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蕙兰,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蕙兰说,蕖香真正渴望的是自由。因而,这一次,我准备带你一起走。如何?” 陆丽仙望着对面的蕖香,黑暗之中,她的眼神闪过片刻的温柔。 蕙兰老说,这个小丫头像从前的自己,聪明、固执、敢爱敢恨,又有一腔热血。 以前她还不信。 如今经过碧桃这件事,她看到蕖香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探听消息,心中很是感动。 她欠了这个小丫头一份恩情。 当初,她为了从死人堆里活下来,只能自投罗网,掉进这女儿河的泥沼之中,苦苦挣扎将近十年的时间。 她虽活了下来,却被套上了花魁娘子的枷锁,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碧桃…… 其中的辛酸苦辣,不是一个“后悔”就能概括的。 当初,身为春韭的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如今,她愿意给蕖香这个小丫头一个展翅高飞的机会。 除了报答她的恩情,也算是了却当初自己的心愿。 若是当初,有人愿意给她一个这样的机会,该多好…… 她继续说道:“我带你离开后,你若没别的去处,就跟着我。我虽没有多大的本事,给你一口饭吃还是够的。往后,你我之间并非主仆关系,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蕖香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什么?!她可以离开楚云阁了! 她能够自由了?! 经过碧桃姐姐的事情,她算是明白了,这楚云阁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 凭是谁,掉进这个炼狱,昔日的好姊妹也会反目成仇,变得面目全非。除非死,再无脱身的可能。 自己尚未深陷其中,就可以跟着陆丽仙离开,恢复自由身,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这简直是,突如其来的狂喜! 蕖香乐得嘴都要咧到耳朵边去了,又兴奋地不住搓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似是想说些什么。 “怎么,你不愿意跟我走?”陆丽仙皱着眉头问道。 “不!不!我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只是,我……我有一事相求……” “咣当”一声,蕖香跪了下来,朝着陆丽仙用力地磕了一个头。 “求丽仙姐姐带我和素素一起走吧!” …… 听到这句话,陆丽仙愣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蕖香竟然还挂念着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你一个小丫头子,自个逃命也就是了,为何还管的了别人。”陆丽仙带着几分恼怒地说道。 这个蕖香,难道不知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吗? 蕖香抬起头,双目含着泪水哽咽道:“我和素素义结金兰,成为结拜姊妹了,这辈子要同生死,共进退,死生相托,不离不弃。我决不能撇下她自己跑了!” 她说话时,一张小包子脸委屈巴巴地皱着,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丑极了。可越说后面时,反而带了几分铿锵之气,那一双眼睛,就像是划过天际的寒星,璀璨夺目。 看着跪在地上的陆丽仙,她沉默了许久。 说实话,要带走一个不起眼的蕖香并不难,但若是要带走一个凤妈妈爱若至宝的金疙瘩素素小姐,却是难上加难了。 此计本就十分艰险,再带上两个小丫头子,更是横添了几分变数。 她有些犹豫…… “同生死,共进退……”她朱唇轻启,默默念着这句话。 十年前,碧桃、蕙兰、春韭,她们三个,也是曾经这样约定的。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蕖香,一个晃神,似乎看到了原先的春韭。 都是那样的倔强,那样不顾一切的一腔热血往前冲…… 若是当年的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呵。”她半是嘲笑、半是无奈地笑了一声,拢了拢自己的发丝,开口干脆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我只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做准备。若过了这个期限,我就自个走了。” 能和素素一起离开这里了! 蕖香兴奋地想要大叫起来,忽而想起这是大半夜,说的又是密谋的计划,慌得又赶紧捂着嘴,一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满是欢喜。 陆丽仙努了努嘴,强忍住笑意,朝着蕖香摆摆手,让她赶紧悄无声息地出去。 蕖香会意,忙又恭恭敬敬地朝着陆丽仙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心情愉悦地简直要飞起来。 …… 待蕖香走后,又只剩下陆丽仙和石磊两个人。 陆丽仙望了望外面,天快亮了,她也该离开了,剩下的一出戏,可要好好的演完啊。 在旁边一直沉默着,像是一座雕塑的石磊屈身蹲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为陆丽仙穿上那一双红色缎绣花卉鞋。 “我抱你回去。”他低着头,说道。 她“嗯”了一声,左鞋已经穿好了,右脚还没穿上,她踢啦着,将穿到一半的鞋甩了出去,露出一只洁白的玉足,每个脚指头都涂了红艳艳的丹蔻,小巧玲珑,像是树上挂着的,熟透了的红樱桃。 她用脚轻轻地踢了踢他的肩头,有意地无意间又磨蹭到了他粗砥的下巴,轻笑一声,“要带走两个小丫头,你可有办法?” 石磊抓住她那只顽皮的脚,见它老实了,便低着头,为其套上鞋。 他闷声说道:“这间屋子,留下了你的痕迹,也该烧了。” 陆丽仙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石磊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妖冶的微笑,“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 …… 蕖香知道整个计划后,哪里还睡得着觉。她回到大厨房,将兜里的铜钱全都还给了玲珑,扯谎道:“我没瞧见碧桃姐姐,这些钱还给你,以后再说吧。” 玲珑叫苦不迭,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蕖香也顾不得回凤凰台,天刚蒙蒙亮,就跑到素素所在的后院。 此时素素已经起了,金坠儿服侍她洗漱穿衣,隔壁的刁嬷嬷在一旁看着,生怕有一丁点闪失。 蕖香躲在大槐树上瞧着,心中思忖,若是她们想要逃跑,需得想个法子支开时时刻刻盯着的刁婆子。 近来,凤妈妈眼见素素小姐身子渐渐好了,也愿意去学唱小曲儿了,以为彻底驯服了素素小姐,谁知那一晚,素素小姐以自己的花容月貌相逼,大半夜求见陆丽仙一事可把凤妈妈吓得够呛。 若是那张脸划破了点油皮,可就亏大发了! 思来想去,那个蕖香到底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倘若教坏了素素小姐便得不偿失了。 所以,冯凤妈妈便下令让刁嬷嬷严加看管素素小姐,不让蕖香再接近她。 但蕖香是个机灵的,一瞅见这刁婆子去抹牌的功夫,便赶忙来见素素。 …… 好不容易挨过了白天,那刁婆子傍晚吃了酒,果然又去抹牌,蕖香连忙爬了进来,冲进素素的屋中,东瞧西看,确认这屋中没有旁人,这才俯在素素耳畔,低声说了陆丽仙答应带她们两个离开之事。 起先,素素瞧见蕖香一脸严肃、如临大敌的模样,还用手帕子掩着嘴笑,心中猜到底是什么正经事。 可当她听到自己能够离开楚云阁之时,瞳孔急遽收缩,一双秀目直直地看着蕖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颤抖着,用力地抓住了蕖香的衣袖,低声问道:“这件事,可是真的?” 蕖香握住了她颤抖的手,盯着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素素面色苍白,面靥上却浮上了两团红晕,秀目含泪,就如那斜风细雨之中随风飘落的梨花,她想要笑,却落下泪来,抽噎了两声,“我真的不敢相信……” 她实在不敢相信,难道自己当真能离开这肮脏的女儿河? 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你不相信这事,也该相信妹妹我呀。”蕖香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当初咱们说好的,要吉凶相照,祸福相依,死生相托,不离不弃。” 素素回过神来,痴痴地望着蕖香。 是了,这不是痴人说梦。 她能离开这里,全靠着蕖香当初以死相拼,否则陆丽仙怎肯答应。 当初蕖香说要离开女儿河,她以为只是一句大话,或是一句缥缈的希望,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无非接近。 但蕖香她真的做到了! “蕖香妹妹,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可还没素素跪下来,蕖香却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严肃地对着素素说道:“先别慌。咱们想要离开这里,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需得甩开那个老婆子。” 素素略一沉吟,坚定地说道:“我有一法,或可一试。” ----
第39章 凤去台空江自流(2) ===== 素素和这刁嬷嬷朝夕相处,得知这婆子有一个心肝宝贝儿子,名叫做刁四儿,人都称呼其为刁大傻子,养到了十七八岁,一事无成,整日吃喝嫖赌,没个正经。 见这儿子这么不争气,又怕离了自己活不了,这刁嬷嬷便求了凤妈妈,让这刁大傻子在楚云阁领了一份差事,当个杂役。 这刁大傻子是个好吃懒做之徒,又是个好赌的,时常弄出个欠债不还的事情,这刁婆子常常去给他擦屁股解决麻烦。 素素暗将此事记在心中,若是利用这刁大傻子,定能支开这刁嬷嬷。 蕖香听罢,高兴地说道:“这主意准成!姐姐,真有你的!” 说起来,蕖香心中十分佩服素素。 素素虽看起来秉性柔弱,实则一身傲骨,意志十分坚定,就如那凌寒之中独自盛开的梅花。 况且,素素又是个读书识字的,更比旁人多了几分见识。兼之心思细腻,处处留心,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蕖香由不得对素素一顿夸赞,说是素素这么有学问,定是个“女夫子、女宰相”。 素素听得不大好意思了,满脸通红地说道:“蕖香你又瞎说什么,本朝向来是男子做官,哪里会有什么女夫子,女宰相。” 蕖香笑道:“这可说不定!要是哪一天,若是出个女皇帝,不就有女夫子、女宰相了!” 素素笑着说蕖香真真是异想天开。 蕖香又问素素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带上的,这几日也好好收拾收拾。 素素却一片赤诚地拉着蕖香的手,真挚地说道:“我清清白白地来到这里,又能清清白白地走,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我并无什么要紧的东西。我所求的,就是和妹妹你在一起。” 蕖香也拉着她的手,用力地点点头,“嗯!好姐姐,咱们一定能够离开这里的!” …… 距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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