台子上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唱的是金陵笑笑生写的话本《桃叶渡》,讲的是名为桃叶的少女,因家道中落,便卖入娼门之中,流落风尘,幸而成为贵公子王献之的爱妾,得以有了立身之地,却因正妻妒忌,惨遭陷害,桃叶不忍欺辱便落水而亡,她的魂魄徘徊在桃叶渡,日日夜夜护送着往来渡江的王献之的故事。 这故事虽不是什么新奇故事,但因这台上的小戏子口齿伶俐,唱得声情并茂,传神动人,正正勾起台下人的一段惆怅心事。 一位美人坐在台下,她见戏台上那名扮演“桃叶”的小旦饱含冤屈,自投水中,以证清白,轻轻叹了一口气, “赏。” 旁边的侍女应了一声,“镇国公主有赏。”便从桌子旁堆满的散钱内抓了好几把,说着,向台上便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 她站起身来,身后一连串的婢女恭声说道:“镇国公主。” “看了这会子的戏,我也乏了,要去外面赏花走走,你们就不必跟着了,让小戏子们继续唱着,我便走边听着。” “是。” 自上次的阮儿被颜巽离打死后,沈红蕖有许久时间没到这玉姬公主府上。她今日此番前来赴这东篱宴,为的就是见到许义山。 尽管如今有有素姐姐的倾力相助,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她要寻到更多的人来帮助自己。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许义山,若他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那是最好。 到底有多少胜算,她并无把握。 但是,哪怕注定要失败,她也要试一试。 戏曲中的桃叶宁死不屈,自投河中以证清白。可她不能,她要活着,不为自己,为的是那些含冤而死的故人们。 她独自漫步在这香径之中,心中思绪万千,一阵清风吹拂,花枝摇曳,她的发髻有些松弛,稍稍一动,头上的芙蓉花簪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身旁并无婢女跟随,她正要弯腰拾去,忽然,一只手,却先将她的芙蓉花簪拾了起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之中,透着淡淡的青色。 她抬手拢了拢头发,抬头看到替自己拾起金簪之人,逆着光,她的瞳孔微微一缩,看不真切,心中却是没由来的一痛,待看清眼前之人,那一刹那,是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刹那,忽的一下,眼圈一红,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只听远处茱萸花坞里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那小戏子们咿咿呀呀地唱着悲欢离合,“裙腰芳草拒长堤,南浦年年怨别离。水送横波山敛翠,一如桃叶渡江时。”* 原来那桃叶虽成了河畔里的女鬼,却因一腔痴情感动了上苍,上苍便让她成了水神,庇护渡船的众生,她也因此,能够再和王献之相见。 只不过这次相见,却是人神两别。 从此后便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沈红蕖痴痴地站在那里,芙蓉面上滚下两行清泪,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见到一个陌生之人,为何自己会忽然流泪。 许是这戏台子上的小戏子们唱得太动情了罢,许是那戏词勾起了她悼怀念故人的情思罢,她有些举足无措,狼狈万分,她想掏出手帕子,却遗落在别处。想要抬手用衣衫去擦拭泪水,但如今的她身着华衣锦服,那般雍容华贵,却唯独不能拭泪。 忽然之间,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子,原本是极冷的苍翠,却已经洗得泛了灰白,那颜色倒多了几分温雅的感觉。 “用吧。”那人低声说道,是沙哑至极的黯淡。 她稍稍一犹豫,便接过了手帕子,拭去了面庞的泪水,她的泪水沾染了脸上的胭脂和铅粉,在手帕子上留下一道绯色和白色的水痕,是一朵朵飘零的花瓣,落入了流水之中。 “谢谢。”她重整了妆容,稍稍恢复了镇定,口吻之中带着几分强装镇定。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并不抬头看他。 “请问公子姓名,我让婢女将这手帕子洗净了,再换给公子。”她心绪稍稍平复,微红的双眼打量着面前之人,只见他身材消瘦,面容清癯,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萧瑟,像是傲立在悬崖边、生长在石头缝中的苍柏。 “不必。”他低下头去,仿佛躲避着她的视线,口吻冷淡,拒人千里之外地说道。 见他如此冷淡,她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一分恼怒,便将手帕子还给了他。 她转身就走,他却猛地抬起头,开口说道。 “你不开心吗?” “开心?”她止住了步伐,微微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无悲无喜道:“我只是,继续活着罢了。” 活着,完成她的使命。 她走后,他的眸中,才仿佛咆哮的海浪一般,翻滚着是无穷的思念和眷恋,他握着那条手帕子,紧紧攥到了手心之中,还存留着她的温度,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绷紧了全身的筋骨,才克制住想要告诉她一切的冲动。 她没有认出我。 这样也好,曾经的陆霁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如今的姬澄明,也只是活着而已。 …… “澄明兄,原来你在这里!” 鲁仲寻了过来,却瞧见他独身立在水畔,神色寂寥,上前说道愤愤道:“澄明兄,这里不是你我二人该待的地方,咱们走吧。” 姬澄明点点头,和他一起离去。 “咦,澄明兄,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可是哭了?” 姬澄明走在前面,并不回头,声音沙哑。 “刚刚风大,迷了眼睛。” ---- *引自宋人曾极的《桃叶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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