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佻怀疑,这位金陵城里的五姥姥,便是红衣小儿口中所说的“无极老母”。 …… 席间,在这筵席之上,最末座的一位官吏名为冯兴,他现任着金陵城副提刑一职。他原是个最卑微的捕快。七年前,曾破获一桩当年轰动一时的“江南银钞造假案”,抓捕了重要犯人,从此一路高升,坐到副提刑一职。 谢佻来之前曾经看过卷宗,知道这个冯兴是从最底层的捕快做起。相比较那些禄蠹的大官,这些从底层爬上来的官吏,或许对整个金陵城有更多了解。 筵席上的众人都在喝酒饮乐,色眯眯的眼睛看着淮安老郡王带来的美女之际,谢佻悄悄地问向冯兴,可听说过“五姥姥”的名号? 那冯兴略一沉默,便说道:“回大人,属下并未听说过。” 宴席上人多口杂,谢佻也不方便多问,只得将此事按下。 …… 谢佻如今年已二十二岁,却因眼下时局风云变幻,诸多势力暗中角逐,因而,连他的婚事也都耽搁了下来。 京城无数的高门贵女,看着他们陈郡谢氏蒸蒸日上,都向有意与他联姻,这其中不乏晋岭融氏和京兆上官氏这样的大家族,可祖父却以“孙儿尚年轻,须得经过历练,加官晋爵之后,才能娶正妻,如此才不会辜负好人家的女儿”一类的借口都回绝了。 家主谢琨认为,谢佻是家族最出色的嫡长孙,他的正妻,一定是押在胜利者的一方。 若是赌注押错了,恐怕整个家族就岌岌可危。 谢佻对于这些事情,聊熟于胸。 他虽生性恬淡,不喜朝廷之中的勾心斗角,平生所愿便是和心爱之人泛舟游湖。但他身为陈郡谢氏的嫡长孙,从小便被寄予了厚望,自知此生心愿恐难以实现。 因而,他在京城之际,常常流连于烟火之地,与数位名妓都素来交好,闲时与美人泛舟游湖,吟诗作对,博得了一个京城“惜花人”贵公子的雅号,也算是稍稍慰藉。 一想到筵席之上,刚一见面,这淮安老郡王就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身边塞人,他不由得觉得好笑。 这位淮安老郡王的老爹,正是当年跟随颜巽离征战沙场的八位将军之一、后来封了八位“异性王”的赵广。 赵广死后,这位他儿子虽能继续袭爵,却按理该降一等。但这老郡王十分有眼力见,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虽然还比颜巽离大三岁,竟上赶着喊孤王颜巽离为干爷爷,说是自己老爹赵广在世之际,便以摄政王为父,那到他这一辈,自然是干爷爷。 鬼知道他老爹赵广是怎样想的,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厚颜无耻,怕是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不过无耻归无耻,这一招倒是起效。孤王颜巽离当真认了他当干孙子,继续让他袭爵。甚至破例,让他的儿子也能跟着袭爵,这才有了后来他那个不争气的嫡子呆霸王和小儿子争抢爵位一事。 颜巽离心中必定看不起此人,但他此举是为了昭告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今,这八位异姓王恐怕尚不知道,摄政王颜巽离已经因为一首儿歌,对他们起了疑心。 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有不少御史巡察派往八位异姓王的身边,这还是明面上的。背地里,恐怕已有不少眼线来到这这八位王的身边。 谢佻十分笃定,但凡这位“乖孙儿”有一点异动,明早就会人头落地。 这就是孤王颜巽离的行事风格。 不过,金陵一带的五姥姥,到底是不是红衣小儿口中的无极老母,这一点自己需得尽快查清楚。 谢佻骑着马,思绪杂乱,忽然身下的马长嘶一声,慌乱不已,前蹄奔腾,差点将他掠下马去。 “吁——”他勒紧缰绳,不知马儿为何突然受惊。 “公子没事吧?”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人,他弯腰,十分熟练地拿捏住一条白蛇的七寸,将它扔到了草丛之中。 谢佻这才知道,是因为路边出现了一条蛇,致使马儿受了惊吓。 “多谢。”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对着那人说道。 此时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照耀在那人身上,宛若高山之玉一般,让谢佻心中猛的一惊。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
第50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1) ===== 此时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照耀在那人身上,宛若高山之玉一般,让谢佻心中猛的一惊。 他阅人无数,十分笃信,眼前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就有如一条翱翔游弋在深渊中的一条潜龙。 “公子?”那人见谢佻有些恍惚,低着头出声说道。 谢佻回过神来,定睛再仔细看时,面前之人却是一个年轻男子,打着一柄灯笼,身穿着淮安郡王府的下人的衣裳,想是来接人的。 “我没事——”谢佻略点点头,勒着缰绳,马蹄扬起,继续向前走去。 晚风习习,让他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想起刚刚之事,他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看来他今天晚上,喝得的确有些多了。 怎么会将一个郡王府的下人,看成了一个藏于深渊的蛟龙。 …… 筵席散了,原本热闹非凡的雅室,人都散尽了,只留下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乃是今日身份最卑微的宾客,冯兴。 他要做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那就是把筵席之上的残羹冷炙都带回去。 自他升官之后,便成了家,如今家里也添了好几个孩子,大的小的老的,七八张嘴,每日都等着嚼用。 他虽当了提刑所的副千户,可是他那点子俸禄哪里够用,家里七八口人,天天都吵着说饿得慌。 因而,每每他到了这种筵席,不仅自己吃得肚皮饱胀,更是要挨到最后,等所有的宾客都走光了,再让店家把这些残羹冷炙都打包,他好带回家去,给大的小的热一热,便是一顿他们家过年才能吃上的好饭了。 丢人吗? 的确很丢人。 被别人笑话? 他并不在乎。 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就好比今日这一场席面,能够坐上这最尊贵的主宾位置,自然是那从京城而来、出身高贵、身居要职的巡盐御史,谢佻谢大人。 其次,便是本次席面的主人,金陵城头一号人物,淮安老郡王。 最末座的,便是他这个从最底层的虾子巷爬上来的小人物。 今天晚上,他虽然能够和这些尊贵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是他十分清楚,在那些大官眼里,自己不过是如蝼蚁一般卑微。 这些年来,遭受过无数的白眼和嗤笑,冯兴早已认命,如今他能坐上这金陵城的提刑副千户,已是他这辈子能够摸得到的最大的官儿了,况且—— 况且,靠的还是那人送给自己的这一份“大礼”。 …… 这七年间,他曾经暗中去查过那名叫做阿吉的豆腐郎,却一无所获。 那个豆腐少年郎,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杳无踪迹。 对于他的消失,冯兴稍感心安。 他很害怕,那人会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揭穿他,从而毁掉他眼下所拥有的一切。 贫苦,小心谨慎,庸庸碌碌,这却已是他能够拥有的最好的生活了,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不过,这七年间都没消息,想来是死了吧。 如此想着,冯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对那个少年很是畏惧。 这种畏惧,源自一种动物的直觉。 他出身微末,能够在金陵城的官场讨得一碗饭吃,靠的都是他这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一想到那个豆腐郎,他就像是被蒙着眼睛,被人推到了深不可测的深渊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坠入深渊,五脏六腑摔成齑粉。 他不知道,在那个卖豆腐的少年平静的外表下,内心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猛兽。 可不知为何,冯兴内心却又隐隐期待,希望那个豆腐小郎君还活着。 同为出身虾子巷的蝼蚁,冯兴很想知道。 若是他,到底会闯出一番什么样的天地。 …… 冯兴撒谎了。 他没料到,这位新上任的御史大人,竟然会主动问他,可否听说过“五姥姥”的名号? 他下意识地回答自己从没听说过。 说这话时,他眼神心虚地瞥向了别处,右腿隐隐作痛。 因为他说谎了。 他不仅听说过“五姥姥”的名号,而且还见过这位五姥姥。 甚至连他腿上的伤,就是这位五姥姥治好的! 前两年,他因陪上司吃得烂醉,大雪夜里归家之际,不小心摔倒在地,当时昏了过去,在冰天雪地里睡了半夜,差点冻死。小命虽然捡回来一条,他的右腿却是废了,毫无知觉。 他接连看了许多大夫,都说这腿不中用了,以后恐怕只能落下个残废。 一个残废了的提醒副千户,还有甚么威严可言,恐怕是要丢了这碗饭了。 就当他走投无路之际,有人说城郊有一位叫做五姥姥的婆子,不仅能通晓阴阳,知晓过去未来之事,还精通医术,有起死回生之能,金陵城那些个穷苦的老百姓,看不起病,都找这位五姥姥去看,真个救了不少人。 冯兴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这位五姥姥。 出乎意料,这位五姥姥很是慈祥,就如家中的长辈一样亲切。 五姥姥见了他,和善地一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缓缓地说道:“大人,切莫太过担心。你此生有贵人相助,这条右腿不仅保得住,还可保你以后可逢凶化吉。” 冯兴一听到“贵人相助”,心中不知为何,想到的却是那个豆腐小郎君。说起来,自己副千户的官儿拜他所赐,也算是自己的贵人吧。 五姥姥给这冯兴施了针、开了药,不消一个月,他的右腿,当真恢复知觉了。 至此,他才对这五姥姥崇拜地五体投地。逢年过节,还经常送礼孝敬她。 今日御史大人问他可否听说过五姥姥的名号,他撒谎了,说自己没听说过。 他并不想让这位御史大人找到五姥姥。 至于原因,他说不清楚。 这一次,又是他的直觉。 …… …… “大人,你要的东西都包好了。” 醉杏楼的跑堂的拎着食盒说道,“我们掌柜的,还特意给您多做了两个菜,也都装在食盒里了。” “替我多谢你们掌柜的。”冯兴敷衍一句,拎着食盒就要往外走。 忽然,他的右腿又隐隐作痛,不知为何,心中又有一种被人推倒悬崖边的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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